剛剛回到坤寧宮,朱重八朱皇帝就唉聲歎氣的對馬皇後說道:“妹子,你說這人心到底什麽時候才能填得滿?又得什麽時候才能沒這許多的算計?”


    馬皇後微微一怔,問道:“今天這又是怎麽了?”


    等朱皇帝把今天跟李善長他們的一番商議說了一遍後,馬皇後不禁娥眉微蹙,說道:“歸屬中書省,楊憲便成了那楊知縣的頂頭上司,說什麽放開手去折騰,可是有楊憲在,那楊知縣哪裏能放得開手?”


    “歸屬東宮……若是那楊知縣一點兒錯不犯倒還好,萬一他犯下什麽過錯,天下人便會將這些過錯也算到標兒的身上。”


    “這李善長倒真是好算計。”


    朱皇帝才又歎了一聲道:“劉伯溫想要保住楊憲,咱能理解,可是善長兄他,他可是跟著咱一路走過來的,想到也……哎。”


    馬皇後微微歎息一聲,說道:“這世間哪兒有人能逃得過名、利二字?”


    “若是人人都能逃得過,自古來又怎麽可能隻有孔孟能當得聖賢之稱?”


    “你啊,總不能要求所有人全都是毫無私心的孤臣。”


    說到這兒,馬皇後又笑了笑,說道:“我猜,你心裏肯定是有什麽想法了,是不是?”


    朱皇帝當即便笑了起來:“咱就說吧,還是咱妹子最了解咱。”


    “李善長那個老東西想給咱和那個楊……楊少峰挖坑,那種就幹脆順了他的意,直接往坑裏跳便是了。”


    “他不是說要麽歸中書省要麽歸東宮麽?咱就直接把寧陽縣握在手裏,咱自個兒看著他楊……楊少峰。”


    朱重八朱皇帝現在總有一種想要給楊少峰改名的衝動。


    改叫楊顛瘋也行,改叫楊文和或者楊仲德也沒問題。


    暗自在心裏吐槽一番後,朱重八朱皇帝又接著說道:“不過,李善長這老東西提出來的建議確實不錯,以後咱大明要做什麽事兒了,就先找一個州縣試行,等結果出來以後再決定是否全麵鋪開,這樣兒對百姓最好,對朝廷也好。”


    馬皇後笑了笑,說道:“你能這麽想,是天下人的福氣,也是咱大明的福氣。你等著,我去給你炒兩個小菜,咱們一塊兒喝一杯。”


    ……


    楊少峰楊大知縣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個兒僅僅隻是上了一份“請廢胡俗”的奏本,就他娘莫名其妙的官升兩級,從正七品的寧陽縣知縣,搖身一變變成了正六品的寧陽縣知縣。


    官職沒變,官階升兩級,俸祿從七石五鬥漲到了十石,大概就是每個月能拿到一千四百多斤脫殼後的大米。


    這讓楊大知縣很是頭疼。


    以前吧,雖說自個兒有什麽事情都是直接上奏本,可是腦袋頂上終究還有兗州知府吳祖德和山東行中書省的參知政事汪廣洋,所謂天塌下來有高個兒頂著,楊大知縣自然就敢可著勁兒的折騰。


    可是現在不行了啊,頂頭上司忽然從汪廣洋變成了老朱,曆史上唯上著名的工作狂,硬生生把皇帝當成牛馬的老朱。


    雖然不見得這老家夥會把自己怎麽樣,甚至有可能他還希望看到自己可勁兒折騰,但是這個工作狂對什麽事兒都喜歡刨根問底,最喜歡幹些不按常理出牌的事兒,自己在他手底下混日子,他朱皇帝還能少折騰本官?


    萬一那老家夥再是個女兒奴,偏偏自個兒又很可能會娶他義女……


    楊大知縣的腦海裏甚至出現了這樣一副畫麵:前腳剛剛送走一個使者,下一個使者就快馬跑來宣讀老朱的聖旨。


    而聖旨的內容要不然就是:“你給咱解釋解釋,這個事兒是個啥情況,為啥要這麽幹,這麽幹的好處是啥,要是不這麽幹,又會有什麽影響和壞處。”


    要不然就是“咱有個什麽為難的事兒,你小子給咱想想該怎麽處理。”


    一想到將來暗無天日的牛馬生涯,楊大知縣就忍不住暗暗犯愁。


    還特麽不如繼續當個七品知縣呢,最起碼本官想怎麽折騰就怎麽折騰,人家兗州知府吳祖德跟山東行中書省參知政事汪廣洋從來都不過問本官的事兒,多好的領導呀。


    至於說因為升官而每個月多出來的三百來斤大米,楊知縣表示那破玩意兒就算再多又能有個蛋用,寧陽縣連他娘的青樓、酒樓和茶肆都沒有,本官有錢都不知道該往哪兒花!


    氣咻咻的琢磨了半晌,楊少峰楊大知縣幹脆跑到寧陽縣城西的磚窯去視察。


    但是任憑楊少峰楊大知縣怎麽想也沒有想到,那個被抽了二十鞭子然後又被扔出寧陽縣城的陳二竟然也是個狠角色。


    在被楊大知縣鞭笞了二十鞭子後,陳二這貨可謂是越想越氣——雖說已經改朝換代了,可是收繼婚這種事兒都特麽傳了一百多年,自家兄長去世的時候是在你大明建立之前,相當於我陳某人要娶嫂子也是在你大明建立之前。


    而且你大明也沒有禁止收繼婚的律法,你姓楊的隻不過是一個七品芝麻官,憑什麽就來管我陳二的事兒?


    不得不承認,有些老色批們在某些蟲子上頭的時候確實沒什麽理智可言,尤其是像陳二這樣兒的,更是完美的詮釋了什麽叫做“色令智昏”。


    上頭之後的陳二越想越氣,越想越虧,幹脆一咬牙一跺腳就跑去兗州知府衙門敲起了鳴冤鼓。


    而兗州知府吳祖德本來就不願意得罪楊大知縣,後來更是在楊大知縣遞上來的“請廢胡俗”的公文上附了名,相當於讚同禁絕收繼婚風俗。


    所以,當陳二敲響了兗州府的鳴冤鼓之後,得到的卻是又一次被打了一通,而且楊大知縣的權限隻有鞭笞,到了知府吳祖德這裏可就多了一個打板子。


    然後,陳二在被打了二十板子後,又再一次被扔出了知府衙門。


    要是換個腦子正常點兒的人,可能在挨了二十板子之後也就老實了,畢竟自己理虧,再往上告很可能還會接著挨揍。


    問題就在於陳二的腦子多少有點兒不正常,在兗州知府衙門挨完二十板子之後,陳二根本沒認識到是自己理虧在先,反而覺得是吳祖德這個兗州知府和楊少峰這個寧陽知縣官官相護。


    再然後,陳二一怒之下就偷了一區馬,一路偷偷摸摸的跑到了京師,在找到刑部的衙門之後也沒有再上告,而是在一個夜黑風高的夜晚掛在了刑部衙門的大門口!


    好嘛,知府和知縣官官相護,百姓求告無門,被逼得跑到京師刑部衙門以死鳴冤!


    此案一出,大明朝堂的禦史們全都沸騰了——正愁今年的績效考核不好幹,這不就有送上門來的?


    什麽他娘的兗州知府,什麽他娘的寧陽知縣,這兩個狗官殘酷害民,終於官逼民死!


    彈劾,必須彈劾,必須往死了彈劾!


    還有領兵在外的常遇春,你把那個姓楊的提拔成知縣,如今終於釀成官逼民死的大案,你姓常的就那麽幹淨?


    彈劾,必須彈劾,必須往死了彈劾!


    還有山東行中書省參知政事汪廣洋,你是怎麽看管你手下小弟的?


    彈劾,必須彈劾,必須往死了彈劾!


    反正是朱皇帝定下的規矩嘛,不因言罪人,彈劾錯了也不會受罰。


    然後,彈劾寧陽知縣楊少峰殘酷害民,彈劾兗州知府吳祖德官官相護,彈劾平章政事常遇春識人不明,彈劾山東行中書省參知政事汪廣洋屍位素餐的奏本,就如雪花一般飛向通政司,飛向宮裏。


    整個大明朝的官場都因為一個陳二的死而大為震動,官老爺們也因為不同的意見而分為三派。


    一部分官老爺覺得區區一個陳二,死就死了嘛,而且這家夥還是因為收繼婚這種有悖人倫的事情而死,死的好!


    也有一部分官老爺覺得收繼婚比較是流傳百餘年的風俗,就算要禁也不是一天就能徹底禁止,而且朝廷之前並沒有明確的法律,所謂不教而誅謂之虐,楊少峰和吳祖德兩人逼死陳二,就是殘酷害民的酷吏,必須要嚴懲才行。


    還有一部分官老爺則是看熱鬧不嫌事大,尤其是一想到楊少峰不占不貪,把一個殘破不堪的寧陽縣搞得風生水起,數次得到朱重八朱皇帝的誇獎,這些官老爺們就巴不得事情再熱鬧一點兒。


    這讓朱重八朱皇帝也大為震怒。


    後兩種的官老爺真是恨楊少峰和吳祖德官逼民死嗎?


    並不是。


    說白了,這些人並不在乎陳二的死活,更不在乎到底是不是楊少峰和吳祖德逼死陳二。


    他們在乎的,或者說他們正在幹的,隻不過是借著禦史的手去彈劾楊少峰和吳祖德,借著禦史的手去彈劾常遇春。


    而他們最後的目標也不是楊少峰和吳祖德,甚至也不是常遇春,而是自己這個大明皇帝!


    但是朱重八朱皇帝又不能因為這個案子去治禦史們的罪,因為這還真是他朱重八朱皇帝親自定下的規矩:無論禦史們有沒有證據,也無論他們的彈劾正確與否,朝廷都不會因言而罪人。


    這一點,在大明時期各種野到不能再野的野史上麵體現的最為淋漓盡致。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奮鬥在洪武元年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天煌貴胄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天煌貴胄並收藏奮鬥在洪武元年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