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深夜裏,一陣急遽的敲門聲,更加深了這種孤單。


    杜薇,開門。


    門外是鄧平醉醺醺的聲音,加上斷斷續續敲打在門上的聲音。


    杜薇感到一陣害怕,趕緊關掉燈,一聲不吭。


    “快開門,我知道你在裏麵,有話當麵對你說。”門外的聲音嚷嚷道。


    杜薇打定主意不去搭理他,希望他盡快知難而退。


    但是沒想到鄧平在酒精的作用下堅持不懈地敲打著門,這層樓是獨立的單元,剛好又隻有這一間房子。否則就能有人出麵製止一下了。


    隨著打門聲越來越大,杜薇的心也越來越緊,她盯著那看上去不是那麽結實的大門,生怕一不小心就被撞破了。


    “舒南。”感到無比孤獨無助的杜薇嗚咽著,終究還是沒有忘記這個名字,她此刻特別渴望在這個時候跟舒南打一通電話,隻要聽到他的聲音,隻要讓她知道自己仍然和他處在同一片天空下,就能讓她感覺到無比的安慰。但是當她不顧一切地將手機通訊錄從頭翻到尾,才發現自己前不久因手機丟失,原先的卡號補不回來而失去了舒南的電話號碼。


    在麵前的電腦上翻出舒南的qq號,一如既往地還是死灰色。


    杜薇正在想著要不要試著給舒南留個言,留言的話說什麽好呢的時候,qq上一個頭像一閃,“不了”上線了,還是那隻熟悉的海豚頭像。


    幾年以來,杜薇第一次敲出熟悉的倆個字。他們互相存在於對方的好友列表中,卻許久許久沒有聯係。


    林木?


    嗯。


    林木對於杜薇突然聯係他也感到很意外,但是他並不習慣多問。還有就是,他對待世界的法則就是,別人該說的自然會說,何須多次一問。


    兩句話:你在哪?和“我害怕。”


    杜薇最終選擇先以前一句的寒暄來打破突然聯係的尷尬。


    北京。


    啊,杜薇想到自己曾經去過北京,但是當時卻沒有想起林木也會在那裏。


    有人現在在敲我的門,我有點害怕。


    杜薇如是說,她覺得不管什麽時候,林木總是自己可以信賴的那個人。雖然總覺得他幫不上自己什麽忙。


    這是事實,一直以來,林木既無法填補她內心巨大的欲望和虛無感,也無法在現實中給她提供決定和方向。


    他一直站在離她夢想很遙遠的地方。


    可此時此刻,她能抓住的唯一慰藉,卻隻有林木。


    怎麽回事?是誰?


    林木問道,心裏想的多半卻是:看來她目前是一個人住。並為此有一絲連自己都察覺不到的沾沾自喜。


    但是杜薇沒有想到的是,當時林木心中有的其實是另一種更多的情愫:他有點心疼。心疼他曾經深愛的女孩子一個人在外闖蕩的孤單。


    林木發來視頻請求,想了想,她接通了,就這樣,他們又見麵了。


    他們好像都還沒有什麽改變,林木還是那張憨憨的黑黑的國字臉,嘴邊繞著一圈一些不修邊幅的胡渣,杜薇還是一副極力裝作自負和心虛的樣子。但又似乎在某些看不見的地方他們都發生了改變。


    林木注意到嗵嗵的打門聲,提議她報警。


    不是多壞的人,是一個男同事。杜薇說,可是我不想跟他說話。


    那你得警告他,否則他一直不走怎麽辦?


    想了想,杜薇撥通了鄧平的電話,說道:“你是不是喝醉跑錯地方了?喝多了就趕緊回去休息啊。你有沒有聽見我男朋友說你再不走他就要報警了!”


    門外果然安靜下來,過了一會,杜薇聽見一陣下樓的腳步聲漸漸遠去,長舒一口氣。


    聽到杜薇說到“男朋友”三個字的時候,林木不由自主地露出一絲微笑。杜薇有些不好意思地對著鏡頭一笑:“不好意思哦,這麽晚了,不知道有沒有打擾到你。”


    “沒事。好久沒見,你還好嗎?”


    “當然,我很好啊。”想了想她又問,“你呢?”


    “還好。”


    沉默了一會,杜薇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對著視頻覺得有些尷尬,隻好匆匆地說:“沒什麽事的話,我要掛斷啦。”


    “嗯。”顯然不擅表達的林木更不知道要說什麽。


    但是第二天晚上,林木又主動發來了消息:吃飯了嗎?


    “沒有,正在想晚上吃什麽呢!”那個時候的杜薇正在盡情享受單身的自由,不用做飯,想吃什麽就隨便買點來吃吃,下了班就上上網、看看電視,發了工資就逛逛商場,買買打折的衣服,感覺也無比地愜意。


    晚上往往不想吃飯,首先想吃的是油炸香蕉、炸香幹,吃完之後又想吃點甜點,於是再來點冰激淩,或者奶油蛋糕,往往吃了甜點覺得油膩,又想吃點辣辣的,並到樓下煌上煌去買點鴨腸鴨脖之類,吃完還想吃水果,於是蘋果、西瓜、荔枝。


    這種無拘無束在、自由到爆的生活,有時候也會帶來神仙般的快感,有時候卻恍恍惚惚地像缺少點什麽。


    “哦。”林木回了一個字,好久沒有消息過來,杜薇想他大概又詞窮了。以前交談的一百句話裏,本就有九十句以上是出自杜薇之口。


    “最近吃得太多,都長肥了。”杜薇忍不住補充一句。


    “看看。”林木又發來視頻請求,接通後在鏡頭裏認真地看了杜薇一眼,“看不出來。”他說,繼續低下頭忙著自己手頭的事情。


    “你一般晚餐都吃些什麽?”不會做飯、不懂家務、不諳世事的大男孩林木,一個人在北京生活。杜薇突然想到這一點。


    “蓋碼飯。”


    又是好久沒話題,杜薇說自己要下樓去覓食了,便關掉了視頻。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林木每天晚上都差不多時間發來視頻,但是照例話很少。有時候倆個人開著視頻,卻各忙各的。杜薇在刷劇,林木在加班寫代碼。


    有一次杜薇問他:“你既沒什麽事,又沒什麽話說,老是發視頻過來幹嘛?”


    “你不也沒事嗎?”


    “可是開著視頻我覺得別扭。我要出去一會,那我關了?”


    “別關。這樣我就知道你什麽時候回來了。”


    “你擔心我?”


    “嗯。”


    “為什麽?”


    “不知道。”


    相當長一段時間,大概半年左右,他們的聊天都是這些斷斷續續的無聊的話題。林木喜歡在他晚上加班工作的時候,玩遊戲的時候,一直開著qq視頻,很多時候他們並不說話,就為時不時地看她一眼,或者知道她在電腦前。


    中間周兵有一次聯係了杜薇,周末約她一起看電影吃飯,吃飯的時候他告訴杜薇自己近期在計劃組建一個都市送切配菜到家到家的項目,看來是打算自己當老板另起爐灶了。


    他真的是很有想法的一個人,成熟大方、內斂。


    他把杜薇帶到自己購置的商品房參觀,說是之前的租客退租了,正考慮是繼續租出去還是收回來自住。


    房子110平米左右,位於寶安區龍華鎮比較繁華的板塊,周邊的配套也較齊全,裝修倒也簡單明亮、讓人很舒服的感覺。


    自認為雙方有了一定的了解,和稍許的感情基礎,周兵開門見山地問杜薇是否有願意嚐試一起生活的想法。


    杜薇笑問他為什麽之前每天定時發給她的問候消息和短詩說斷就斷了,還以為他有了合適的女朋友呢!


    他說感覺不到她的回應便不得不放棄了。


    “不,我確信是因為對我的喜歡不夠。”杜薇想到自己,對一個男生的暗戀明明都可以持續十來年不忘。


    周兵真的是個很不錯的都市勵誌男,理智告訴她他是個不錯的相處對象和結婚對象,但是看著他,不知道為什麽,始終覺得他身邊的一切,房子也好、車子也好、他的能力也好,他的相貌也好,統統是不可能屬於自己的一種存在。


    尤其是他的房子、車子,這些都是在認識自己之前他所擁有的私人財產,杜薇覺得自己沒有經曆過和他一起的打拚,也就沒法將自己想象成它們的主人,始終覺得跟自己有很大的疏離感。杜薇意識到,即使他擁有更多於現在十倍乃至百倍的財富,自己也很難融入他的生活。


    那時候的杜薇發現這一點,第一次驚訝於金錢對自己的吸引力居然如此之低,後麵的人生中,杜薇反而漸漸地理解了這一點,在她有限的生活裏,在她日益豐厚的精神世界裏,確實有很多比金錢更值得自己看重的東西。隻是年輕時候的杜薇,並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麽。


    “我更確信你是一個很優秀的男人,如果我身邊有優秀的女孩子,我將會非常樂意把她介紹給你。”杜薇說出了自己最真心的話,後來她身邊果然有一個很優秀的好朋友,單身、自信,活潑開朗,勇於創新,大學畢業不久就眼光獨到地在鄭州的經發區買了屬於自己的房子。


    謝莉是做財務的,後來自己在福田體育館附近開了一家戶外用品店,因為她很喜歡旅遊,並因此結交了很多好朋友。


    這些好朋友裏,有創業青年,有企業高管,也有涉事未深的年輕小男女,她都能和她們很好地交談。


    杜薇非常羨慕她有那樣的魄力,那樣的膽識,那樣的運氣和那樣外向的性格。


    也羨慕她辭掉工作後一個人闖蕩東南亞旅遊的曆練。


    很多事情,明明杜薇也很想要去做,卻總是苦於自己沒有那樣的機會和條件。她覺得自己一直以來都是空有了一份不安分的心,卻不得不按部就班地在原地踏步。


    擔心父母年邁沒有人照管,擔心錢花光了無以為繼,擔心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念,或者是其他的什麽,總之生活中的羈絆太多太多。


    還沒等杜薇介紹二人相識的計劃付諸實施,那個女孩,又做了一個杜薇這輩子想也不敢想的決定,嫁給了一個美國的猶太老頭。


    沒多久,就隻身飛去美國生活了。


    但是杜薇那時沒有意識到的是,每天回家麵對著林木攝像頭的監控,才是她想也不想一口拒絕周兵的最充足的底氣。


    有一回,杜薇突然收到一些不堪入目的短信,一開始還不是那麽地惡心,隻是告訴她,她的弟弟在網絡上欠下一筆債遲遲不還,讓她催促他盡快還錢。


    她打電話給同在深圳的弟弟,他說別理那些就行,假的。


    後來短信的內容就變得越來越難聽,甚至連家人都一起開始辱罵。爸爸也打來電話,說起這事,說村裏電話也接到了這些內容,甚至信件。


    杜薇重新審問弟弟,他承認自己在網上借了一些錢,並振振有詞地說他都了解過,每個借貸平台借的金額都不多,不足1500塊錢,不足以立案,別人拿他沒辦法的。


    杜薇又急又氣,難堪的信息通過催債公司變換著手機號碼層出不窮地發過來,不斷被人辱罵真的很讓人難受。


    弟弟卻像沒事人一樣。


    杜薇把他叫過來,一見到他瘦弱不堪的模樣,想到他成天在電子廠的流水線上日複一日地勞作,晚上還得加班,又不忍心過多責怪。


    想著他天天吃食堂那難以下咽的飯菜,趕緊買點大蝦、牛肉炒好幾大碗菜讓他補補。看到他身上皺巴巴的衣服,又忍不住帶到商場讓他挑了兩件衣服。


    雖然弟弟這些年一直被父母責罵著過來,但是他也不是沒有優點。


    他唱歌唱得多好聽啊!要是能出生在一個有點背景的家庭,指不定也是個小歌星呢。


    杜薇想著這些就心疼,一種悲天憐人的痛,加上另一種無能為力的痛。昨天又接到爸爸的電話,猶猶豫豫地跟杜薇說他們準備在市裏租一個小小的門麵開個早餐鋪子,但手頭還差10000塊錢左右。


    這還是父母第一次開口找杜薇要錢,平時就隻是回家過節的時候,父母生日的時候,她會給些小錢。杜薇想都沒想就一口答應下來,說她會負責補上這個窟窿。應承下來以後,第二天她就用自己的信用卡套現出來轉給了爸爸。


    林木很快察覺到杜薇近期上線的時間很晚很晚,有時等到十二點才見她上線,打個招呼就又下了,便一再地追問,得知杜薇在附近的電子廠找來一份可以晚上做的臨時工,計劃去掙點兼職的工資幫弟弟還清欠債。


    他告訴杜薇,這些借債不還的行為會嚴重影響到一個人的征信,導致他連火車都坐不了。他讓杜薇給他卡號,很爽快地將6000塊錢匯入她的賬戶,讓她先將弟弟的債還了。


    至於欠他的錢,可以慢慢還。


    沒想到兜兜轉轉這麽多年,林木仍然還是自己唯一可以依靠的人。杜薇想。


    林木一直沒有提起讓杜薇重新做他女朋友的事情,直到那個國慶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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