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子猛地抬起頭來,看著我冷若冰霜的臉。


    “哎,別生氣啊,開個玩笑嘛!”


    他承認了。


    那時他坐在我後麵,做這種事沒誰比他更方便了。


    害我白白地把王二揍了一頓,王二當時就說了不是他,可是我居然沒有相信他,不僅揍了他一頓,還跟他割袍斷義。為這事我一個多月沒搭理他,他天天來我家樓下喊我,可我沒給過他機會釋懷。我是認定了,在他眼裏,我萬寧就是一條狗。


    在麻子眼裏,我也是一條狗,一條隨時都可以打的落水狗。


    如果不是在圖書館,我這會兒肯定英姿颯爽地把他也按在地上摩擦再痛打一頓。


    我什麽也沒有說,起身便離開了閱覽室。


    出了圖書館,我蹲在太陽底下,突然就淚流滿麵。


    我冤枉了王二那麽多年。


    我一直認為那是王二的惡作劇。


    竟然不是王二,自始至終都不是王二。


    王二怎麽會罵我是條狗呢?


    我摸出手機,翻到王二的電話號碼,撥了出去。


    我要親口就這件烏龍事件向他道歉。


    但是電話裏的女人告訴我:“你所撥打的電話是空號。”


    空號?空你大爺的!


    前天晚上他還給我打電話來著!


    我繼續撥打那個電話,依然,是空號。


    我突然意識到,他注銷了自己的電話號碼。


    注銷電話號碼玩失蹤?


    我抹淨臉上的淚水,放聲大笑起來。


    神經病,那都是別人玩剩下的。


    我打開手機qq,找到他,現在這是我唯一能找到他的途徑。


    是老萬啊:你在哪?出來談談,我在江邊碼頭等你。


    我快速地打出這行字,但是,他的頭像是灰色的。沒有任何回應。


    王二從來不會不回萬寧信息的,今天周末,他要不在上網,要不在陪萬寧。可是他既沒有陪我,也沒有上網。


    我離開圖書館,往家的方向回去,直接去了江邊碼頭。


    是老萬啊:我現在就在江邊碼頭,你出來。


    王二沒有回應我。


    那個下午,我在江邊碼頭,一直等他,直等到天黑了,碼頭的路燈,一盞盞地亮起來。我還坐在碼頭,吹著涼涼的風,照著冷冷的燈,天上的月亮也冷冷地看著我。


    等一個人,從古至今都是那麽地難。


    我沒有等到王二,吹了一下午的江風,回到家就倒下了。


    這下,我是真的把自己折騰病了。


    我蜷縮在被子裏,發著39度的高燒。燒到迷迷糊糊,說著誰也聽不懂的胡話。


    在這個孤獨的城市,我兵慌馬亂地活著。


    這下,我是真的像一條狗了。


    一條流浪狗,獨自舔著傷。


    窩在被子裏,滾燙得像一團熊熊燃燒的火。


    我的床靠近窗,彼時,我像一條瀕死的魚一樣地躺在床上靜靜等死,月亮正溫潤地照著我火紅的臉。


    窗外傳來像貓兒哭一樣的叫聲。


    是一個女人的叫聲,痛苦又快樂的叫聲。


    我把自己蒙在被子裏,緊緊地捂著耳朵。


    我被架在火上炙烤,渾身滾燙像一塊燒紅的炭。


    迷迷蒙蒙之際,我扒光了自己,隻穿著薄薄的內衣,曬著月光,希翼月光能讓我涼快一些兒。


    《惶惑》


    誰也看不清


    那麵具下的臉


    經曆那場白色而荒蕪的流亡後


    我們又該何去何從


    我的愛和你大不同


    我愛的是那天上的太陽


    無論它怎樣孤獨寂寞


    日暮時分


    我都會為它掌一盞明燈


    我看著它走下那華麗的馬車


    悄悄爬上他的額頭


    語言不過是一種蒼白的裝飾


    就在那個清晨


    他自詩中隕落


    眉梢帶著落寞


    我們從未走出惶惑


    時間的腳步


    在窗台綴滿蛛網


    我們的日子是太陽臉上的芒


    無論生活怎樣襤褸


    總有光 照耀四方


    ……


    那個清晨,陳煙在我枕畔醒來,臉上帶著淡淡滿足的笑意。我相信,他是幸福的,不是惶惑的,惶惑的永遠是我。


    我把他當作太陽一樣來愛著,無論是晴天還是雨天,他都是我心中明亮溫暖的太陽。


    我隱約感覺到他心中籠罩著一縷看不見的黑影,但是我猜不透他,便自以為是地在自己的部落格裏寫下這首《惶惑》。


    那時,我還年輕,還很意氣風發。


    寫的那些無關痛癢無病呻吟的句子,有人讚歎,有欣賞。


    那時,我正青春年少。


    那時,寫下那些文字時,我便隱約勘破了我的命運。


    我一心愛著的那個人,心裏裝的並不全是我。


    如今,我的太陽落山了,我的世界沉淪了。


    四處都是無盡的黑暗,四周都是散不去的濃霧。


    我被裹挾在密不透風的蛛網中,喘不過氣來。


    陳煙,你是那個戴著麵具而活的人。


    我不是,我就是我,真正的自己。


    ……


    半夜,我渴得嗓子直冒煙。


    迷迷瞪瞪地爬起來倒水喝,掀開被子,才發現自己好好地穿著睡衣,額頭上還貼著退熱貼。


    我明明記得,我把自己扒了個精光。


    我可能燒糊塗了。


    我倒了杯熱水,水太燙,又兌了半杯涼水。咕咚咕咚喝完一大杯水,靠在冰箱上,虛弱得像馬上要翹辮子似的。


    不知道還能不能熬過今夜。


    習慣性地拉開冰箱,一眼望見冰箱最上層放著一瓶布洛芬。腦殼突突地疼著,我想不起來自己什麽時候買了退燒藥放在冰箱裏了。


    我的大腦空得像地震後的城,滿是淩亂與傷痛。


    渾身上下燙得發抖,疼得發顫。


    我扶著牆試著慢慢挪回臥室,走到門口時便咚地摔倒在地,不省人事。


    國外有一則新聞,一獨居老太太,死了三個月才被人發現。


    如果那晚我就這樣死了,大概得要一星期才會被人發現吧!


    人類為什麽要尋找一個靈魂伴侶常伴吾身呢?


    我現在終於明白了,當你病得爬不起來,好歹有人給你倒杯水送下藥,好歹有人送你就醫,你不至於就那樣不明不白地死去。


    在這座城市,我沒有別的朋友,除了狗皮膏藥一樣粘著的王二,除了不辭而別的陳煙,一個可以依托的人也沒有。


    我本以為自己是鋼鐵俠,我做事果敢,走路如風。


    老子用不著跟誰撒嬌賣萌嘟嘟嘴,老子冰箱裏甚至一顆藥都沒有,因為老子都不生病。


    我可是每天跑十公裏的人,我怎麽會生病呢?


    但是事實證明,那天我確實病得差點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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