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手腳麻利地將炒得綠油油青秀的生菜裝盤,放在小方桌上。接下來,她做了紅燒肉,然後燒魚,不大的廚房裏煙霧繚繞。我才發現,這是一個沒有抽油煙機的典型的鄉下廚房。我被油煙嗆得直咳嗽。


    “油煙太大,姑娘你出去吧,我怕你受不了。估計要下雨了。”阿婆拿起木製鍋蓋,蓋住鍋裏的魚。


    “阿婆,我叫萬寧,您叫我阿寧,寧寧都可以。”我笑著,實在不習慣別人叫我姑娘。


    “寧寧好聽,叫著親切,那阿婆就叫你寧寧了。”阿婆用腰間的圍裙,擦著手。


    我笑著點點頭。


    “阿婆,您應該叫謝光寒給廚房裝台油煙機,油煙太大,對身體可不好。”


    “他說過的,我沒讓裝,花那個錢做什麽?平時我一個人在家,炒一個菜幾分鍾的事。”她提起鍋蓋,“魚好了,寧寧,你叫光下來吃飯吧!”


    “我去叫他。”我大步離開廚房。


    上了樓,謝光寒還在睡。蜷在被子裏,一大坨。


    “還睡啊,阿婆讓喊你吃飯了。”我走了過去,站在床邊,伸手碰了碰他的身體。


    手被他猛然伸出的手一把握住,我驚惶不安,奮力逃脫,卻怎麽也逃不脫。淪陷在那闊大的手掌裏,像溺水的魚兒。無力掙逃。不過是徒勞。


    “謝光寒……”我顫栗地叫著那個名字,“鬆手……”


    “萬寧!”他坐起來,並不鬆手,放下那條掛在小鉤子上的窗簾。房間瞬間安靜下來。有沉悶的心跳聲在咚咚作響。


    “阿婆,很喜歡你。如果她給你什麽東西,你別拒絕,好嗎?收下來。你如果拒絕,她會傷心的。就算你不喜歡,你就裝作喜歡。像演戲一樣,討她歡喜一場。算我求你了,答應我。”他攥著我的手,我如果不答應,他是不是要把我手指折斷?


    “好,我答應……你鬆開,疼啊!”我皺眉,眼淚差點掉下來。


    “這麽怕疼!”他笑著鬆開手,站起來,俯身將被子鋪平,像他阿婆一樣,撫平被子上的每一道褶皺。然後下了樓。


    阿婆已經將飯菜端上了桌,桌上還有一瓶叫作玉冰燒的酒。


    “光,陪阿婆喝兩杯,今天真是高興。”阿婆擰開瓶蓋,謝玉寒忙奪過酒瓶。


    “阿婆,我來。”謝光寒給桌上的每隻小酒盅都倒滿酒。我看著那整整齊齊的六隻酒杯,頗為不解。三個人,六隻酒杯。


    “老頭子,光回來了,真好喔,還帶了個女仔回來。我們的光終於長大了,家裏一切都好。小蔓,阿言,我們都好好的,不要太牽掛。”阿婆和謝光寒將手中的酒灑在地上。桌上剩下三杯酒,謝光寒將空杯斟滿酒,拿起筷子夾了塊紅通通的紅燒肉放在我麵前的碗裏,“嚐嚐阿婆做的紅燒肉,一絕。”


    我微笑著,拿起筷子夾起那塊紅燒肉,擱嘴裏咬了一口,果然入口即化,軟糯可口,甜而不膩,還有一股濃鬱的桂花和陳皮的香。


    “羅老板做的紅燒肉和這個有點像,不會是從阿婆這裏偷師的吧!還是阿婆做的更好吃。”我讚不絕口。


    “誰哦?那個小羅對不對?他很有天分耶,那年光帶他來家裏住了幾天,就天天纏著我做紅燒肉吃,他現在學會了喔!”阿婆大笑著,眉眼舒展。


    我端著碗,埋頭吃飯,聽著阿婆講村裏雞零狗碎的事情。謝光寒一邊聽著,一邊附和著,婆孫倆時不時地笑作一團。


    吃完飯謝光寒把碗筷用盆裝了,放到井邊去洗。我要幫著洗碗,他製止了,“女孩子不要泡太多冷水,你看阿婆的手,年輕時做了太多力氣活,大冬天的洗一家人的衣服,那時沒有洗衣機,一雙手浸了太多冷水,天一冷,關節就痛。”他蹲在井邊洗碗,滿手雪白的泡泡,“萬小姐的手可不是用來做這些粗活的。”


    “你取笑我啊!”我用力按著手柄,水嘩啦流出,濺了他滿身一臉。他伸手將水揚到我臉上我身上,透心涼。


    我尖叫著笑著躲開。


    那一刻院子裏陽光細碎,溫暖明媚。


    阿婆端著一隻果盤進了後麵,盤子裏裝著鮮亮的沙糖桔,還有一粒粒晶亮的青提。阿婆抓了一把青提,濕濕的,塞進我裙兜裏,兜兜很淺,青提露出來,那淡青色的布漸漸變作深深的藍色。我無法抗拒她沒由來的熱情,連連說著謝謝,夠了。


    謝光寒領著我出了門,說要出去逛逛,故地重遊。


    他已經近半年未回來了。雖然不過兩個多小時的車程,有時周末碰上有采訪,他也脫不開身。


    這是個不大不小的村鎮,古樸,幹淨,陳舊。


    一路有人扛著門板穿過馬路,見到白衣藍褲與這環境迥異的他還有跟在他身後時不時地從兜裏掏出一粒青提塞進嘴裏的女孩兒,目光新奇且詫異。


    有人跟他打招呼,有人匆匆而過。


    我看著鞋子上星星點點的泥,尾巴似地跟在他身後。


    謝光寒跟著那些扛門板的男人到了一座青磚古建築前,門楣上雕刻著青色和藍色的花草和人物圖案,是典型的嶺南建築。


    “謝公千古祠”五個大字突兀地呈現在眼前。


    祠堂門前有一大片空地,男人忙碌地搭著簡易的戲台。


    “小時候,逢正月,村裏要做七天七夜的大戲,老老小小都出來看戲。阿公那時還在,他帶我來看戲,人太多,就將我馱在脖子上。”謝光寒憶起舊時光,一臉溫柔。


    我微笑著跟在他身後晃蕩著。


    小時候,青蘿灣也要做大戲的,都是草台班子,搭個臨時的簡易戲台,和他們一樣,從各家拆一塊門板來,就把戲台搭起來了。那些四下流浪的戲子,其實怪可憐的,他們是沒有根的浮萍,走到哪算哪。我記得戲台上唱的所有的戲碼,《珍珠衫》,《蘇三起解》,《梁山伯與祝英台》……尤其記得祝英台白生生的手指按在梁山伯的額頭上,說,“你這呆頭鵝呀!”我自顧自地笑起來。


    “想什麽呢?”他見我一個人吃吃地在那發笑,問道。


    我嘴裏吃完最後一粒青提,嘴唇是溫潤的,光亮的。


    “小時候。”我挨著他坐下,他坐在祠堂前的石階上,看人們搭著戲台。我開始講那件跟戲台有關的故事,“小時候,外婆家也經常唱戲,化妝什麽的都是他們自己完成的,沒有專門的化妝師。那時我很好奇,那臉上漂亮的彩妝,是怎麽畫出來的,就偷偷鑽進後台去看。我看到……”我抿著嘴,臉色緋紅,火燒一樣,站了起來。


    “看到什麽啦?”謝光寒仰頭望我,陽光落在他眼睛裏亮晶晶的。


    “唉,少兒不宜。”我拍拍屁股上的塵土,轉身便走。


    “有多少兒不宜?”謝光寒追上來,刨根問底,我笑著搖頭,他一把拉住我的手,手指如鉗,他的力道真的很大,我動彈不得,感覺手指要斷在他手心裏。


    “到底看到了什麽?你別吊我胃口啊,我不會笑話你的。”他牽著我的手衝一個走過的婆婆叫了一聲,“阿婆好!”


    那阿婆晃了一會兒神,忙咧嘴笑著說,“好啊好啊!”


    “你不說,我就不鬆手。”他耍無賴。


    “一個女人臉上塗著厚重的油彩,還穿著戲服,坦胸露乳地在喂孩子,邊上一個男人在……在親她……”


    謝光寒笑著,猛然用力將我拉進懷裏,一個溫熱的吻落在唇畔。


    “像這樣嗎?”


    瘋子!


    我驚愕地瞪著他。


    陽光璀璨,流蕩在那雙好看的眼睛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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