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國的冬天並不是那麽凜冽,我光著腳趿著拖鞋,拖著空空的軀殼進了車站。謝光寒一路跟著我,我很凶很惡地衝他大喊大叫,“別跟著我!”


    我一個人,上了回市區的大巴。靠在車窗邊,烏黑的頭發垂在耳畔。靠在窗玻璃上的臉頹敗得像一朵枯萎的花,蒼白失色。


    我竟然天真地以為,一切都會不一樣了。遠離泥淖,可以清清爽爽地從頭再來。


    原來,一切都不過是我自以為。


    夏可兒也在找那幅畫,那幅《少女之憂與傷》,她叫謝光寒來探查我身上是否有那枚蝴蝶刺青。那天她竟那麽直白地問我,是否做過model,人體model對不對?車廂裏彌漫著人體的氣味,汗味兒,甚至腳臭味。我想到她看我的眼神,更想吐了。我隱忍著,臉色煞白。坐在我邊上的穿著一件灰色外套的男子遞過一隻膠袋。我來不及說謝謝,便將胃裏的一切傾瀉而出。淚水和在那些酸腐的嘔吐物中,是混濁清冷的。


    萬寧,你不要哭!不要哭!


    我抱著那半袋嘔吐物,迷迷瞪瞪地睡著,大巴搖晃著朝市區駛去。手上的紅色膠袋被人輕輕拽走。我搖晃著,像一葉偏離了航線的小舟。


    車上一個帶小孩的媽媽嚷嚷著孩子要上廁所,大巴在一處服務區停靠了一下。我坐在座椅上歪著頭,沉沉地睡著。手機響了很久,我懶得接聽。


    “你手機一直在響!”灰色外套碰了碰我的肩膀。


    我掙紮了一下掏出手機摁掉了電話,是夏可兒。我不知道那女人想幹嘛。抱緊冰冷的手臂閉著眼睛,昏睡著。


    手機又響,不停地響。


    我拉開車窗,把那響個不停的手機扔了出去。


    這下,世界終於安靜了。


    我木然地望著車窗外,陽光最熾熱的時候,可我卻覺得渾身冰冷。


    大巴車緩緩地開出了服務區。我再也睡不著,睜著無辜的眼睛望著車窗外的雲朵。心中生出無比濃冽的羨慕來。好羨慕好羨慕它們,想去哪裏便去哪裏。


    “進市區了,你到哪裏下車?”灰色外套問。


    “報業大廈。”我麵無表情地道。


    “你是不是記者啊?我好像見過你。你看,這張報紙上。”他從一隻黑色的包裏掏出一疊報紙,指著報紙上的一張照片裏一張冷清的臉,“這個是不是你啊?”


    我冷冷地瞥了那照片一眼,不說話,閉上眼睛。


    “你的手機……”他把一隻碎了屏的手機遞了過來。“心情不好也不能拿手機撒氣啊!還好,隻是碎了屏。”


    手機又響,碎裂的屏幕上顯示出一串熟悉的號碼。是陳煙。我接了電話。


    “你在哪裏?”他的聲音低沉沙啞。


    “在車上。”我靠在車窗上,一張模糊的臉投射到窗玻璃上。一顆心茫然無措地悸動著,無所皈依。聽到他的聲音,我還是抑製不住內心的歡愉。我要怎樣徹底擺脫那命運的糾纏?


    “在哪裏的車上?”他問,手機裏傳來一個小女孩兒清麗的聲音,是某學習機的廣告。近期報業大廈外牆的廣告便是這個,他在報業大廈?


    大巴停在路口,我下了車,一眼便望見那座高聳入雲簇新的樓。今日周末,大廈前的停車場很空闊。陳煙站在他那輛黑色的豪車前,黑色的長款風衣敞開著,裏麵是白色的棉t,黑色燈芯絨褲子,褲管挽了兩層,露出裏麵淡棕色的襯布,性感的腳脖子露在白色的球鞋外。


    他看到我,快步跑了過來。


    “寧寧……”他看著我,滿眼破碎。“你去哪了?”


    “……”我不說話,無言以對。


    他脫下身上的風衣,將我嚴嚴實實地裹在裏麵。


    淚水輕輕滑落,冰冷地落進衣領裏。


    “怎麽把自己搞得這麽狼狽?”陳煙的溫暖的手捧起我冰冷的臉,淚水模糊了他的手指。“好了。是我不好,我錯了。給我一個贖罪的機會,好不好?”他伸長手臂將我攬在懷裏。


    “你怎麽了?”我仰臉看著他,茫然,不知所措。


    從頭至尾,我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我餓了。我們找個地方吃點東西好不好?”他擁著我進了報業大廈。


    大廈的低樓層是商場,周末是極熱鬧喧囂的,燈光璀璨之下,是盛世繁華。


    此刻,我坐在那高檔餐廳幽靜的包廂裏,暖氣很足。陳煙的黑色風衣隨意地放在一張高背餐椅上。我坐在他身側,麵朝著他。燈光如雪。我腹內空空,靠在椅背上,聽著他溫柔地對服務員小姐說著什麽,“不要青蔥,對,少辣,麻椒也不要,謝謝。”


    他給我倒了杯茶,濃鬱的茶香撲鼻而來。


    手機響起來。還是夏可兒。我歎息著,接了電話。她是老板的女兒,我又能怎樣?


    “夏總。”我的聲音是冷清的,像一縷不著邊際的茶香,沉沉浮浮。


    “你在哪裏?我要見你!你立刻到明心公館來!”夏可兒在電話裏不容反駁地道。那命令的語氣,令我極不悅。


    我沉默著,沒有吱聲。


    陳煙奪過手機,“你好,今天周末對不對?她有自己的生活,要休息,要約會,要陪家人。大周末的要求員工隨叫隨到的單位,我還真沒見過。你們那麽大的報社,也搞這一套?”他不等她說什麽,掛掉電話。


    服務員小姐上完了菜,道了一聲,“請慢用。”便退了出去。


    我捏著筷子,看著他拿著湯勺往白瓷碗裏添湯。


    “你住的地方,離單位很遠嗎?”他把一碗熱騰騰的明黃色的蟲草雞湯放在我麵前,放進一把白色瓷湯匙。


    “不遠,坐公交大概五個站。”我喝著湯,看著雪白的手指,冰冷。


    “是半島公寓?”他漫聲道,“要是碰上高峰期也要堵半天,我有個朋友,他正好要出國,房子空著,雖然離你們單位不算近。但好在交通很便宜,公車地鐵都有。”


    我不說話,埋頭喝湯。我餓壞了。這兩天都沒吃什麽。


    “阿寧……”他歎息著。“吃完飯,我帶你去看房子。”


    我喝完湯,拿起飯勺挖飯吃。舀了一勺湯在雪白的米飯上,用湯匙大口大口地舀著飯吃。小時候我就喜歡吃湯泡飯,熱熱的湯混在半軟半硬的米飯裏,吃起來很愜意。


    “我不想搬家,半島住得好好的。幹嘛要承你朋友的情?”我大口地吃著飯,額頭沁出密密的汗珠來。


    “你住的那個房子,是自己租的嗎?”他問,手裏將一勺雞湯送地嘴裏。


    “不是,部長說是單位安排的。怎麽了?”我起身添飯。


    他揚眉一笑,“你們單位福利倒不賴。”


    我聽出他言語中的揶揄,自嘲地笑著,“卻需要隨叫隨到,對吧!”


    吃完飯,陳煙結了賬。將那件黑色的風衣披在我身上,“你這衣服,哪來的?”他見我不說話,看著我腳上藍色的男式拖鞋,“大冷天的,短袖拖鞋,嘖嘖,我實在不知道說你什麽好……”他拉著我出了餐館。


    買了新衣服和新鞋子,試衣鏡前,他問,“你頭上的簪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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