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堵青牆將湘竹居圍在一片翠竹之中,冬日的寒風簌簌地吹著那尖細青秀的葉子。王二將車停在院外,領著我進了那道月形門。竹影婆娑,陽光雪亮。今日周五,小周末,人滿為患。


    “沒位,還吃嗎?”我抱著手臂,斜倚在那巨大的蓮缸上。蓮葉已枯萎,清透的水麵上漂浮著細碎的星星點點的浮萍。鮮紅的小魚輕輕搖擺著柔軟的尾巴。


    “不會沒位。快進來。”王二伸長手來挽著我的肩,穿過兩道月門,青磚鋪地,花葉葳蕤。這小小的院落,雖是冬天卻不見半分頹敗。


    穿著紫色西裝製服的漂亮女服務員笑眯眯地迎上來,“王哥,您來了!蘭姐在招待朋友。”


    “好的,我就帶朋友吃個飯,老地方就行。”王二徑直進了間包房。


    房間不大,裝修卻極雅致。


    我站在門邊,一下子被那雪白牆上的一幅畫吸引住。一紅衣僧人,孤身一人,佇足立在湖邊,身後是白茫茫的一片雪地,好……孤獨。


    “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得個白茫茫大地真幹淨。”


    慢慢走過去,望著那幅,腦子裏猛地跳出這句話。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


    畫這幅畫的人,得有多孤獨啊!


    “怎麽啦?”王二探頭過來。“一個和尚,有什麽好看的?”王二理解不了我那種心境。


    我解下脖子上的圍巾,掛在椅背上,挨牆的椅子上坐下。伸手接過女服務員手上的菜單,那張漂亮的臉上有曖昧的笑意。看了兩眼,我把菜單推給王二。


    “隨便炒兩個菜,我等下還要回去上班。”我起身去上洗手間。


    洗手間彎彎繞繞在一片竹林後,我站在荷葉狀的洗手池邊,對鏡補妝。嘴唇發白,臉色發青。半分像鬼,半分似人。整理了頭發,走了出來。竹林下遙遙走來一男一女,男的高且帥,女的唇紅齒白披著一頭瀑布似的黑發,一前一後迎麵而來。


    “溫主編……”我尷尬得想挖個洞立馬把自己埋進去。


    “你怎麽在這裏?這麽閑的嗎?”溫涼冷冷地道,“新悅的采訪做得怎麽樣了?”


    “我約了朋友在這吃飯,吃完飯就回去上班……”我心虛得要死。


    “熟人啊,不介紹一下嗎?”女人微笑著,甜美可人。


    “啊,你好,我是萬寧,《萬象》采編部的……”我尷尬地將飛揚的頭發壓了下去。


    “早聽說你們《萬象》美女雲集,果不其然。” 女人笑得嫣然,伸手去挽著溫涼的手臂,從我身邊走過。


    “你還沒有搞定那李悅?”溫大主編好不愉悅地瞪了我一眼,皺著烏黑的眉。


    我僵硬地笑著,“我這幾天都有去找他,可是……”


    “萬寧!”王二從身後跑了過來,黑發在風中掀飛著,狂放不羈。看到溫涼和他身邊的大美人,不失禮貌地揮手打了個招呼,“抱歉。還以為你迷了路……”王二毫不避諱地挽著我的脖子將我拖出小院進了包房。


    我長舒了口氣,脖子以下都是涼汗。


    “誰啊?看著像要生吃了你。”王二進了包房,很紳士地給我拉開椅子,挨著我坐下,提壺倒茶。


    “催命閻君!”我端起溫熱的白瓷茶杯,眼風斜斜哀哀怨怨地望著那幅畫。


    王二揚眉一笑,拈起茶杯,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誰也不說話。他幾次欲張口,又都打住。唯手忙腳亂地添茶。


    很快服務員手腳麻利地上菜,幹鍋黃骨魚,毛氏紅燒肉,外婆菜,窩窩頭,小炒黃牛肉,油淋小芥菜心……盤子很大,擺了一大桌。


    王二一邊轉著桌子,一邊問,“喝點什麽?”


    我繼續搖頭,“不用了,謝謝。”


    王二起身,往外走去。我趁機摸出手機,有短信進來。陳煙問我在忙什麽,有沒有吃飯?說他下班準時來接我。我埋頭回複短信。王二一手提著一隻碩大的玻璃酒瓶一手抓著兩隻玻璃杯側著身子撞門進來,帶著一身清冷的寒氣。他在我身側坐了下來,看著我忙碌不堪。我倉促地將短信發了過去,收起手機。


    “老板娘親自釀的甜酒,放心,喝不醉人的。”王二將酒杯倒滿,推在我麵前。


    我盯著那乳白色的酒液,不說話,天底下竟有喝不醉的酒。


    “嚐嚐。”王二執著地盯著我的眼睛。我輕歎一聲,端住那酒杯,手一哆嗦,竟然如此之涼。淺淺地喝了一口,果然是清甜的,口感很好,像極了阿婆釀的米酒。忍不住一口灌下。包房溫度略高,正渴得要命,這甜酒解渴甚佳。


    “可還行?”王二夾了一筷子紅燒肉擱在我麵前的小白瓷碗中。


    我點點頭,悶頭吃肉。


    王二倒酒,我喝,一杯複一杯,清涼的酒液滋味極佳。外婆菜填在窩窩頭裏,大口吃著滿嘴流油。王二扯了紙巾探身擦拭著我嘴角的菜末。一個女人的笑聲清朗地傳來,“今天的菜可還合胃口?”女人推門而入,月白旗袍襯得她曲線玲瓏。眼前若燃燒的火焰,那熾烈的唇令人眼光一霎。


    我忙起身,大致猜到這位便是這家飯店的老板娘,是王二似乎很相熟的女人。


    “蘭姐,你忙你的不必管我們。”王二起身笑著,身量與那女人齊頭。


    “我聽阿紅說王哥帶了女孩子來吃飯,多難得啊!”老板娘揚著眉,看著那已喝掉一大半的大酒瓶,“喜歡喝這個甜酒?我叫人再送一瓶來。慢吃慢喝,不要著急。”女人拍拍他的肩膀,打啞謎一般,笑得極好看。她轉身離去,我忙叫住她,“老板娘!”指了指牆上的畫,“這畫,是哪個大師畫的?”


    “一個來吃飯的客人畫的。”蘭姐望著那幅畫,笑得眉眼彎彎,“很有意境對吧!”她伸出鮮紅的手指點在鮮亮的紅唇上,“用女人的口紅當場畫的,真是絕了。”老板娘讚不絕口,“可惜人家不願意留名,沒有落款,廢紙一張……”


    “老板娘,這個畫,你賣不賣?”我望著那老板娘,緊張兮兮。


    老板娘展眉一笑,“姑娘,這畫沒有落款,不值錢的。”


    “求老板娘割愛,賣給我。多少錢你開個價!”我雙手合十,苦苦哀求。


    “蘭姐,開個價。”王二半靠在倚背上,望了那張畫一眼,眼風淡淡。


    那女人蘭花指一拂,掩嘴笑作一團,那一個風情萬種。


    “罷了罷了,難得你開口求我,我就做個順水人情。這畫歸你了,姑娘。取下來吧!”


    王二起身,當著那老板娘的麵,長手長臂地將那畫取了下來,從桌上扯了兩張紙巾,蘸了些茶水,輕輕擦去玻璃框上的灰塵,這才將畫遞到我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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