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齊太醫已經從隨侍太監手裏接過長嬴今天喝過的藥渣,放在鼻底下細聞了聞。


    “這藥是誰熬的?”


    瀟瀟忐忑道:“是我。”


    齊太醫打量她幾眼,“你熬藥時用的藥方給我看看。”


    瀟瀟猶豫了一下,交給他一張泛黃的紙。


    “這是我家主子從家裏帶來的,已經喝了好多年了,不會有問題的……”


    “這藥方上麵,可沒寫有雷公騰啊。”


    瀟瀟一怔,沒等她反應過來,齊太醫就向越慈道:“陛下。娘娘被下的毒叫雷公藤,可致人頭暈頭痛、心悸乏力,病症嚴重者甚至可能死亡,需要立刻使用針灸排毒治療。”


    越慈點點頭,起身讓齊太醫先醫治。


    隨即看向瀟瀟,眼底泛起冷意,“你叫什麽名字?”


    瀟瀟連忙跪下,磕磕巴巴道:“奴婢名叫鄭瀟瀟。陛下,奴婢可什麽都沒做啊,求陛下明查!”


    說話間外麵薛嬰走了進來,在越慈耳邊耳語了幾句,越慈一抬手,薛嬰從外麵帶進來一個熟悉的麵孔。


    正是剛才的巧兒。


    “你說你親眼看見鄭瀟瀟給你家主子下毒?”


    巧兒垂首乖巧道:“是,陛下。鄭瀟瀟有心攀龍附鳳,鳩占鵲巢,妄圖給長才人下毒,取而代之,奴婢無意發現她往長才人藥鍋裏倒了不明粉末,心下惶恐,卻不敢不報,可還是晚了一步……想必那剩下的藥還藏在她身上!”


    藥包當然在瀟瀟身上,她給瀟瀟出主意去找長嬴時,就趁機塞進她了。


    “你別血口噴人,是你跟我搶著幹活,要幫我看火,說不定就是你那個時候下的藥!”


    巧兒冷笑道:“你自己玩忽職守還好意思說我?我可一直在外院灑掃,又何時去過廚房?”


    “夠了!”


    越慈耳朵裏灌滿了兩女人嘰嘰喳喳的爭吵,最後聽煩了,猛地單手掀翻了桌子,茶盞摔落在地,激起一片脆響。


    “把她們兩個都給我押入掖庭,讓皇後去審!”


    “是,陛下。”


    這時齊太醫已經施針完畢,對越慈道:“長才人還需精心修養一月,此期間不能食辛辣刺激物,也需避免侍寢。”


    越慈淡淡應道:“你下去吧。”


    齊太醫走後,他坐在床邊,看著長嬴額上冒了虛汗,忍不住用袍袖替她拭去。


    昏迷的長嬴看起來比醒著時少了幾分和他待在一起時的狡黠,多了些乖巧。


    長嬴被他擦拭的動作驚醒,像是剛做了一場噩夢,眼底餘驚未了,掙紮著想坐起來。


    “陛下,您怎麽……我這是……”


    越慈虛虛按住她,“你不必起來。有人往你平日喝的藥裏下了藥,齊太醫已經給你施針排毒,你的兩個婢女已經押入掖庭候審,朕會交代皇後處置的。”


    長嬴臉上先是驚愕,而後又轉為恐懼,她的肩膀微微顫抖,緊緊盯著越慈的眼睛


    “怎麽會有人這麽壞……居然給妾下毒……可是妾沒有得罪過別人啊。”


    越慈歎了口氣,拍拍她的手背,“這世上比你想得險惡,總會有人不等你招惹他就去害你。”


    她太單純了。明明身子這麽弱,更要保護好自己才是。


    越慈正陷入思緒,長嬴眨巴眨巴眼,茫然看著他:“陛下……您生氣了?”


    越慈這才意識到自己方才臉上怒意未消:“沒有。朕,沒有生氣。”


    平日裏清冷的女孩撅起嘴,似是埋怨又似是撒嬌,“陛下分明是生氣了。”


    長嬴露出仔細回憶的表情,輕聲問他:“妾暈倒時,記得嚴公公說聖上還在處理政事,是不是妾耽誤了陛下的政事。”


    嚴昌升的說辭是他授意說給每一個嬪妃聽的,那個時候他其實在後院練箭。


    才射了沒幾發就聽見前殿門口大亂,又聽宮人說是長才人突然暈厥,這才過來。


    越慈沒說話,垂眸看著女孩不知何時已經挽上自己的手臂,軟綿綿的身子隔著衣料輕輕貼合。


    她的體溫太低,貼合上去也感覺到溫度。


    沒被女孩抱住的手臂慢慢抬起,他的大手輕輕覆在女孩額頭,順著臉頰一寸寸滑到她單薄的肩膀。


    “你該多穿點,天涼了。”轉頭看向芍藥,眼底溫柔瞬間化為厲色:“你是家生奴婢,你家主子怕涼你還不知道?”


    正說著,手上纏上兩隻軟綿綿的東西,一看是長嬴抓著自己的手輕輕往上抬,重新覆在自己臉龐。


    “陛下能來看看妾,妾已經滿足了。還請陛下去忙政事吧,既然齊太醫已經為妾診治過了,那妾應該好好休息就可以了吧?”


    長嬴的手鬆開了,但越慈的手還覆在她臉上。


    “陛下……”


    除皇後外,皇帝親自來探病已是天大的榮幸,結果長嬴非但不留他,還勸他去理政事。


    懂事得讓人心疼。


    鼻尖又纏上那股熟悉的香味。


    好喜歡。


    好喜歡……


    喜歡到可以忽略她此時臉色蒼白。


    喜歡到可以遺忘她此刻氣息虛弱。


    他不知不覺靠近了些,在她頸側輕嗅。


    “陛下……癢……”


    嘴上這樣說,身子卻軟軟靠在他懷裏,半推半就推拒著他的胸膛:“陛下請回去吧,不用擔心,妾一個人可以的。”


    越慈越嗅越用力,含含糊糊道:“再等一會。”


    芍藥和薛嬰都識趣退下,緊閉了房門。


    屋內隻剩長嬴越慈兩人。


    “陛下……您在嗅什麽?”


    “你的頭發好香,擦了什麽香?”


    “是桂花頭油呀,陛下,”長嬴抬起頭,對上他的眼睛,笑得嫵媚勾人,輕點了一下他鼻尖,“妾和您說過的,您怎麽又忘啦?”


    “是桂花麽……”他很想說不像,可那香氣似乎真的有點像桂花,但絕不是他平時聞過的桂花味。


    “你們女人家的東西總是那麽奇怪。”他指尖拂過她微微發紅的眼尾,“晚上吩咐她們多蓋床被子……你哭了?”


    長嬴吸吸鼻子,“妾沒哭,陛下看錯了。”


    “胡說,分明是哭了。”


    長嬴一個勁搖頭,白皙的臉頰還殘留著未幹的淚痕。


    “妾隻是……覺得陛下這麽心疼妾,不管以後吃什麽苦都值了。”


    越慈忍俊不禁,“這就算心疼你了?”


    長嬴點點頭,“從來都沒人這樣對妾,陛下,是第一個。”


    越慈微微一怔,原以為她體弱多病,家裏人想必是捧著哄著,生怕有個好歹。


    這樣看來長之榮未必好好待她。


    想起長之榮續弦後又誕下一子一女……這倒也說得通。


    他無法共情長嬴的不受寵,從小到大眾兄弟幾個他是被先帝極為疼愛的,倚靠母妃得寵,一出生就被立為太子。


    卻不幸母妃早逝,小小年紀便由當時的皇後,如今的皇太後養在膝下,先帝出於愧疚和補償對他的溺愛更變本加厲。


    對不受寵的同胞兄弟,他不同情,隻覺得意,但看長嬴因為在家被忽視,被他關切幾句,抱幾下,就覺得自己太疼她,他實在覺得可憐。


    尤其是她那雙柳葉眼微微抬起,自下而上看自己時,他就再也看不到別處了。


    若是她的眼睛被挖去,這副身子也隻是個普普通通的病秧子,但多了這雙眼,無論她喜怒哀樂,都是活脫的病西施。


    長嬴方才還軟軟靠在他身上,見他不說話,剛要支起身子,又被他按了回去。


    “朕今天,哪都不去,就在這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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