粱塵忙著對付刺客們:“也可能是另類的關心你的方式。”


    談笑間,刺客自後襲來。粱塵揮劍應對,劍鋒從另一方向轉彎而來時,林夜忙靈敏地閃開,隻是姿勢難看了些。


    見狀,雪荔用一種“兄弟,飯否”的語氣點評道:“你挺愛活。”


    林夜愣一愣,遲疑地用一種“我吃飽了,你呢”的語氣回道:“還、還好?”


    雪荔不理解地瞥他一眼。


    但她少有的關注旁人一次,已經累了,便不再發表意見。


    黑夜中,敵人身著統一黑袍臉罩黑布,武器卻亂七八糟,武功路數也不統一,看起來並沒有嚴密的組織。他們衝出來時,粱塵立即趕到林夜身邊,阿曾長劍出鞘,“秦月夜”的人齊齊亮出武器。


    粱塵圍繞著自家小公子,逼退那些試圖靠近公子的人。而林夜在邊撤邊打鬥中,找到了位置稍高些的凸石處。


    他站在高處,觀看黑夜中遊離的星火間,那淩亂無比的戰況。


    林夜之前仍是笑吟吟和人閑聊,此時他負手登高、烏發拂麵,凝視著夜中戰鬥的眼神靜黑沉斂。


    他觀察著這混亂戰鬥,很容易便發現刺客們在悄然接近他。刺客們對所有人下毒手,但是那些箭隻和武器,並沒有衝著林夜。甚至好幾次,有人試圖衝開粱塵,來擄走林夜。


    他們不是想殺他,而是對他另有所求。


    這些刺客……看打扮是江湖人士。隻是他們到底是南周人,還是北周人呢?


    林夜發現自己成為了那個中心的“錨點”。


    無數人前仆後繼想衝上來帶走他,他好端端地立在這裏,倒成為了一個累贅。“秦月夜”那邊人手武功雖強,但他們擅長快戰,不擅長時間拖長的戰鬥。如此,時間越往後拖,越對他們不利。


    不如……“刺激”一下雙方。


    既讓敵人失去目標,又將林夜保護起來,還能激起“秦月夜”和兩個侍衛的憤怒熱血,助他們拿下這夥夜襲人。


    林夜主意一定,便緩緩地抬手捂住胸口:“心口疼。”


    他是真的疼。


    他還要自我安慰:“一定是被我的聰明累到了。”


    一直繞著林夜戰鬥的粱塵耳力很好,瞬間聽到了林夜說“心口疼”。粱塵一邊橫劍向敵,一邊朝後急聲:“公子跟我走。”


    林夜從善如流。


    黑夜中,粱塵帶著一人打鬥,艱辛程度加深。粱塵一環視,見還有一人十分清閑,並且武力高,並且離他們近。


    粱塵:“冬君,幫我護一下公子!”


    這本就是“秦月夜”應該做的事。


    雪荔安靜地看著戰鬥以粱塵和林夜為包圍圈,向自己撲過來。


    雪荔的眼睛,看著那個被粱塵保護著的林夜小公子。


    她其實一直在看他。


    雪荔不在乎這場夜襲,她也沒有保護誰的欲望。當夜襲發生時,她便打算趁亂離開。讓她沒有第一時間走的原因,她說不清,她當時隻是抬了一下頭——


    她看到了站在微高巨石上、白襴翩然的林夜。


    師父說,站得足夠高,才能看到足夠多的全局。林夜也是這樣嗎?


    夜火如焚,月被雲攏。小公子立在高處,身長衣飛。他的眼中倒映著雲與月,血與火。敵人的刀劍差點碰到他時,他眼睛眨也不眨。


    他眼中有一絲笑。


    他要麽篤定粱塵能保護得了他,他要麽本身就很厲害。


    有一刻,雪荔想到了馬車中那個自行解開自己所點的啞穴的少年公子。


    有一刻,雪荔猜測對方和自己是一路人,都是從殺戮場中走出的惡鬼。


    她的關注隻維持了很短的時間,因為很快,林夜就從那種冷靜中走了出來。林夜被粱塵帶著朝雪荔奔來,倉促間,少年公子從粱塵肩頭探出一張蒼白文秀的臉。


    林夜看到雪荔時,立刻向她告狀,與登高觀全局的他判若兩人:“我好可憐呐,冬君。”


    雪荔:我好無辜呐,公子。


    她壓根不打算理會這無聊之戰,她已經找到了逃出這場混戰的最好方位。然而粱塵和林夜以為她不說話,便是接受了對林夜的保護。


    林夜感動:“冬君,你人真好。”


    雪荔既不救他,自然也不糾正他。


    雪荔輕鬆無比地躲過他們的打鬥,林夜竟一直跟著。雪荔懶得管林夜為什麽能跟上,反正她和要他們分開了。她奔到一樹下,手攀上枝條正要躍身而上,身後有冽風襲來。


    林夜氣血不足:“冬君等我。”


    雪荔沒打算救林夜,隻是林夜趔趄撲前,要撞上她了。她便用輕功一旋,眼見林夜要撞上那枝條。她不在乎枝條弄傷林夜,隻是林夜撞壞枝條,她不好上樹……


    一疊又一疊的“冬君”下,雪荔拽住了林夜的手腕。


    她又出於習武人的本能,袖中匕首倏地拔出。


    匕首拔出便要沾血。


    雪荔將林夜扯到了自己身後,替林夜擋住了刺客的襲殺,並一刀將人震飛。雪荔要繼續上樹,發覺背後靈的氣息又急又涼,他的手腕輕微發抖。


    少年指尖冰涼,出了細汗。發現她望來,他的眼中還帶著一絲虛弱的笑:“我好像不行了,怎麽辦?”


    問她“怎麽辦”。


    她難道應該關心?


    少年跌撞撲跪,衝她而來。他想借力站穩,手朝上亂抓一番,飄飛的衣袂卻被人撥開。林夜克製不住身體的難受,他一口血噴出,朝著她的方向倒來。


    少女麵無表情地後退一步,看少年暈倒在地。


    但是雪荔躲開了人,沒躲開血。她被林夜的血濺了一身。


    雪荔盯著鬥笠上朝下滴落的血漬:“……”


    她感覺懷抱濕淋淋的。


    她有一種不祥預感——


    雪荔從懷中慢吞吞地取出一樣東西,《雪荔日誌》。


    如今這書冊的封皮,被濃鬱粘稠的血花弄濕,黑紅一片。不隻扉頁,書冊前幾頁也濺了他的血。


    宋挽風送她的《雪荔日誌》,被林夜毀了。


    --


    建業城郊陸家別苑中,這兩日住了一位佳人。


    如此夜深人靜,陸輕眉徘徊在清波湖畔,久久佇立。


    夜風吹拂她衣袂帛紗,她清寒的眉目中蘊著一絲憂鬱。她思考著和親隊離開建業那日,自己所見的那位侍衛,到底是不是陸曦,陸良辰。


    那是自己的親弟弟。


    陸良辰年近十六,正是調皮好玩的年紀,被父母送去潭州求學。他此時應該在書院讀書,為何會出現在小公子身邊?


    他昔日總喊著闖天下、誌向遠大這樣的話,可天下何其大,又哪裏有什麽誌向值得一個少年郎離家,欺騙父母親人?他是否是被人騙了?


    陸輕眉聽到後方人聲:“輕眉。”


    陸輕眉沉靜了片刻才回身,向來人屈膝行禮,文文靜靜:“爹怎會來此?”


    清風朗月,月光如銀。深夜中向湖畔走來的那位擁有神仙風姿的中年郎君,正是陸相。


    “我出城看望你娘,路過別苑,聽說你在這裏。我正好有一事托付你,”陸相捏了捏眉心,“你還記得去和親的小公子嗎?”


    陸輕眉僵住:爹為何提起小公子?爹難道發現小公子身邊那位侍衛……


    陸相輕聲:“小公子居住在玄武湖畔,在北周使臣要人之前,無人見過小公子。陛下的態度含糊……我夜夜思量此事,覺得不安。


    “你是女兒身,比旁人容易行動些。我不信任北周,也不信任陛下。我想讓你去玄武湖畔看一看,小公子真的離開南周了嗎?”


    原來是這樣。


    陸輕眉鎮定下來。


    隻要爹暫時不知陸良辰的荒唐,陸良辰便不會被責罰。待她弄清楚陸良辰的事,再想法子為弟弟斡旋。


    而今爹有事托付與她,陸輕眉責無旁貸:“我明日便喬裝啟程,去玄武湖一趟。”


    陸相輕輕“嗯”一聲。


    此時是多事之秋,陸相擔心所有的暗箭已經在暗夜中布好,隻待拉弓。


    --


    此夜和親團那一方,林夜的暈倒,讓敵人錯愕慌亂,讓己方燃起鬥誌。


    雪荔在思考:她要殺了林夜和在場所有人,為《雪荔日誌》報仇嗎?


    粱塵衝了過來:“公子!”


    粱塵發現林夜倒在雪荔腳邊,忙將人攙扶起來。雪荔低頭琢磨如何殺人最方便時,粱塵將暈過去的林夜推給了她。


    雪荔抬頭。


    隔著紗幕,夜色又深,粱塵看不清雪荔的神色,他肅然起敬:今夜這麽混亂,她巋然不動,不愧是冬君。


    粱塵:“帶公子去安全的地方。”


    被丟來的林夜靠著雪荔肩頭,氣息輕軟拂頸,雪荔握著自己的書冊,鬆手就要把人扔掉。但粱塵回頭看了她一眼。


    從小到大,他姐姐總說,他有一些奇奇怪怪的運氣,力挽狂瀾。


    比如此時,粱塵一眼看到了雪荔手中染了血的書冊。


    粱塵急道:“你怎麽還有空看書啊?看吧,書被血弄髒了。不過沒關係,我記得公子好像帶了什麽藥粉,可以擦掉所有汙漬……”


    雪荔拔出的匕首,抵在被她按著的林夜的脖頸。


    雪荔眼波一晃:擦掉所有汙漬?


    打鬥忙亂間,粱塵回頭看到雪荔手中的匕首。


    粱塵以為雪荔要對公子下手時,就見雪荔手忽然朝外一翻,一刀劃破偷襲的一個刺客的脖子。她回頭發現他的震驚,迅速丟開了自己殺人的匕首,將手朝後一背。


    雪荔虔誠地拖住暈過去的林夜:“我特別會照顧病人。”


    --


    林夜再一次睜開眼時,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


    沒有戰鬥,沒有敵人,隻全身酸痛,頭暈目眩。也不知敵人有沒有抓到。


    屋中很靜,木桌木椅纏著蛛網,空氣中有塵土潮氣。林夜一醒來,便被嗆得劇烈咳嗽起來。


    林夜趴伏在床上,咳得自己周身無力、眼眸濕潤。他抬頭,


    血與汗糊在一起,他很不舒服,不想用這麽糟糕的形象見人。可他沒有力氣收拾自己。他意識還沒有清醒,也不知道自己麵對誰,隻覺得自己可憐而委屈。


    少年語氣因意識糊塗而透著一腔親昵,聲音濕漉漉的:“我頭疼臉疼眼疼全身疼,你怎麽不管我?”


    他說話的調子像跳舞一般有趣,而他麵對的人不懂何謂“有趣”,隻是在他說話時,忍不住看他。


    雪荔渙散的目光落到他身上。


    她回憶昨夜發生的事:“你的侍衛甲踩狗屎崴了腳,在養傷;侍衛乙被樹上掉下來的一窩喜鵲砸到,在養鳥;我的手下丙和丁在審問敵人。我自告奮勇,說我上,我來照顧你。”


    什麽甲乙丙丁亂七八糟的。


    雪荔迎著林夜迷離的眼睛:“我正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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