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肅帝隻覺得遠處那女子,走來走去,晃人眼得很。


    今日,因著是來拜師求學,紀青梧打扮得很素淨,挽了隨雲髻,隻插了一支青玉簪,再無旁的首飾。


    青色紗衣的裙擺隨著她的腳步,蕩來蕩去,就像一朵柔軟的青雲。


    下裙寬鬆,愈發顯得腰身纖細,讓看的人想一把折了去。


    李渝宗瞧見皇帝的視線落在殿外,看了很久。


    他稀奇地順著視線,也看了一眼,躬身走近了些,低聲道:“陛下,這位就是紀家的五姑娘,她是帶著女兒來上書房,進行入學測試的。”


    這消息,其實昨日就傳到了皇上耳裏,李渝宗又盡心地提醒了一遍。


    武肅帝撇了聒噪的太監一眼,這才收回目光。


    而後,神色淡淡地又拿起方才扔到一旁的奏折,用朱筆給了個批複。


    大手一揮,好一個鐵書銀鉤,落在折子上的字跡,剛勁又俊逸。


    李渝宗見皇上的心情似是好轉了些,雖不知為何,他躡手躡腳地退後,就聽見武肅帝冷淡地吩咐了一句。


    他驚異地掏掏耳朵,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而後才領命出去。


    上書房內,傳來低低的讀書聲。


    站在門口的紀青梧,心裏七上八下的,她出門時還不怎麽緊張,隻是等待的時間越久,腦子裏就自動浮現一些不好的場景。


    所以,當李渝宗出現在她身後,把她嚇了一跳。


    “紀小姐。”


    紀青梧猝然轉身,就見到李渝宗和抬著東西的小太監們。


    以為自己擋了路,她連忙讓開。


    其中一個小太監,正是那日來府中傳旨的小東子,他笑著道:“奴才見過紀小姐,這位是我師傅,內務府李渝宗李總管。”


    在宮中,在皇帝身邊伺候的太監都不是一般的奴仆,內務府總管是權柄最大的那個。


    紀青梧不卑不亢地道:“見過李總管。”


    李渝宗也很客氣:“紀小姐折煞老奴了。”


    “你們把椅子擺在這處吧。”李渝宗指揮著手下。


    紀青梧看著一張紫檀雕龍雲紋座椅,就這樣放在了她麵前。


    這是.......


    看出了她的疑惑,李渝宗直接道:“這是陛下賞的,皇上說了,紀小姐雖身姿飄逸,但在這門前走來走去,實在礙人眼,命紀小姐坐下。”


    皇上嫌她礙眼了?


    紀青梧的臉色,變了又變,怒也不是,笑也不是。


    但是,一想到那日在慈寧宮偏殿那位聖上的駭人氣勢,她隻能老老實實地坐了下來,恭敬地回道:“謝皇上賞賜。”


    她目送著李渝宗一路回到勤政殿。


    心中也納悶著,這上書房離著勤政殿,少說也有三四十米,皇上的目力真是不凡。


    她坐下後連屁股都不敢挪,腰背挺拔地好像在罰坐一般。


    啾啾眨巴著眼睛,道:“阿娘,皇上真是大好人,看你站累了,還讓你坐著。”


    這福氣......能不能送給別人。


    好端端的,一個女子在上書房門口坐著,坐的還是勤政殿內帶著龍雲紋的椅子,這是前所未有過的景象。


    路過的宮人們雖然不敢議論,但有幾個悄悄偏頭看她。


    紀青梧如坐針氈,這還不如站著。


    李渝宗快步回了勤政殿,靜靜到自己的老位置去站著了。


    此刻的武肅帝手裏拿著折子,朱筆懸在紙上,長眉一凜,用冷透的眼睛,看了李渝宗一眼。


    一向最會體察聖意的李大總管,沒明白皇上是什麽意思。


    李渝宗打量著武肅帝的神情,小心地道:“陛下,那紀小姐已經坐下了,不會再擾了您。”


    從勤政殿的方向看過去,紀青梧的身影已安坐在椅子上了,坐姿端莊,一動不動,宛若入定了一般。


    青雲不再浮動,卻還是令人心燥。


    武肅帝帶著幾分不耐地道:“說什麽了。”


    李渝宗這才回過味兒來,敢情這是想知道紀青梧回了什麽話。


    趕緊答道:“紀小姐說了,多謝陛下賞賜。”


    武肅帝頷首,眉毛一挑,似是還等待著下文。


    這下,李渝宗頭上冒的汗都快把帽簷邊的布料打濕,他猶豫道:“要不,奴才再去問問紀小姐還有沒有別的話?”


    過了少頃,隻聽禦座之上,傳來一道冷聲。


    “掩了朱門。”


    大有眼不見,心不煩的意思。


    不知怎的,今個兒的武肅帝格外不好伺候,李渝宗提起十萬分小心,趕緊讓手底下的小太監把兩扇大門合了起來,隻留個縫兒換氣。


    紀青梧眼睜睜地看著勤政殿的大門在自己麵前,關了起來。


    她乖乖坐著,也礙眼?!


    要是可以,她也不想進宮礙皇帝他老人家的眼。


    不過也好,紀青梧長舒一口氣,坐姿隨意了些。


    又等了一會兒,一位穿著靛藍色盤領窄袖袍的老大人出現在門口。


    紀青梧見這人的風骨氣蘊,就知道應是入學測試的考官,也就是本朝的太子太傅喬猛翰。


    喬猛翰看見紀青梧和啾啾,還有這張熟悉的紫檀座椅,老眼中先是閃過精光。


    這椅子他認得,是勤政殿皇上召見臣工,允年老體弱的官員坐下休息的椅子,隻是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喬猛翰是官場老狐狸了,他沒說什麽,就當沒看見,因為這椅子不會平白出現在此處。


    紀青梧緊忙起身,見了禮,而後就退到一旁安靜地守著。


    喬老大人點點頭,而後對著隻到他膝蓋的孩童,嚴肅地問道:“你就是紀伯連的外孫女?”


    啾啾沒露怯,回道:“是,你怎麽知道我外祖父的名字?”


    喬老大人不苟言笑,道:“你別管我如何知曉,你可知道今日是來幹什麽?”


    小丫頭老實地道:“求學。”


    “既是求學,你有何擅長之事?”


    啾啾驕傲地挺了挺小胸脯:“數錢。”


    喬猛翰捋著胡須,道:“好,我且問你,今有人共買物,每人出八錢,盈餘三錢;人出七錢,不足四錢,問人數、物價各幾何?”


    是一道盈虧問題。


    紀青梧一雙眸子柔亮亮的,等著女兒的回答。


    啾啾烏溜溜的眼珠轉了幾轉,小手掰著,小嘴也在嘟囔著。


    半盞茶的功夫,興奮地道:“七人,五十三錢。”


    喬老大人點點頭,不需要紙筆,這麽快就答出,是個有算數天資的。


    “某地饑荒,朝廷撥一萬兩白銀賑災,一斤粥米一個半吊錢,且夠三口人食用,這些賑災銀錢可夠多少人吃飽?”


    這題比上一個還要簡單些,紀青梧在心裏給閨女打氣。


    啾啾卻想了很久。


    小眉毛揪在了一起,似是很為難。


    “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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