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小陸言出院了。


    他們回到秦園。


    那一個月平靜而美好,他們一起生活,一起照顧小陸言,偶爾陸澤有社交活動時,他會帶喬熏參加,他們就像是真正的夫妻。


    那些傷害,那些過往,


    他沒有去提起,喬熏也沒有,他們刻意地去遺忘,或許是因為這段日子是他們最後的相處……


    陸澤曾經說,他要加班,


    但每晚,他都會在小陸言臨睡前趕回來,他會給小陸言洗澡,洗幹淨了穿上浴衣裹上小毯子,讓她趴在自己懷裏……他會在昏黃的燈下,溫柔地給小陸言講童話故事,一直到小孩子睡著為止。


    小陸言睡著後,


    陸澤才會去書房處理公事,等他忙完已是淩晨一兩點,喬熏跟小陸言早就睡著……


    他躺在她們身邊,已足夠幸福。


    可是幸福,也終有盡頭……


    手術前一天,陸澤沒去公司,他陪了小陸言整整一天。


    夜深人靜時,小陸言睡著了,她乖乖地躺在陸澤的懷裏,呼吸恬靜美好……陸澤手指輕輕順理她的黑發,那張小臉怎麽也看不夠。


    明天,


    過了明天,他或許再不能這樣抱著她,這樣地看著她了。


    他心裏悲涼,卻不曾後悔。


    喬熏亦沒有睡著。


    她躺在另一側,同樣靜靜地看著小陸言,她低聲問陸澤:“手術會有風險嗎?”


    陸澤伸過手,輕輕握住她的。


    片刻,他低聲說:“我請了賀季棠主刀,手術模擬了很多遍,不會有一點風險……”


    但凡有一點風險,他簽下的手術同意書是——


    放棄自己,全力救治小陸言。


    賀季棠同意了。


    陸澤說完,他轉過頭靜靜看著喬熏,看著她在暈黃燈下,小臉雪白的美麗樣子……


    這個月,因為準備手術,他們沒有再發生過關係,一次也沒有!


    他沒有提過,


    她自然也不可能主動。


    但是此時,陸澤很想再擁有她一回,因為再過不到10小時,他這輩子都無法再擁抱她了,看不見她,感受不到她的體溫……


    是陸澤主動的。


    他翻身覆在她身上,溫柔地吻她。


    同時,他將唯一的燈熄掉了。


    光線幽暗,喬熏睜著眼睛,凝視他深沉的眼……


    她沒有拒絕他,但是一直很沉默。


    事後,陸澤在她耳邊低喃,說想跟她說說話。


    喬熏恍惚過後,才發現他們即將離別。


    小陸言的病好了,他們也不需要再在一起了,更不需要懷個孩子了,但剛剛他們沒有避孕……


    陸澤吻她,從耳際一直吻到下巴,他溫柔喃語:“隨便說些什麽,說什麽都好……”


    此時,他們各有各的悲涼。


    喬熏以為,他們是生離,她未曾想過他們可能是死別……這一夜,是他們最後一個溫存的夜晚。


    這晚過後,陸澤上了手術台,也許再也回不來。


    他們的愛與恨,將徹底消失!


    重逢過後,她第一次主動。


    她主動靠在他的懷中,像是尋常夫妻那樣說著家常,她低聲告訴陸澤:“林蕭和範先生的婚禮,定在年底,那時候小陸言的身體也養好了……我可以帶著她一起回香市參加婚禮,我在想該送林蕭什麽禮物。”


    陸澤沒有出聲。


    他輕輕撫摸她汗濕的長發,享受這一刻的寧靜。


    喬熏也不想破壞,


    她再開口時,聲音有些繃緊,她問陸澤:“你去不去參加?前些日子我聽林蕭說你跟範先生最近有業務上的來往。”


    陸澤低頭,目光深深:“你很想我去?”


    喬熏沒有正麵回答,


    她輕撫他英挺五官,卻提起了李太太一家:“李太太也去的,她跟範先生向來有交情,還聽說李先生最近有複婚的意思,但李太太沒有同意……”


    她胡亂地說著,最後自己都沉默了。


    陸澤啞聲問:“怎麽不說了?我挺愛聽的。”


    喬熏輕伏在他的懷裏……


    她有太多的不堪,她有太多無法說出口的話……隻消說一個字出來,她都覺得自己會萬劫不複。


    她壓抑著心動,


    她時時刻刻地告訴自己,她不要陸澤,她不敢再愛了……


    這些,陸澤知道,


    他跟她當了幾年夫妻他又是成熟的男人,怎會不知道女人的心思,何況他們發生關係時,是你情我願的……


    女人真不喜歡,不可能願意的。


    陸澤同樣沒有說出口,因為,他給不了喬熏未來……


    夜深人靜。


    喬熏也熟睡時,他躺在妻女身邊,輕輕撫摸小陸言的那枚平安符,他的眸深似海……有的,是對此刻的眷戀!


    他多麽希望,時光就此定格。


    他多麽希望,時間永遠停在這一刻,那麽他會有勇氣對她說一句:“喬熏,我們重新開始!”


    他是多麽地,想要重新擁有她!


    但他不能……


    陸澤睡不著,輾轉難眠。


    他輕手輕腳走出去想吹下風,但經過起居室時,他看見了那隻草莓小熊……陸文禮送小陸言的。


    陸澤拿起來,麵無表情地看了許久。


    最後他換了身衣服,在深夜裏獨自開車外出,黑色賓利車子疾馳在無人的街道,約莫半小時後停在一間老舊的公寓樓下。


    陸文禮就住在這兒。


    人到中年,陸文禮生活得十分落魄。


    他在一家公司的收發室工作,隻能拿微薄的薪水,但這份薪水相對於他的身體來說,很是捉襟見肘,有時治病的錢也沒有。


    陸澤在深夜,敲了門。


    秋夜寒涼,陸文禮披著衣服過來開門,他以為是房東,因為他沒有朋友沒有親人,除了房東不會有旁人找他。


    但門口站著的,竟是他的兒子。


    陸文禮斯文的麵孔,一片蒼白,他說話都不利落了:“怎麽這個時候過來了!快進來……外麵風大!”


    陸澤一直看他,目光深邃。


    半晌,他才走進這間簡陋的小公寓,目測大約40平米的樣子,沒有什麽體麵的東西,書倒是有不少。


    陸文禮很是拘謹,他在沙發上清出一塊地方,請陸澤坐下。


    “我去燒水!”


    陸澤沒拒絕,他看著陸文禮走進狹小的廚房,不是太利落地侍弄著茶水壺,大約是夜裏風大,陸文禮不時會咳嗽一聲。


    陸澤忽然問:“有病怎麽不去治?”


    陸文禮身體一僵,而後他輕聲說:“老毛病了,也不是什麽大事兒!吃點兒感冒藥就好了。”


    陸澤知道他撒謊,陸文禮的樣子,分明就是久病纏身。


    他沒再問了,安靜地翻看書本。


    後來,陸文禮燒好了開水,泡了便宜的茶葉,他請陸澤喝時神情是不安的,他甚至苦笑:“事先沒有準備,沒什麽好招待的。”


    陸澤隻喝了一口。


    陸文禮知道他喝不慣這個,他便坐下來,輕聲問陸澤家裏的情況,問的最多的是小陸言的病……


    陸澤恍了下神,淡聲開口:“明天就手術了!很快就能康複。”


    陸文禮很是高興。


    他給陸澤斟茶水,他的聲音裏滿是歡喜:“能手術就好、能手術就好!那麽可愛的孩子,小熏教的也很好。”


    他總歸遺憾,不能含兒弄孫。


    但這一切是他自己造成的,他不怪旁人,更不怪陸澤不認他……像現在這樣過來看看他已經很好了。


    陸澤說得不多,他也沒有待很久。


    坐了大概10分鍾,他便起身對陸文禮說:“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陸文禮有些失望。


    他喃喃道:“才來……這就走了!”


    陸澤在燈下看他,


    他凝視著這個生而不養的男人,心裏生出些許的悲涼。


    他將一張銀行卡放在小茶幾上:“這裏麵是2000萬,密碼是我的生日,拿這筆錢買間小公寓,剩下的錢應該足夠養老!”


    他頓了下,繼續說:“以後,我不會再過來了!”


    他想,算是了結吧!


    他恨陸文禮,恨了足足20多年,但是在他生死未卜時,他還是安排好了這個男人的下半生,讓他不至於太過落魄。


    陸澤心中有隔絯,他始終叫不出那個字……


    陸文禮顫著手,拿起那張卡,他失聲開口:“陸澤我不是想要你的錢,我不是想叫你給我養老……”


    落葉歸根,


    他也是想念兒子,想念親人的……


    陸澤微微仰頭,他英挺麵孔擠出一抹苦笑,他對陸文禮說:“就這樣吧!我已經仁至義盡了,以後我們之間……兩不相欠!”


    他在深夜裏離開。


    陸文禮穿著單薄的衣裳追出去,但他追到樓下,陸澤已然將車開走。


    陸文禮沒有放棄,他追在黑色車子後麵,不斷叫著他的名字:“陸澤!陸澤!”


    夜風吹起他洗得發舊的襯衣,無端添了悲涼……


    陸澤握緊方向盤,


    他想,他已經報了那人生育之恩,這樣斷了也好,免得以後傷感。


    可是他的眼角,仍是一片濕潤……


    ……


    車子回到秦園,他下車,走到二樓。


    喬熏醒了!


    她坐在黑夜裏,茫然地看著四周,她做了個夢,她夢見陸澤死了……


    這時臥室門被推開,一絲亮光透進來,陸澤走進來。


    她仰頭看他,喃喃地問:“你去哪了?”


    陸澤走到床邊坐下,溫柔一笑:“出去辦了點事情!做夢了?”


    喬熏緊緊盯著他。


    她沒有說出那個夢境,她總覺得不吉利,後來陸澤在身邊躺下時,她主動握住他的手……那溫熱的觸感,叫她慢慢安下心來。


    她想,夢都是反的,不真實的。


    那隻是一個夢!


    後來她迷迷糊糊即將睡著之際,她仿佛聽見陸澤在耳邊喃語,他說,如果今晚他們有了孩子,就叫陸群吧……


    天亮時,喬熏反反複複地想,確定那是個夢。


    陸澤說她太緊張了。


    喬熏卻不覺得,她總覺得會有什麽事情發生……那種感覺越來越強烈,她不禁擔心小陸言的手術。


    手術前檢查,


    喬熏心中的不安,到了極點。


    她甚至問陸澤,要不要再推遲幾天,看看情況……


    陸澤蹲下身體,抱了抱小陸言,他又親親小家夥的小臉蛋,他低聲問小陸言怕不怕,小陸言含著淚花,軟乎乎地抱著他,說寶寶害怕。


    陸澤抱著她,心裏酸楚。


    他輕聲說:“有爸爸在!爸爸保證我們言言睡一覺……病就好了。”


    小陸言撇了撇小嘴,舍不得鬆開他的脖子。


    但陸澤卻要先進手術室了。


    他輕輕摘開那雙小手臂,又深深地看了很久,親了又親!


    最後起身時他把喬熏抱到懷裏,他在旁人麵前親了她的嘴角,像是丈夫般溫柔地說:“我會進手術室裏陪著言言,不會有事的……別擔心。”


    喬熏心跳得厲害。


    她喃喃道:“陸澤……”


    陸澤最後擁抱了她一下,就快速走進手術準備室裏,他怕自己舍不得,他怕自己說出後悔的話來……


    他換上手術服,靜靜躺在手術床上接受麻醉。


    他想起三年前他對她說過的話,他說喬熏如果你想走,我給你自由。


    他欠她那麽多,他傷害她那麽多。


    他怎麽補償都是不夠的。


    他已經安排好陸氏集團的職業經理人,如果他走不出這間手術室,那麽喬熏會有緩衝的時間……


    他想未來,她會管理好公司。


    他不是不惜命的,他不是不留戀這個世界的,他有了牽掛他根本舍不得死,可是或許是報應吧,上天報應他不能跟她在一起……


    大師說,以血換血,以命換命。


    他想,他將生命獻出來,是不是換得上天的憐憫,給他的小陸言一條活路,他想他徹底放手,喬熏會不會快樂一點?


    手術室的門,輕輕合上。


    全身麻醉開始起了作用,賀季棠附在他耳邊,聲音沙啞:“陸澤我們開始了……”


    陸澤已經麻醉中。


    他隻是輕輕眨了下眼睛,表示知道。


    他慢慢失去知覺,但是他的意識很痛苦。


    他在朦朦朧朧中似乎聽見了小陸言的聲音,小陸言叫著爸爸,小陸言用天真的語氣問爸爸怎麽在這兒,爸爸怎麽穿著一樣的衣服……


    後來,小陸言哭了,


    她問,她問……爸爸為什麽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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