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清微今天上午十點有一個動畫項目的錄製,她負責三個角色的動作捕捉,這個組她之前就在合作,出了名的錢少事多不靠譜,幾個月前傅清微誤上了賊船。


    好不容易終於到了收尾的階段。


    這次的掉鏈子也沒讓她太意外。


    一開始是導演遲到,生生推遲了一個小時拍攝,傅清微穿著緊身動捕衣,觀察了一下外麵正午當空的太陽,默默計算結束時間。


    從十一點起拍了一個小時,劇組要休息吃飯。


    傅清微舌頭依舊疼痛,打字說自己口腔潰瘍,婉拒分發的盒飯,買了個酸奶勉強充饑。


    下午三點,另一個演員姍姍來遲,再小的圈子也有耍大牌的,大牌今年有個幕前角色爆火,連帶著他也多了很多采訪,眉飛色舞,侃侃而談。


    對方一進門,雙手合十一邊鞠躬一邊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有個雜誌采訪,耽擱了,實在不好意思。”


    他的經紀人在邊上時不時看手表。


    大牌還在說:“我請大家喝奶茶。”


    經紀人盯著手表催促道:“別廢話了,快拍,晚上還有個飯局。”


    導演看著正在綠箱前拍攝的傅清微,隻露出一瞬間的為難,便叫下了按照排班表來說,確實現在是傅清微的班的表演主角,隨口安撫道:“李老師待會有事忙,咱們讓李老師先拍哈。”


    傅清微本就開不了口,麵對導演的要求她一個兼職大學生更沒辦法拒絕,隻能站在一邊等人先拍完。


    15:30。


    她趕到郊外需要一個小時,上山最快至少也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以後是五點半。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預計到達時間從五點半到了六點。


    大牌拍完了,傅清微為了節省時間,全程都沒敢脫幾十斤重的動捕設備,衝到導演麵前說:“導演,該我了。”


    導演在那看機器,又拿起手機看消息,不緊不慢地說:“知道了。”


    “導演!”傅清微急了。


    導演一麵滑動手機,一麵瞧了她一眼,笑眯眯中帶著一絲不悅,道:“年輕人性子這麽急不好,我這有事要處理,麻煩你再等會兒,好嗎?”


    “如果您今天沒空的話,我可以明天再來,保證圓滿完成拍攝任務。”傅清微耐著性子道。


    “租場地也要錢的。”導演擺擺手,敷衍地說,“再等等。”


    他電話響起來,衝傅清微做了個手勢,拋下一幹工作人員及演員出去了,工作人員早了解導演的德行,伸了個懶腰原地休息,苦了傅清微望著不斷前進的時針心急如焚。


    “全偉強!”


    導演正背對門口接打電話,另一隻手拿別的手機回微信,忙活個不停,身後陡然傳來他的大名。


    導演一個激靈,條件反射端好了恭敬的麵孔轉過來,在瞧見麵前隻孤零零站著傅清微一個人時,馬上沉下他的臉,教訓道:“誰讓你直呼導演名字的?一點教養都沒有,還大學生呢,就這個素質水平?”


    傅清微忍耐道:“我晚上回學校還有課,實在不能再拖了,而且大家也要吃晚飯。”


    “幾點的課?”


    “六點。”


    “那不還有兩個小時,急什麽?進裏邊等著去。”


    “導演!”


    “知道了,馬上。”


    傅清微深吸了一口氣,轉身進了屋裏,從背後還聽見導演故意用她能聽到的聲音諷刺:“還大學生,書都讀到狗肚子裏。”


    傅清微閉了閉眼,雙手扶到自己的動捕頭盔,恨不得摘下來扣到導演腦袋上!


    想歸想,做是不可能做的,誰讓她隻是個外包呢?賺錢嘛,哪有不受窩囊氣的?


    她的尾款!!!


    傅清微摸了摸胸前的符籙,今天肯定不能在天黑前趕回去了,希望這三道符能保佑她平安到蓬萊觀。


    早上她給占英發過消息,說她符籙緊缺的事,占英在外地辦事騰不出手,說給她快遞過來。這會兒傅清微為了保險又給占英發了微信:【如果九點我沒有給你回信,麻煩請一定來找我,謝謝你】


    占英站在一所廢棄工廠麵前,手裏握著桃木劍,抽空回了個:【1】


    至於穆若水,在沒有真的出事之前,還是別打擾她的好。


    拍攝任務到六點才結束。


    前幾天就立冬了,晝夜長短開始了新一輪的更替,傅清微滿是汗水地摘下頭盔時扭頭看到了窗外的月亮,懸在細細的黑色電線杆子上方。


    月光籠罩大地,陽消陰長的時刻到了。


    因為導演的後半截磨蹭,拖到比原定時間很晚才收工,一結束眾人烏泱散了個幹淨。


    ——徹頭徹尾的草台班子。


    隻有清潔阿姨從門口進來,低著頭沉默地打掃衛生。


    頭頂的燈光接觸不良地閃爍了一下,接著恢複如常。


    傅清微進了女更衣室,阿姨提著水桶跟著進來,頭依舊垂得很低。


    傅清微狐疑地看過去一眼,那個清潔阿姨既不拖地也不擦衣櫃,就隻是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像是在等什麽。


    正在這時,傅清微貼身佩戴符籙的心口忽然燙了一下。


    她本來想詢問阿姨有什麽需要幫助的心瞬間涼了下來,身體變得僵硬和停滯。


    她根本不敢看那個阿姨,垂下的視線剛好落在對方的影子上,一片漆黑的影子裏陡然凸出一張鵝蛋大的人臉,鼻孔、嘴巴、眼睛慢慢成型。


    下一秒,它黑洞洞的眼睛和傅清微對視上了。


    傅清微頭皮一炸,脖子生鏽般地慢慢轉動,一邊伸手自然地伸向衣櫃,另一隻手拿出手機給穆若水打電話。


    “嘟——”


    對方秒接,似乎猜到她的處境似的,語速飛快地問:“你怎麽了?”


    傅清微來不及高興,因為影子裏的“人”出來了!


    她身體繃得像將裂的弦,呼吸急促:“我……”被鬼纏住了!


    麵前長著五官的鬼影原地拔起丈高,將她整個人籠罩在裏麵,一口吞沒了她的影子。


    影子抬起手,傅清微也抬起手,按下了掛斷。


    嘟嘟嘟——


    穆若水:“喂?”


    真是個麻煩。


    許久沒有踏出過院門的穆觀主抬腳走出了道觀。


    一百米外兢兢業業守著的靈管局幹事停在原地,等她越過白線才鞠躬盡瘁地迎上來:“觀主有什麽吩咐?”


    穆若水伸手說:“手機沒電了,借我個充電寶。”


    靈管局幹事:“……好的,給您,兩萬毫安的夠嗎?”


    穆若水聽不懂:“差不多。”


    早上傅清微給她發短信,她不會回。穆若水大半天都在研究手機鍵盤,怎麽按出她想要的字,她生活的那個年代又沒有拚音,一通研究著實夠嗆,拚音沒學會幾個,電快給她玩沒了。


    幸好她後來發現可以切換到手寫輸入,瞬間如魚得水,哼,區區手機,還不是被她拿捏?這才保住了最後一格電,否則傅清微連她的電話都打不通。


    “真人這是要下山?”靈管局幹事送完充電寶,離得遠遠地問,“要不要我們送您過去?”


    穆若水回頭看看他。


    對方年紀輕輕,擠出一個堆滿褶子的笑容,生怕穆若水瞧出一絲不真誠的餘地。


    穆若水低頭看看自己幹淨的靴子。


    和她身上的衣服是一套的,大紅色,像喜服的顏色。


    她很珍惜她的長靴,所以上次下山都沒穿。


    萬一弄髒了……


    穆若水點頭說:“也好。”


    “車停在山腳下,我這就帶您過去。”幹事一邊點頭一邊快步上前,一路小跑領路。


    穆若水跟了兩步,不耐煩地一把拎起對方的領子,林間樹影飛速倒退。


    一個小時的路生生縮短到半個小時。


    要不是怕暴露,惹上不必要的麻煩,她可以更快。


    幹事被直接塞進駕駛座,胃裏翻江倒海,後車立刻響起關門聲,女人催促道:“快開。”


    幹事把湧到喉頭的嘔吐物一股腦咽了回去,眼淚汪汪地一腳油門踩到底,車輪泥土飛揚,夜色裏拉出一條長長的黃線,疾速延伸向城裏。


    *


    “傅清微”掛斷了電話,按部就班地在更衣室換衣服。


    一直在旁邊站著的清潔阿姨突然醒了過來,茫然地環顧四周,似乎疑惑自己為什麽出現在這裏。


    她看看傅清微,對方的唇角始終含著迷人的笑容。


    明明是一副年輕得掐出水的臉孔,舉手投足卻平添風情,桃花眼的眼尾狹長,收束上挑,清淡的妝容被這雙眼睛一襯,比西子還豔上三分。


    阿姨上午還見過在候場的傅清微,和現在完全不同。


    這人白天黑夜還有兩副麵孔的?


    她提起水桶,低頭皺眉不解地離開了。


    傅清微換好衣服,來到鏡子前,尾指對鏡描了墨色眼線,眼神更加深邃迷人。


    她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從更衣室走了出去。


    穆若水按亮了更衣室的燈。


    一雙用金銀線勾出雲紋的長靴停在門口,走了進來,沒有發出絲毫聲音。


    穆若水來到傅清微的櫃子前,氣息還沒有散盡,應該離開了不到一個小時。


    穆若水循著她的氣息再次離開更衣室。


    夜半無人的巷子裏,連月光也照不到的角落,“傅清微”摸著自己新獲得的這張漂亮臉蛋,心滿意足,腳步輕快,愜意地哼起了歌。


    她一直走到巷尾,抬頭看見了一道身影。


    來人一身紅衣道袍,腳踏錦靴,腰懸黃玉,身披鶴氅。月光將她的紅衣染得越發鮮紅,流露出比屍山血海更加強烈的殺意。


    傅清微停在原地,果斷舉起雙手,慢慢越過頭頂,做出投降狀。


    “仙長饒命,我沒有惡意。”


    “從她的身體滾出去。”


    她討厭,任何人,進入她的身體。


    待它出來,她非要將這僭越的妖鬼碎屍萬段!


    “我真的沒有惡意,就是喜歡她的臉借來看一晚上,明天就還她了。我現在還現在就還!您別生氣!”妖鬼明白自己現在出去就死定了,但是不出去也是死路一條,說不準哪個死法更難看。


    妖鬼冥思苦想,在穆若水向她伸出手的那一秒閉眼崩潰大喊道:“我能看穿人的欲望!願為仙長當牛做馬,您別殺我!”


    妖鬼名叫白姝,白姝緊閉雙眼數了三秒,沒等到自己的魂飛魄散,悄悄睜開一條縫隙,見穆若水的手放了下來。


    穆若水冷道:“那你說,我的欲望是什麽?”


    笑話,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什麽欲望,區區妖鬼怎麽知曉,不過穆若水還是給了她一個開口的機會。等它說完,還是要死。


    白姝藏在傅清微的影子裏,傅清微向穆若水一步一步地走過去,停在她麵前,微微抬頭,看進女人漆黑的眼珠裏。


    穆若水麵無表情地和她對視,隨時準備殺了她。


    數息之後,妖鬼終於開口了。


    “我看見了……你的欲望……很深很重……執著了很多很多年……”她喃喃道。


    “故弄玄虛。”一聲嗤笑,穆若水出手了。


    傅清微及時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穆若水一怔之下居然被她帶得往後退了一步,她的腰肢隨即被一條柔軟手臂攬住,一勾一帶,整個人都圈進對方的懷裏。


    兩人的身體親密無間地抵在一起。


    熟悉的幽香前赴後繼湧入鼻翼,像最致命的軟骨情絲,她的力氣喪失了幾秒。


    “你……”


    她慢半拍地闔動唇瓣,卻隻說了這麽一個字,望著近在咫尺的臉龐。


    睫羽蝶翼般輕盈墜落,放大的五官在穆若水眼裏越來越近,她早已恢複了力氣,卻心甘情願沒有掙脫。


    直到……


    唇瓣被淺淺的溫涼觸碰。


    “這就是你最大的欲望。”


    傅清微踮腳吻上了女人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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