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的雨還在下,早櫻裹在無聲的雨絲中。


    沾濕了的花瓣被早高峰的車流無情碾過,堵在下水道的入口。


    陽光明媚,而春寒料峭。


    雨絲纏繞著牧秋雨的長發,一同略過陸寧的身體。


    剛洗過的頭發在雨水的浸潤在散發著好聞的香氣,像是剛剛陸寧路過哪家的院子裏,沾著露水的花。


    花香清淺,轉瞬即逝。


    陸寧想象中係統與宿主相遇的場景不僅沒有實現,甚至她發現,自己的宿主好像看不到自己。


    風突然變冷了,叫陸寧打了個寒戰。


    不是吧,她不能這麽倒黴吧?


    但從剛才到現在發生的事,實在是很難讓陸寧對自己這個係統有什麽踏實的感覺。


    她趕忙追上牧秋雨的步伐,剛剛甩掉的雨水又沾滿了她這顆小球,光亮折過水滴,在牧秋雨跟前忽明忽暗。


    “宿主,是我,我是你的係統,你看不見我嗎?”


    “你能聽見我說話嗎?你好!莫西莫西!空你幾哇!”


    “你是真的看不見我嗎,還是覺得我很奇怪啊?”


    “我真的不是什麽奇怪的東西,我是來幫您的,真的您相信我。”


    ……


    陸寧一開始覺得牧秋雨是真的看不見她,後來又擔心她是不是覺得自己是個什麽奇怪的東西,才對自己視而不見的。所以她飛在牧秋雨身旁用盡一切溫和態度,一個勁兒的跟她解釋自己是顆好球。


    可無論陸寧說什麽,牧秋雨的表情自始至終都未有變化。


    她不疾不徐,有條不紊的踩著院裏的青石板走到院門口。


    兜帽遮不住她長而濃眉的眼睫,沾幾顆雨水在上麵,散發著春日的冷意。


    陸寧飄在空中,雨水打得她身子沉甸甸的。


    她還是不信牧秋雨看不到她,攥了下手,打算破釜沉舟:“如果宿主不接受你的係統,宿主將會受到如下懲罰——”


    “嗷嗚!”


    陸寧煞有介事的說著,接著便猝不及防的衝到了牧秋雨麵前。


    她不信牧秋雨對自己的測試提前預判,但凡她能看得到自己,聽到自己說話,見自己這樣不要命的衝過去,是一定會躲的。


    哪怕是隻有一點小小的幅度。


    不知從哪掀起的風驟的吹來過來,帶起了牧秋雨垂在臉側的長發。


    那顆發光的小球膨脹變大,扭曲著抵在牧秋雨的眼前。


    時間好像停滯了。


    這一秒她和她的距離,隻有幾微米。


    陸寧就這樣直直的注視著牧秋雨,日光漏過她的身體落在牧秋雨眼睛,放大的瞳孔好似由中心碎裂開的冰塊,精致而璀璨。


    陸寧感覺這是她這輩子見過最漂亮的眼睛,杏子一樣大,夜空一樣黑。


    金燦燦的陽光沿著她眼球的輪廓貼上一層光暈,像是造物主精雕細琢,卻因為珍視遲遲沒有注入靈魂的寶石。


    陸寧是不用呼吸的係統,而身為人類的牧秋雨是會呼吸的。


    少女徐徐從薄唇中吐出一口吐息,飄白的空氣不偏不倚的湧進小球透明的身體,溫熱的暖流夾著一絲甜意,填滿了春雨的冷冽。


    咚咚。


    明明是自己準備好的恫嚇,卻沒有嚇到對麵的人。


    反而是自己的心跳失了衡,撲通撲通的跳個不停。


    好奇怪的感覺。


    這種感覺將陸寧的挫敗感擠得就要沒地方落腳,掙紮了好幾秒才在她心裏冒出了頭。


    陸寧還指望著跟牧秋雨視線交匯的時候,揭穿她假裝看不見自己的事實。


    可這雙抬起的眼睛實在是太過平靜無波,直直的穿過小球,就像是陸寧一早碰到的騎車人,不緊不慢的走向街道。


    陸寧望著遠去的牧秋雨,肉眼可見的低落。


    她垂著濕淋淋的身體,像隻被主人遺忘的狗狗,小聲嘀咕道:“原來你是真的看不見我啊……”


    係統隻能跟宿主對話,無法跟宿主聯係的係統像是被世界拋棄了。


    而且牧秋雨看不到她,她還怎麽消掉這個……


    大概這是目前陸寧來到這個世界,唯一讓她感到高興的事情。


    ——原本在她眼前飄著的那個提示框不知道什麽時候消失了。


    沒有了遮擋,牧秋雨完全出現在陸寧的視線裏,隨之關於牧秋雨的信息也顯示出來。


    【牧秋雨,17歲,生日:12月26日,身高:165cm,體重:48kg,監護人:牧靜琴……】


    陸寧完全被這充滿科幻感的係統麵板吸引了,仔細研究著眼前呈現的數據,絲毫沒有注意到在她剛剛說完那句話後,牧秋雨眼瞳的微頓。


    【……性格:滋滋滋,愛好:滋滋滋,討厭:滋滋滋,擅長:滋滋滋,噩夢經曆:滋滋滋……】


    欣喜來得快去得也快。


    上一秒陸寧還滿意的誇獎這高科技麵板,接著就被模糊掉的信息截斷了。


    這不穩定的電流信號是幾個意思?


    身高體重這些東西原文裏都有啊,後麵這些原文沒有的才是重點吧。


    老師都講究一個因材施教,不知道這些,她怎麽能一上來就跟牧秋雨建立信任。


    這個係統怎麽這麽廢啊。


    不僅宿主看不到,還對宿主一點都不了解。


    陸寧仰頭望天,欲哭無淚。


    眼看著牧秋雨正離她越來越遠,她也沒別的辦法,隻得屁顛屁顛的跟上去,摸索怎麽跟上頭係統報錯。


    .


    二月底的吳城已經有些回溫了,校園裏的櫻花紛紛揚揚開了一樹。


    細雨在牧秋雨下公交車的時候就已經停了,風蕩過滿樹櫻花葳蕤,飄搖的花瓣親昵的蹭過少女冰冷的臉頰。


    光華私立高中的規模遠比陸寧工作的公立高中大,她飄在牧秋雨身邊,綠意簇擁著一幢幢教學樓,高矮不同,一眼也望不到頭。


    幸好在和宿主“聯係”上後,陸寧就不用人工跟著牧秋雨,程序會自動鎖定她飄在牧秋雨身邊,不然以後要在這樣的建築群裏找牧秋雨,她非得迷路不可。


    陸寧正這麽慶幸著,忽而一陣談笑聲穿過她的身體。


    少年們的聲音好似銅鈴清脆悅耳,這個時間校園裏都是來上學的人,三兩成群,一邊鬧著一邊往班裏走。


    但這些都與牧秋雨無關。


    現在已經不下雨了,牧秋雨戴在頭上的兜帽也拿了下來。


    春光不再被遮掩,掃過她濃密的長發,將金燦燦的明亮打在她身上。


    可那精瘦的臉頰始終沒什麽生氣,反而透著層冷白。


    牛津扣的呢子外套也沒有將她襯得多麽乖巧,雨後的空氣裏透著層潮濕,活躍的笑聲隻是隨著擦肩而過的同學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秒,接著便銷聲匿跡。


    孤獨籠罩在牧秋雨的身上,像是一隻龐大的怪物,巨大而腐朽。


    明明他們之間隻有一步之遙的距離,卻好像隔著一個世界。


    陸寧心突然變得沉甸甸的,她看著獨自走在前麵的牧秋雨,太陽將她的影子拉長又縮短,縮短又拉長,反複折磨。


    那洋溢著青春美好的畫卷,從牧秋雨孤身一人開始,就不會再屬於她了。


    陸寧跟著牧秋雨走進了學校最大的一幢建築,一樓走廊的盡頭掛著高二國際班的班牌。


    她還記得牧靜琴在餐桌上跟牧秋雨提過的事,這可能是牧秋雨最後一次回這個班了。


    早上鬧哄哄的班裏在牧秋雨走進的下一秒,瞬間安靜如雞。


    國際班的學生都是吳城有名有姓的少爺小姐,牧秋雨家的事早在寒假就傳遍了,大家竊竊私語著,不斷地從暗處瞥向牧秋雨,眼神好像在圍觀一個異類。


    轉班的事情牧靜琴已經提前跟教導主任提了,隻是手續她懶得給牧秋雨跑,需要牧秋雨今天複學的時候辦完。


    開學到現在已經有一個月了,班上的課不會為牧秋雨一個人停留,大大小小的資料堆了一桌。


    牧秋雨不緊不慢的掃了眼自己桌上堆著的卷子,在清理出一塊能書寫的地方後,抬頭朝教室前排看去。


    一時間,安靜如雞的班上響起一陣窸窣。


    就像是藏在角落觀的老鼠發現被人注意到,紛紛慌不擇路的躲避藏起。


    牧秋雨對這樣動靜不感興趣,視線上調,落在黑板上的掛鍾上。


    教導主任習慣早自習踩點來,順便視察一圈各個班級的紀律,現在距離早自習還有十分鍾,牧秋雨決定在教導主任來之前,先去一趟洗手間。


    周一的早上大家都忙著補作業抄作業,洗手間也是難得的安靜。


    新換上的香薰散發著不算難聞的味道,牧秋雨的手剛搭在隔間的門鎖上,隔間外就傳來一陣散漫的腳步聲。


    “我聽說牧秋雨回來了。”


    “是啊,今天不少人在校門口看到她。”


    “嘖嘖嘖,這都開學一個多月了,我還以為她不來了呢。”


    “怎麽可能,大小姐死了爸媽,又不是沒有錢了。”


    “我聽說她爸媽什麽都沒給她留下,她現在窮光蛋一個。”


    ……


    偌大的洗手間空曠無人,幾個女生討論的聲音格外清楚。


    又是那種刺耳的言論,陸寧飄在牧秋雨身邊,聽得眉頭緊皺。


    而沒過多久,隔間裏就飄起了一陣裹著薄荷的煙味。


    為首的卷發女生靠在窗前重重的吸了一口煙,笑道:“有意思了。”


    “怎麽,阿媛你又有想法了?”另一個女生好像明白這人話裏的意思,好奇的看向她。


    隻是她剛一說完,就被身旁人扯了一下:“想個屁,你忘了,阿媛去年當眾給牧秋雨表白直接被她無視了,掛在學校論壇被笑了一個多月。”


    “哦——哎呦!”


    “哎呦!”


    兩個人在這裏明目張膽的通氣,下一秒每個腦袋上就挨了一巴掌。


    這個叫阿媛的卷發女生臉色發綠,很是不爽,牙咬切齒的表示道:“當初是我瞎了眼,什麽牧氏集團的大小姐,也就那樣,拽給誰看。你等著吧,我會讓她知道拒絕我,後果有多嚴重。”


    “我遲早要讓她哭著跪著,求我饒了她。”


    女生冷笑了一聲,仇視的目光盯著燃燒的香煙,好似心裏已經有了一個計劃。


    出於老師的直覺,陸寧腦袋裏立刻響起了校園暴力的警報。


    原文中牧秋雨在沒有了家族父母的庇護後,成了過去或嫉妒羨慕,或愛而不得她的人的靶子,開始了遭受無端的折辱與迫害的十七歲。


    而文中係統出現的時間好像比陸寧出現的晚,在牧秋雨絕望之極時,它才姍姍來遲。


    它像是撒旦丟過來的蘋果,讓牧秋雨很容易就接受了這個可以幫助她係統,並隨著不斷完成任務獲得更好的生活,她將係統視為了最信賴的夥伴。


    可最後,她卻被自己最信賴的夥伴背叛了。


    一想到這裏,陸寧的拳頭就又硬了。


    欺負牧秋雨身邊沒人是吧?


    “讓我看看你們是哪個班的學生!我今天不給你們點教訓,你們是不知道什麽才是做學生的標準!”


    陸寧說著就要飛出去,替牧秋雨出這口氣。


    可是不想她剛要起飛,身後就覆過了一道她無法擺脫的桎梏感。


    牧秋雨單伸出一手來,輕而易舉的就握住了陸寧虛無的身體。


    她灰暗漆黑的瞳子裏沒有多餘的情緒,垂眸冷瞧著這顆衝動的光球,道:“別給我添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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