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台的陽光果真是好。


    半晌午就有大片大片金燦燦的陽光照射進來,秋季的日光格外明亮,灑到哪裏都如碎金子一般。


    陽台上一張圓桌,兩把椅子。供冉星辰閑暇時候看書喝咖啡用的。


    此刻顧南笙坐在另一張,大長腿自然交疊,煞有其事的看著她問:“冉星辰,你先跟我說說,你認為的催眠是什麽樣的?”


    剛剛償試著對冉星辰催眠,發現她是阻抗型的被試。從顧南笙讓她坐到椅子上,她就表示:“我應該很難被催眠。”


    她的警惕性高到讓顧南笙不想白費力氣,冉星辰現在意識的防禦力,被她下意識凝集後,專注力是平時的幾倍,城牆一樣打不穿。


    做為一個心理治療師,他知道那些阻抗型的被試最害怕什麽。


    顧南笙姿態閑適的靠到椅背上,用放鬆自己來減緩對方的緊張情緒。


    冉星辰略微思考了下;“很神奇,可以像操控人的靈魂那樣控製一個人,不僅可以控製人的行為,還能傾聽對方的內心。”


    顧南笙卻像聽了笑話一樣。“如果真像你說得這麽神,我還費盡心力了解其他案犯來解讀張仲義的心理圖像幹什麽?直接操控他的靈魂,讓他把整個心理世界描述給我聽不就好了?”


    冉星辰顯然知道這不可能。


    如果催眠可以隨意控製人的身體,傾聽人的內心,審訊犯人就不需要審訊人員和測謊儀了。就是因為辦不到,為了解讀張仲義的心理,顧南笙才費力去了解其他相似案犯的心理圖像。


    雖然冉星辰一度對顧南笙的解釋充滿質疑。


    她用探究的目光盯緊他。


    顧南笙明確的告訴她:“催眠並不是直接驅使人以某種方式做事。人的大腦中有數十億的神經鏈接,試圖編程控製人的行為是多麽狂妄的一件事。與其說催眠是試圖把某個愚蠢的想法和某個觀點編程到某個人的腦海中,不如說是通過催眠幫忙弱化人的意識,允許無限多的潛意識湧現出來,去創造更多的可能性。我們人類有無限多的學習模式和做事方法都是習得性的。催眠療法就是幫助人們去除他們的習得性限製。”


    見冉星辰一臉茫然,他耐心的解釋說:“我這麽說你可能一時半會兒消化不了,換個通俗易懂的說法,就好比我們做事,其實是有一套我們自己的習慣的,就連思維模式都是慣性的,每個人都有,而且還是從早期的學習中習得的。這就決定了以後遇到某件事情,我們會自然而然的按照自己的思維模式和解決方法去處理。但有的時候會發現,按照我們固有的習得性框架,很多事情解決不了。這就像你按著自己慣常的思維模式想不明白一件事情的時候,有的人會告訴你換一個角度想,如果換一種思路,沒準就有新的答案。催眠療法是一樣的道理,它就是幫助你突破你的習得性限製,可以換種方式思考問題和解決問題。但是,那些方法絕不是我們催眠師強加給你們的,而是你潛意識中本就存在的,隻不過是在我們催眠師的引導下,被激活了而已。”


    他說的,冉星辰瞬間就明白了。不過關於催眠,這樣的解釋她還是頭一次聽。


    “所有催眠師都是你這麽想的嗎?”


    顧南笙神色暗淡的搖了搖頭,仿佛想起什麽沉重的往事,他略微惆悵的看向窗外:“當然不是,太多的人包括很多專業人士還是認為催眠是用來控製或給人洗腦的,好像他們是無心的機器。就連我的老師都不認同催眠的本質不是把什麽東西放進患者的心裏,而是在不受他們意識參考框架偏見和習得性限製的情況下,喚起某些東西。而那些東西都是來自患者內部的潛能,不是誰能強加進去的,就算催眠師也不行。”


    太陽偏移,此時一束陽光正好斜射到顧南笙的身上,讓他整個人看起來異常明亮。


    冉星辰微微眯起眼睛。


    “聽起來你比你的老師更有見地。”


    顧南笙別過頭去,淡淡說:“誰更有見地不好說,隻是在你這裏聽來,我的理論更深入人心罷了。”他轉過頭,看了她一眼,又說:“但這種理論是很難實際操控的,就算很多資深治療師,也做不到這麽直覺化。在實操中大多要憑感覺,這就需要一個人特別直覺化,否則很難知道患者表達的什麽,接下來該做怎樣的引導。憑感覺的東西是沒有程序可言的。”


    “而你剛好就是那個直覺化特別強的人。”因為她眼見他把催眠做得那麽行雲流水。幾乎隻是通過閑聊的方式。


    顧南笙目色深沉的反問她:“你覺得我不夠理性嗎?”


    冉星辰下意識在心裏回答,不,顧南笙絕對是個超級理性的人。可是,一個人怎麽能同時特別感性,又超級理性呢?冉星辰想到這裏,好像忽然發現了問題,她敏銳的看向顧南笙,用疑惑的目光尋求答案。


    這似乎就是顧南笙想向她表達的。


    他垂下眼簾,淡淡說:“感性的人,是受右腦支配的。而理性的人受左腦支配。一個人不是受左腦支配,就是受右腦支配。而我,是受左腦和右腦同時支配的人,而且,兩者不分伯仲。”


    “那有什麽關係?”


    “用我老師的話說,左腦和右腦同時起主導作用,就預示著撕裂。撕到最後,撕成兩半,人不是人,鬼不是鬼。”顧南笙說這話的時候,嘴角掛著淺淡的微笑。


    他漫不經心的微笑總是動人心魄的,此時此刻,冉星辰卻感覺毛骨悚然。


    正想著,圓桌上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冉星辰打了一個冷戰,接起來。


    “肖義……”


    “師姐,小潔失蹤了,她的家裏鎖著門,我打電話問了她的同事和好友,都說沒有見到她。”丁潔不是江城本地人,去年大學畢業在江城找的工作。房子是租的。雖然讀的是江城的大學,但是,畢業後同學四處分散,江城可供聯係的人也不多。肖義找不到她,突然有些慌了。


    冉星辰看著外麵的大好天光。


    “不見得是去找朋友了,或許跟你吵了架心情不好,自己出去走走了。”


    不是每個人傷心難過的時候,都想抱團取暖。


    肖義支吾了一下,還是不放心,又不知道說什麽。


    冉星辰又說;“不然你等等再聯係她。”


    朗朗乾坤,一個成年女人失蹤了,不到二十四小時,就算報案,也沒人受理。


    肖義早想到了,他說:“那好吧,我再找找。”


    到了晚上肖義不知打了多少次電話,仍舊沒有聯係上丁潔,他在她的家門口守株待兔,一直到月上西樓,也沒等到丁潔回來。


    肖義心裏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


    一個常跟意外情況打交道的人,此時反倒冷靜了下來。


    他先給冉星辰打電話。


    語音提示冉星辰的電話無法接通。


    肖義直接起身去了派出所。


    顧南笙知道對於冉星辰這種理智,阻抗力又強的人,循循誘導不是辦法。最好的辦法就是絕對的坦然,讓她充分了解催眠的本質,告訴她一切都是自發的,沒人可以操縱她,讓她喪失整體感。就連治療師與患者間的留白他也告訴她,除了患者會有被窺視的恐懼,其實治療師也有。他們彼此需要一個中間地段相互反思,所以,他不會造成對她心理的侵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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