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哭得越來越洶湧,整個人被悲傷完全淹沒了,身體痛苦的蜷縮成一團。


    顧南笙知道,再持續回憶下去,她就會從悲傷中驚醒過來。


    像患者回憶起創傷性的過往記憶時通常的情形那樣,會表現出非常激烈的情緒,痛苦和眼淚幾乎是不能避免的。


    顧南笙召喚她進入夢行狀態,同時給了她最後的暗示。


    “感覺很糟糕就回到這裏,這會讓你很舒服。下次再見到我,你會告訴我更多你看到的事,那時你將不會這麽難過,會喜歡將所有恐懼的事情說給我聽,你絕對的相信我,而我也會遵循承諾一直陪伴你。”


    “喜歡”就意味著她將不必經曆通常與創傷性記憶密切相關的痛苦感受,她能以就事論事的方式隻是回憶,就像敘述一件客觀事實,而不再有情緒的劇烈扭曲和波動。


    這種做法被稱為感覺的解離。患者可以從容的接受被壓抑的創傷情境,卻不受伴隨它的感情因素的困擾。這就相當於客觀事實和主觀感受被分離開來了,她在講述客觀現實的時候,既可以不受主觀痛苦感受的影響,還能適當的得到宣泄。


    進入夢行狀態的冉星辰感覺自己醒來了,能清楚的聽到顧南笙的話,並且和他對話。但是,顧南笙知道她還處在催眠狀態。


    她的眼眶濕潤,可以感覺到心裏的難過。隻是被進行了後催眠暗示的她,不太記得剛剛看到了什麽。


    “我剛才是不是睡著了,做了什麽不好的夢?”


    “為什麽這麽說,你心裏很難過嗎?”


    “是的,很難過,有種想哭的衝動。不過也不全是壞的,我隱約想起一個人,應該是我很小的時候認識的。不過我不記得他的樣子了,也不知道他叫什麽。隻記得他陪伴我走過童年時代,在我難過和孤單的時候一直陪著我。”


    她的記憶改變了!


    這是催眠治療中非常重要的部分。通過年齡退行,冉星辰重新回到原始創傷記憶中,引入了一些愉快記憶,她正在改變或者淡化她的原始創傷記憶。原本的記憶是疼痛驚悚的,為了回避她自動“消除”了那段創創回憶,以至於事情發生後,再想起八歲那年發生的事,她的大腦總是一片空白,她自然而然的將這定義為遺忘。其實不是,是不想麵對的深層壓抑。現在顧南笙不僅將她重新帶回了那段記憶,還在他的幫助下,讓她逐漸改變了過去創傷記憶的“地圖”,讓她每次檢視創傷性記憶時,都有機會加入愉悅的,非創傷性的內容淡化原本的悲傷。直到最後,那些痛苦到讓她想也不敢想起的創傷,變成童年記憶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而冉星辰口中那個陪她走過童年的人,就是被添加進來的新的內容的,他顯然是令她愉悅的,在他的陪伴下,一種淡化正在發生。


    愉悅可以加深期盼,顧南笙利用這種心態催使再次退行到過去。


    “你想知道他的名字嗎?想起更多有關他的回憶?”


    “我當然想。既然是對我很重要的一個人,怎麽能說忘就忘呢。”


    “那你就去問問他。”顧南笙充滿誘惑的聲音很輕,“閉上你的眼睛,回到童年時代,立刻就能見到他。看看他的模樣,問問他的名字……”


    冉星辰閉上眼睛,一下就從夢行狀態徹底進入催眠。


    她果然見到了童年那個沐浴著陽光,總是能給她溫暖的男人,隻要一看到他,她就感覺無比親切。讓她覺得突然沒了爸爸也不再那麽可怕了,世事無常,很多人都是出現了又消失,仿佛隻有他是最勞靠的,他會一直陪伴她,走過稚嫩易碎的童年,在她跌倒的時候,適時扶起她,在她孤單的時候陪伴她,在她傷心的時候為她擦幹眼淚……


    因為有他的存在,她從童年邁向成年的腳步才無比紮實。


    隻要一想到身邊站著他,她不再懼怕任何事。可以鼓足勇氣,迎著光,勇往直前。


    他握住了她的手:“為什麽那樣看著我?不記得我是誰了嗎?”


    “記得,我見過你很多次,你一直陪著我。可是,我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


    “你就叫我g先生吧。”


    “g先生?”冉星辰想到叫‘先生’的都是爸爸那個級別的。她歪著腦袋:“你是我爸爸的好朋友嗎?”


    他笑著:“不,我是你的朋友。”


    他又問:“好朋友就是要一起分擔,你能充分相信我嗎?願意把難過的事情告訴我嗎?讓我幫你一起分擔。”


    之前的暗示起到了作用。冉星辰料想中的:“我很喜歡告訴你……”


    這次她的情緒穩定很多,“看”到當時的畫麵再不會驚恐到身體抽搐,她的聲音慢慢趨於平靜,很客觀的講述那段經曆。


    八月的天氣火熱,車裏的空調不大好用了,悶得有些厲害。


    她靠在座椅上昏昏欲睡,額頭上都是汗,身體和皮質座椅緊密連接的地方已經濕透了。


    爸爸說外麵的空氣是熱的,打開車窗隻會更熱,空調更發揮不了作用了。


    她不聽他的話,還是偷偷降下車窗。向駕駛座看了看,爸爸沒有注意到她,他似乎在為什麽事情焦頭爛額,一會兒就聽他說:“糟了,刹車真的失靈了。”


    他扳了幾下操縱杆,又狠踩刹車,汗水一直順著他的臉頰往下流。他們的注意力幾乎全集中在了車內各種操作按鈕上。


    直到一陣刺耳的喇叭聲響起,再抬頭,一輛貨車迎麵駛來,爸爸猛打方向盤,還是發生了激烈的碰撞。


    車身迸發出火花,車內的溫度更是急速升高。爸爸的聲音尖銳而淒厲,催促她快點兒下車。


    他自己的腿被卡死了,動彈不得,他隻能側過身子大聲催促。


    她手邊的車門也被卡住了,一個八歲小女孩兒這個時候很難不手忙腳亂,她又驚又怕,想逃跑,又舍不下爸爸……


    一遍遍連哭帶喊:“爸爸……爸爸……”


    一切哄慰,和離別的話語都來不及說了,時間倉促,有時候老天就是不給人好好話別的機會。


    他很難過,人生的最後時刻要那樣凶神惡煞的嗬斥女兒,不停的驅趕她,讓她趕緊下車,離自己越遠越好。


    他嚴肅的模樣一定嚇到她了。


    所以,他又何嚐不希望她能永遠將這一幕忘掉。


    所有記憶倒退回上車前,他去超市給她買了草莓味的冰淇淋,她興奮的說爸爸最好了。他們一邊吃著,一邊往車上走,路邊一家玩具店播放著一首歡快的童謠。那是一個人童年最該有的樣子。


    車門已經開始熱得發燙,車外火光四起。車內彌漫著一股刺鼻的味道。


    她透過搖曳的火光望向窗外,不遠處g先生向她招手,她看到他說:“別怕。”


    她一下來了勇氣,腳踩著座椅從半開的車窗裏爬了出去。墜地的時候她的膝蓋摔傷了,她顧不得疼,快步朝他走去。


    通過冉星辰的敘述,顧南笙“看到”了當時的畫麵,她向他走來。她感覺到人群中有人看她,她正轉過頭去,顧南笙順著她轉首的方向望過去,人群中一道熟悉的影子。在冉星辰看到之前,他用手輕輕覆住了她的眼睛。


    ……


    冉星辰從睡眠中醒過來,自吃完飯已經過去了一個半小時的時間。


    客廳裏沒有開燈,隻陽台透著點兒昏黃的光。


    顧南笙坐在沙發上抽煙,指尖光亮時明時暗。他幾乎從不在家裏抽煙,此刻沉浸在煙霧中回不了神。


    直到冉星辰走到他麵前,他才猛地意識到她已經醒過來了,連忙掐滅手裏的煙。問她:“休息過來了嗎?”


    每次被他深度催眠之後,冉星辰都有一種從內而外的放鬆。不管身體,還是精神,都得到了充分而滿足的休息。她覺得自己失眠的問題已經得到了極大的改善。


    “顧老師果然妙手回春。”


    顧南笙輕笑:“有時間在這裏恭維我,不如趕緊幫我把扣子縫上,明天我要送幹洗店。”


    他起身去把客廳的燈打開。


    燈光亮起,冉星辰看到他麵上愁容。“怎麽心事重重的?”


    “你又成心理專家了?”顧南笙揉了下她的發頂:“還心事重重,是幫你催眠累的。我先去洗澡,床上等你。”


    他又開始不正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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