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萌被困在審訊室的那段時間,像一朵極速凋零的花。得不到良好的浸潤,眼角的皺紋浮現了出來。


    她睜著大大的死魚眼,哪怕一秒鍾的休息都沒有得到。這種煎熬猶如酷刑,一個外強中幹的女人是承受不了多久的。


    就像她美容院裏精心保養的肌膚,和為了維持它的細嫩,而拒絕做任何家事的手指,日常的細心養護為它們鍍上了一層瑩潤光澤,盡顯了它們的美態。但是,那一層脆薄如錦的肌膚,早已變得吹彈可破,脆弱無比。沒了它實際的用處。一旦脫離那個環境的養護,它們就光彩褪盡,極速暗淡下來。這種小心翼翼嗬護的美好往往都是假象,還不如一般人經得起蹉跎。


    劉萌整個人也成了這樣的人,一副精致美好的花架子,脫離了那個金貴的培養皿,她就縮水得不成樣子。昂貴的裝束,鮮紅的唇齒和指甲,讓她看起來像一個老妖婆。


    到底年過半百,金錢再怎麽堆砌,和年輕漂亮的小姑娘還是沒得比了。


    劉萌深切的感覺到了自己身上水分的流失,她感受到了自己的枯萎。坐在審訊室的椅子上,一夜之間就老化了。


    相比驚懼,她更感覺茫然無措。就像一個人武裝捯飭的時間久了,麵目全非,對著鏡子的時候也會懷疑,這個人到底是不是我?我真的就長這樣嗎?


    縮水後的劉萌,反倒讓自己感覺到了真實。


    以前的她就是這個樣子的,並非天生麗質,沒長開的時候,她有點兒像醜小鴨。


    那時候天天跟著許可盈在一起瘋鬧,沒想過會過有錢人的生活,珠光寶氣,整日把自己泡在美容院中,就像泡在福爾馬林中的鮮活屍體。


    她就在回憶這些的時候,周成林進來了,問她:“後悔嗎?那麽多人先你而去,朋友,家人,就連被你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也早早的離你而去,你真的不後悔嗎?”


    孩子是沒得選的,他被帶來這個世界,遇到性情殘暴,可以吞噬人命的父母,那不是他的錯。錯就錯在,既然不能好好的為人父母,為什麽還要生下他?


    劉萌身體顫抖了下,她用充血的眼睛盯緊周成林:“他真的死了嗎?”


    周成林不答反問:“他真的是魔鬼嗎?你平心而論,那個男孩兒到底是不是死於他之手?到底誰才是真正的惡魔?是你們,還是他?一個人壞事做多了,是要下地獄的。”


    劉萌嬌小的身軀徹底抖成了篩子,她慘白的臉上直冒冷汗。恍惚覺得這個審訊室就是地府,而她麵前凶神惡煞的周成林就是閻羅王。他們將她抓過來,就是要她坦白自己的罪行。


    接到電話的時候,法醫被震驚了。


    “金誠藥業犯罪團體的罪證拿到了,現在去拋屍現場挖掘受害人剩餘的屍骨。”


    冉星辰心情紊亂,還是一下聽出了問題:“為什麽是剩餘的屍骨?”


    周成林一陣痛心疾首:“那些遭受迫害的女孩兒被分屍後,拿去喂食了一個案犯家養的幾隻藏獒。所以,餘下的屍骨隻有一部分。”


    冉星辰倒吸了一口涼氣,驚得半晌說不出話來。


    肖義就站在她的身邊,下一秒已經傳出他痛苦的抽氣聲。


    冉星辰收起電話。


    她輕聲問:“你能去嗎?”


    肖義眼眶中儲滿了淚水,他點點頭,轉身去收拾工具。


    他們坐著警隊的車,一路開去京都郊區一個寬大豪華的別墅區。


    一棟房舍內有小半山坡的綠化帶,種滿了桃花。每年桃花盛開的時候,這裏一定山花爛漫。光是想想,那景象都令人心曠神怡。


    可是,誰能想到在這片濃密的桃花林裏,埋著無數女人殘剩的屍骨,真正的“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江城的刑偵隊和法醫聯合京都的兄弟單位,用了整整一天的時間,幾乎挖遍了整個桃林,終於將那些屍骨找到了。但也僅是身體的一部分,冉星辰用盡了全力,也沒辦法拚湊出一具完整的。


    那些所剩無幾的頭骨,尾骨,腿骨……都是生猛的食肉動物啃噬剩下的,被潦草的埋於地下,就連案犯自己也分不清誰是誰的了。他們甚至不知道那些女孩兒的名字,有的是他們自己通過卑劣手段獵取的,有的是下屬或“分支”進獻來的。那些散發著芬芳的年輕軀體,對他們而言就是一場人體盛宴,滿足他們變態的欲望,同時帶來犯罪的快感。之後他們就像吃飽喝足的野獸,饜足的舔舔手指將人處理掉了。


    至此,一個年輕的生命就消失了。


    肖義坐在一棵幹枯的桃樹下,忙了大半天,他想喝水,可是,手抖得厲害,礦泉水怎麽都擰不開。


    一隻白皙纖細的手伸出來,奪過他手中的瓶子,擰開後又遞還給他。


    肖義想說謝謝,可是,他的喉嚨發不出聲音。他仰頭咕咚咕咚的灌下大半瓶水。


    太冷了,山風又大,其實坐在這裏喝冷水不合適,但是,人的內心焦灼,無計可施。


    冉星辰坐在他身旁,一句勸慰的話也沒說。


    他們用充滿迷茫的眼睛,共同注視著太陽落下的方向。那裏明亮的餘暉在一點點消散,沒多久就要徹底陷入黑暗。但是,不要緊,所有人都知道黑夜過後,光亮會一點一點的爬上來,陽光終還會灑滿大地。


    周成林和京都的領導聊完,側首看到半山坡上的那對師姐弟。


    江城法醫元氣大傷,他知道需要一段時間才能慢慢恢複了。


    他沉重的歎了口氣。


    直到把一瓶冰涼的礦泉水喝掉,肖義焦灼的嗓子才終於能發出一點兒聲音。


    “師姐,接下去你怎麽辦?”


    冉星辰知道他問的什麽,卻像聽不懂他的話似的。她盯著慢慢下墜的夕陽,聲音平靜的說:“回江城肯定要連夜清洗骨頭,提取化驗,一整晚的時間不曉得忙不忙得完。”


    至於太陽升起的明天和以後,她不敢想。


    黑夜是個鼓脹的熱氣球,被揉捏之後團成一團全部塞進了她的心裏,一時半會兒她還不知道怎麽穿透這黑夜,去迎接翌日的朝霞。所以,她不敢想以後。


    江城進入了獨屬它的寒冬,整個城市四麵楚歌,被瑟瑟冷風填充。


    中央空調巨大的轟鳴下,城市的建築仍一片徹骨寒涼。


    冉星辰頂著冷風上山,沒走幾步羽絨服就被吹透了。


    這個時候鮮少有人會來墓地。沿途上山,看不到半個人影。隻有幹枯的枝條不斷的隨風搖曳,整座山不時發出類似悲鳴的嗚咽聲。


    漫山遍野唯一的一點兒亮色就是冉星辰懷裏的那一大束鮮花,不合適宜的綻放著,仿佛不畏嚴寒。豈不知這是最後一次的怒放。


    冉星辰把花莖捂暖了,放在一座石碑前。鮮花配美人,雖然將男人比作美人不太合適,但照片上這個人的眉眼輪廓比女人還有過之而無不及。她總忘不了水漾邊見到他的那個早晨,霧氣散開了,他帶著微笑回眸,一張臉著實驚豔到了她。


    冉星辰愛憐的撫摸著石碑上的照片,指尖傳來墓碑特有的涼意,幾乎乍骨。她的心也一寸一寸的涼下去,知道再觸及不到他的溫度。殘酷的現實給了她重重一擊。冉星辰抬起的手臂無力垂落,她靜靜的注視著石碑上的照片,沒多久便淚流滿麵。


    他的離開感覺像是折磨,近乎體罰,讓她清清楚楚的體會到他對她強大的破壞力。她找不到人抒發內心的感受,隻能到他的墳前來說。


    “顧南笙……”可是,話一出口就哽住了。


    要說的早就說過了。她從羽絨服的口袋裏默默的拿出兩隻杯子,除了鮮花,她還帶了酒過來。


    她不知道自己來這裏,是祭奠他,還是祭奠自己的愛情。或者兩者兼具。


    冉星辰將兩隻杯子倒滿,一杯灑向大地,一杯端到手中,敬了他一下:“有生之年再相見,希望你喜樂無憂。顧南笙,祝你有個美好的新生!”


    至於天涯何處,歸人有時,都不重要了。


    高度的白酒,兩杯下肚她就有了微微的醉意。知道不能再喝下去了,不然睡著了,可能會凍死在這裏。


    但是,現在她也一動不想動,好在喝了高度白酒之後身體暖和了一些。她身體依靠著石碑坐了下來,就像依偎在他的懷裏。感覺一陣風吹過,一隻手臂搭在了她的肩膀上,輕柔的撫慰著她。有了可供依靠的胸膛,就更暖了,冉星辰舒服得想要睡去。


    她半眯著眼盯著遠處發白的天光,時間久了,像被催眠了似的陷入一種永恒。隻覺得那光慢慢擴散後變成一個白色的巨大光圈,從那光圈裏走出一個人來,身負鋒芒,晃得人睜不開眼。


    直到走近了,她才看清他。


    冉星辰欣喜的跳起來,直撲進他的懷裏,被他適時接住,她才發現自己的身體這麽嬌小輕盈,原來是回到了少女時代。


    馬尾在身後蕩個不停,她被青春裝綴得流光溢彩。


    “g先生,你終於來了。”他總在她最為痛苦的時候出現。


    她有許多許多的話要對他說,一個少女的悸動和迷戀,這回她要一股腦的都說給他聽。她要把自己整個美好的青春進獻給他,讓他把她握到實處,他們再不是誰青春時代的性幻想,也不再是隻能追著跑的那束光。她把一個女人完整的一生,給他,通通給他。


    就像他總在她最艱難的時候給予陪伴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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