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虧官寧兒的身子骨一向結實,再加上景呈禦的師父莫上離又是有名的神醫。


    幾副藥被逼著喝進去,每天又命廚房各種藥湯藥膳的補著,不出兩天,她的風寒便徹底好俐索了。


    莫上離也大大方方在王府住了下來,如果看外表,他大概也就三、四十歲的年紀。


    可仔細一問才得知,老爺子今年居然已經六十八了,駐顏有術之法,讓府裏一群丫頭羨慕不已。


    老爺子很喜歡官寧兒這個徒弟媳婦,自打她病好之後,每天都要把她叫到身邊聊天敘話。


    景呈禦雖然還是喜歡擺著張麵癱臉,但言談舉止之間,對他的王妃已經不再像以往那般無視她的存在了。


    幾日前,師徒二人在書房裏健喝茶對奕,她搖著小扇子在旁邊看熱鬧。


    眼看莫上離囂張的進攻招式就要令景呈禦敗北,她輕咳一聲,拿小扇子擋著嘴在景呈禦耳邊咕噥了一句。


    之後,棋勢大轉,莫上離被自家徒弟殺得片甲不留。


    老頭輸了棋,被氣得夠嗆。


    別看他在外的名聲又被傳得神乎其神,但性子卻非常的孩子氣。


    輸了棋便不依不饒的拿小眼神直瞪人,又見不得徒弟得意,惱怒之下,毀了棋局,把景呈禦費了好大力氣得來的一套白玉棋子弄丟了好幾顆。


    景呈禦也是個脾氣不好的,丟了愛棋,氣了個半死,當即便傳下命令,三天之內不準給老頭兒燉肉吃。


    老爺子雖然是七王爺的師父,但說到底,在這王府之中,王爺的身份最大。


    那些廚子侍女聞得此令,雖然同情老爺子的遭遇,卻也沒有人敢違抗主子的命令。


    莫上離氣得不行,在屋子裏氣得直罵娘,順便把景呈禦這個不孝徒的祖宗三代也給罵了進去。


    為了安撫他的情緒,官寧兒親自下廚,給他燉了好大一盤古老肉,偷偷摸摸送到老爺子的房間。


    莫上離心情極差的瞪了她好一陣,終於在她百般勸說下,裝模作樣的說懶得與小輩斤斤計較,抱著盤子便樂嗬嗬吃了起來。


    一邊吃,還一邊把景呈禦從頭罵到尾,最後拿眼神直瞟官寧兒。


    “看不出來妳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的,棋技居然那麽高,明明已經成定局的贏棋,被妳三言兩語一說就形式逆轉,輸得我老頭子顏麵大失。”


    官寧兒裝傻一笑,擺了擺手,“我哪會下棋啊,當時隻不過就是隨口一說,沒想到卻害得您老輸了棋。這不,我自知罪孽深重,所以親自上門來給您陪罪了。”


    莫上離慢吞吞喝著小酒,哼了幾哼,眼神不經意瞟到她腰間掛著的那個香囊,“那東西是妳自己繡的?”


    “您說這個啊?”


    抓起香囊,搖了搖頭,“這是我娘繡的,我可繡不上來。”


    “拿給我瞧瞧。”


    她急忙將香囊解下,遞給對方,莫上離接過手,細細打量著香囊上的花紋,“蔓夕花?塔洛族的族花啊。”


    掂了掂香囊的重量,一反手,一個做工精致的銅鏡便掉了出來。


    官寧兒湊前幾分,道:“您知道塔洛族?”


    對方笑了笑,拿起銅鏡把玩在手中,“我老頭吃的鹽絕對比妳這丫頭吃的飯要多,怎麽可能會不知道塔洛族。”


    說著,細細打量著手中的銅鏡,上麵的花紋和圖案引起他的注意力。


    “這是我娘留下來的,她說這是她祖上的傳下來的東西,很有靈性,能招出雪妖。”


    莫上離一聽,來了興致,“招雪妖?”


    “是啊,據說塔洛族位處南方,氣溫常年溫暖濕潤,可自從塔洛族人發現了這枚鏡子後,天氣便出現了異常,先是連降大雪,更有人在雪中看到了雪妖的出沒。”


    官寧兒講得繪聲繪色,“所以後來就有人說,這是一枚照妖寶鏡,可以招出雪妖,神奇得很。”


    “妳娘是塔洛族的人?”


    她點點頭,“嗯,不過,自從她嫁給我爹之後,便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直到死的那一天,才把這枚鏡子交給我,讓我好好保存。”


    莫上離眼神幽深的研究了半晌,很多話呼之欲出,到了嘴邊,卻一一咽下。


    將銅鏡重新裝到香囊裏還給她,淡淡的扔下一句,“這小東西的確是個寶貝,好好留著,別弄丟了。”


    官寧兒見他欲言又止,知道有些話他不想說,便也不再追問。


    莫上離剛剛把一塊肉扔進嘴裏,就聽門口處傳來腳步聲,有個下人還恭恭敬敬的喊了一聲王爺。


    他嚇了一跳,急吼吼把肉吞進肚子裏,順手又拿過一塊布簾子把桌子上的肉給蓋了起來。


    官寧兒被他緊張兮兮的樣子逗得直想笑,可還沒等她笑出聲,景呈禦已經邁著大步走了進來。


    天色晴好的時候,他的右腿跛得並不是那麽厲害,但若仔細觀察,他走路的姿態,與正常人還是有些區別的。


    嫁進王府也有一段日子了,她早已經摸清楚景呈禦是刀子嘴豆腐心的紙老虎。


    雖然不知道外界那些傳聞為什麽會將他說得陰狠至極,殘暴無情。


    但相處得久了,她得知他除了麵冷嘴硬之外,還真挑不出什麽毛病。


    當然,她也很想知道他的腿為什麽會跛,但府裏上下,包括齊揚和嶽管家,每次提起這個話題都會臉色大變。


    想必其中必有什麽隱情,官寧兒看在眼裏,記在心裏,想著有朝一日,自己能解開景呈禦心裏的那一道死結。


    景呈禦顯然並不意外官寧兒會在這裏,早在他過來之前,就已經有人向他報告過這裏的情況。


    一雙利眼瞟著桌子上被布簾子遮起來的地方,走過去,也不說話,一把掀起布簾,被吃了隻剩下半盤的古老肉赫然呈現在眼前。


    莫上離嘟了嘟嘴,哼了一聲。


    官寧兒吐了吐舌,小心翼翼。


    “視本王的命令如無物,看來一個個的膽子都挺大啊。”


    “哼!不孝徒弟!”


    莫上離咕噥,天底下還有比他這個師父做得更窩囊的人嗎?


    官寧兒討好的站起身,拉了拉景呈禦的衣袖,“你不要責怪師父,是我擅作主張,冒著違抗命令的危險,執意給師父燉肉吃的,如果你要罰,就罰我好了。”


    景呈禦淡淡瞟了她的眼,軟嫩嫩的小手拉著自己的袖子,軟糯糯的聲音帶著幾分嬌憨,水當當的兩腮泛著淺淺的紅暈。


    雖然京城裏千金名媛各色美女多得數不勝數,但卻沒有哪個人像她這般,看著讓人打心底裏舒服。


    人人都說她傻,其實她隻是脾氣好。


    景呈禦不知道這一刻,自己眼裏綻放出來的光茫,居然帶著幾分溫柔的情意。


    不遠處的莫上離瞧在眼裏,倍覺有趣,他這個徒弟從小就驕傲自負,囂張霸道。


    如今能流露出這樣溫和的神情,實在值得他老頭子回味。


    輕輕的一聲咳,令景呈禦瞬間回神,沒想到孤傲一世的他,居然對著個姑娘家傻傻發呆了這麽久。


    耳根子不禁有點發紅,心頭微微惱怒,狠狠瞪了官寧兒一眼,“妳膽大妄為,違抗本王之命,的確該好好罰一頓。”


    千百種刑罰的場麵湧上心頭,最後指了指門外,“去泡壺茶過來給我喝。”


    官寧兒被他佯裝出來的凶惡樣子逗得直想笑,又怕自己真笑了出來會把自家王爺惹惱,便乖乖巧巧的點點頭,“我這就去。”


    直到軟嫩嫩的小身影消失在門外,莫上離才走過來,一把將手臂搭在對方的肩頭上,“徒弟,為師我發現,你最近突然變得比從前可愛了。”


    景呈禦臉色一變,回頭狠狠瞪了對方一眼,表情十分不屑。


    莫上離也不惱怒,掐著手指認真的算了算,慢慢露出笑容,“難怪我看那丫頭那麽順眼呢,原來她居然是你命中的一顆福星。徒弟啊,好好對待那那丫頭,因為自打你娶了她進門之後,你的命數,已經開始慢慢改變了。”


    “別把那套江湖騙術用在我身上,我命由我不由天,我才不信什麽命數天理。”


    說著,手臂一抬,是剛剛接近官寧兒時,順手從她身上偷過來的香囊。


    “娶她為妻,除了不想讓安陵王和那人好過之外,最重要的,還是因為這個。”


    有消息傳出,塔洛族公主在當年的一場奪位戰役中失蹤,而她的身上,帶著一塊照妖鏡,至於這塊照妖鏡,不但可以招出妖怪,更是藏著一個天大的寶藏。


    幾經盤查,才得知當年那個塔洛族公主被南嶽的兵部尚書娶進家門。


    如果沒有意外,官寧兒就是塔洛公主的後代。


    至於這塊看上去普普通通的銅鏡,其中很有可能隱藏著巨大的玄機。


    這也是景呈禦當初之所以會當著滿朝文武的麵,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提議要娶官寧兒為妻的主要原因。


    安陵王自認為得知塔洛公主的下落,所以神不知鬼不覺的派人上京,想先下手為強。


    隻是,安陵王似乎忽略了一點,他景呈禦在暗部的關係網,早已經龐大到隻手遮天的地步。


    “徒弟,這麽多年都過去了,你似乎仍舊熱衷於與那個安陵王鬥法啊。”


    景呈禦臉色一冷,緊緊捏著手中香囊,“知道我為什麽遲遲不肯讓你給我醫治這條殘廢的腿嗎?”


    莫上離不作聲。


    “有些恨,是需要用痛苦的代價來銘記的。”


    “你太固執。”


    他冷冷一笑,“固執點沒什麽不好,欠我的,始終要還。”


    “那寧兒呢?妳又將她置於何地?”


    莫上離緊緊瞅著對方,“如果你的仇恨,是建立在別人幸福的基礎上,就算這仇真報了,你又能剩下多少成就感?”


    不理會景呈禦僵住的臉色,莫上離捧起剩下的半盤古老肉,“徒弟,經過了這麽多事之後,你也該學著長大了。”


    說完,溜溜達達,拎著酒壺,捧著半盤子肉,轉身走人了!


    景呈禦被他說得心裏五味俱全,不是滋味。


    想到官寧兒,她不過是自己報仇過程中,不小心出現的一個小小的工具。


    可是現在,他卻不能無動於衷的無視她的存在。


    細細把玩著香囊裏那枚看上去並沒有多特殊的銅鏡,她說,這是她娘留給她的唯一信物。


    她像寶貝一樣和這個小東西形影不離了這麽多年,可是現在,這個東西卻變成了陰謀與利益的工具。


    不知這樣的事實,是這枚銅鏡的悲哀,還是她的悲哀。


    入夜,一道黑影偷偷潛入官寧兒的睡房,踩著輕盈的腳步,景呈禦來到她的床前,借著窗外透過來的微弱月光,細細打量著早已熟睡的人兒。


    孩子般單純姣美的睡顏,均勻細微的呼吸,將她顯得異常無辜。


    這人是他的王妃呢!


    師父說,他的人生,將因為她的出現而改變。


    師父說,要他好好珍惜她的所有,因為她是扭轉他命運的福星。


    他不信,因為長這麽大,從來沒有一人個能完完全全走進他的心。


    他懶得愛,不屑愛,這樣的一個人,又怎麽可能會擁有幸福?


    可是,眼前這張容顏,竟勾起他的絲絲牽掛,不想她傷心,不想她難過,就連這枚他處心積慮想要得到的小小銅鏡,也不忍就此剝奪。


    修長的手指,隔著空氣,輕輕描繪著她圓潤的輪廓曲線。


    許久之後,他才驚覺自己的失態,


    迅速將白天被竊走的那隻香囊輕輕塞到她的枕頭底下,不舍的看了她一眼,轉身,無聲離去。


    算了,就算那東西裏真的藏有傾盡天下的寶藏,隻要那人還沒找來,這東西就留在她的身邊,歸她自己保管好了。


    當室內恢複安靜之後,躺在床上的官寧兒,緩緩睜開雙眼,望著門口被輕輕掩上的房門,順手,摸出那隻被塞在枕頭下麵的香袋。


    圓圓的銅鏡,完好無損的被放在裏麵,隻是上麵,還殘留著他身體上的溫度。


    她來回撫摸半晌,唇邊蕩出暖暖的笑意。


    景呈禦,其實你對我,已經開始用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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