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麟聞言,瞳孔不易察覺地收縮了一下,他緊緊握住於老爺的手。


    “爺爺,先不要說這些,我去給您找國外的醫生,或許還有恢複的可能。”


    於老爺抬起枯瘦的手,攔住於麟,明明沒有使多大的力道,卻能讓於麟的動作立馬停下來。


    “算了阿麟。”於老爺歎氣。


    他的眼窩已經日漸凹陷,臉上的垂暮之色隨著卸權變得愈發明顯。


    最後的不甘也被他自己抹去,勉強笑著對於麟說:


    “你爸走得早,我也在這個位置強撐這麽些年,既然你現在已經可以獨當一麵了,爺爺也該放開手腳,讓你去承擔這些責任了。”


    於老爺拍了拍於麟的手背:“希望於家可以在你的手裏越來越好。”


    於麟單手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眼底流露出的神色晦暗不清。


    “我會的,爺爺。”


    走出房間,於麟最後看了坐在輪椅上背影孤寂的於老爺一眼,緩緩關上房門。


    趙叔就在門口守著,見於麟出來,恭敬地低頭稱呼道:“少爺。”


    於麟點頭,先一步走到走廊盡頭的窗前,趙叔就跟在他身後。


    窗戶年久失修,打開的時候會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


    從這裏遠眺,就能看見莊園裏那片荒廢的玫瑰花田,以及旁邊佇立的小屋。


    冬季的莊園裏,一片枯枝敗葉的景象。


    那小屋上的爬藤也是,沒了綠葉紅花,房子外麵就像生出了無數裂痕,深刻又繁多。


    “爺爺最近有好好吃藥嗎?”


    於麟忽然問,在逐漸黯淡的天光下,他的臉上映出灰暗的藍。


    趙叔點頭:“跟於哥說了那藥的奇效過後,他吃的更勤了。”


    趙叔跟於老爺差不多歲數,是於太爺撿回來的孤兒,從很早以前就在於家做事,跟於老爺一同長大。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於老爺近些年病痛纏身,臥病時間更長,而他卻忙於瑣事,安排莊園一切大小事務,也照顧於老爺起居,日常活動的原因。


    他看上去要比於老爺年輕許多。


    在這種家庭耳濡目染,他的心思同樣深沉,表情神色都讓人捉摸不透。


    他的回答似乎讓於麟非常滿意,於麟食指敲擊在窗沿上,喟歎道:“人都想健康的活久一些,我這位爺爺也不例外。”


    趙叔斟酌著,像是在挑選不會出錯的話,緩緩道:“於哥如今卸下包袱,總算可以安享晚年了。”


    “是啊……”於麟回頭看他,雙眼含笑。


    說:“既想要健康,又想要權利,爺爺歲數大了,真是很難做到兩全其美。也虧得在他身邊貼身照顧的您能想明白。”


    恰在此時冷風吹拂而過,趙叔無意識打了個寒顫。


    跟於家接觸了大半輩子收獲來的經驗都在告訴他,於麟的話裏藏了許多東西。


    他默了良久,為於家彎了一輩子的腰,此刻更為恭敬地躬了下來。


    “少爺,在這莊園操勞了一輩子,我也該在晚年騰出些時間,回去多陪陪我那老太婆,還有我那沒出息的兒子了。”


    這段毫無情感的話就像是擺在台麵上的過場。


    於麟抬手,搭上趙叔的肩膀,輕輕地拍了拍。


    “好,趙叔就回去好好休息吧。但這偌大的莊園不能無人打理,您的兒子,如果我沒有記錯,應該還閑在家吧。那就讓他來接您的班,都是一家人,我用著放心。”


    聽到最後幾個字,趙叔感覺到自己的肩膀被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


    “好的少爺。”


    趙叔在心底無聲地歎了口氣,答應下來。


    空氣裏的氣流更涼了,有什麽在蒼茫天際飄然落下。


    於麟側首,才發現自己的肩膀上落了幾粒白。


    是初雪來了。


    於麟立於窗前,伸手去接那漫天飛舞的小雪粒。


    問出心裏早就想問的問題:“於澤什麽時候回來?”


    趙叔回答:“前不久聯係過小少爺,他說今年不回來,以後也不會回來了。”


    於麟勾起唇角,話裏帶著嘲諷:“除了他那個舅舅家,他還能去哪裏?姓於的人,去什麽溫家?”


    話語間並不怎麽把溫敘放在眼裏。


    趙叔安靜隱沒在他身後,沒有出聲。


    於麟顯然也並不需要他的回答。


    他的腦海裏忽然浮現出薑家那個小子囂張的臉,嗤笑一聲,臉色沉了下來。


    上次明明引導薑黎知道了於澤,卻一點兒浪花都沒有掀起來,看樣子他是高看薑黎了,送到眼前的機會都抓不住。


    難道真的要把消息遞到帝都去,讓薑家主事的人知道?


    可於麟清楚,他的父親於淮陽雖然和薑俞海有些淺淡的交情,但那交情不至於會延續到他於麟身上,早就隨著於淮陽的死消散了。


    他的資本還不夠,他還要往上走,他還要去夠更多的東西。


    而於澤潰敗的意誌,將是他最大的戰利品。


    “趙叔。”於麟忽然出聲。


    趙叔抬頭,看向窗邊逆著光的人:“少爺。”


    他看到於麟的目光落在很快染上一層白邊的玫瑰田間。


    就像惡魔收斂起爪牙,偽裝成人類般溫聲道:“走之前,把玫瑰花田翻新一遍吧,我希望年後,可以看到溫棚裏新鮮的玫瑰。”


    趙叔頷首,沒有過多去詢問緣由。


    雖然他也很好奇,當年憤怒地決定把玫瑰枝全毀掉,也不讓種其他東西的於麟,為什麽現在又願意重新去種植玫瑰了?


    可有些問題,注定是不能太清楚的。


    就像於太爺死前緊緊抓著自己的手,就像於淮陽默許於麟對溫嫻的惡意,就像於麟吩咐他給於老爺喂的藥,就像……許多許多。


    他知道,要想在這座莊園裏安穩的有個善終,就要學會不那麽“明白”。


    很快,他也就要帶著這些不明不白離開了。


    在這莊園裏的最後時刻,趙叔在新一任的於家掌舵人的吩咐下,依然決定完成好自己最後的任務。


    玫瑰花田重新開花不難,但難的是糾纏的人心,破碎的時間。


    希望經他之手修複的玫瑰花田,這次可以永久地盛放到最後。


    一代人的落幕,滋養著下一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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