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暗,細雨綿綿。


    烈焰穀深處,火焰之民的族長與神鳥相對而立,麵麵相覷,一時間空氣靜默得幾乎能讓火把熄滅。


    “那個,丹羽大人,我可能是睡昏頭了神誌不清……”業的笑容僵硬得像特產店一百元三個的石雕擺件,“距離我們說‘那孩子不是弱者’,過了還不到兩小時吧?”


    丹羽之神默不作聲,無言以對,隻有翅膀尖的火苗燒得歪七扭八,活像已經停止了思考。


    終霧海常年被蘊含怪異能量的大霧包圍,無論是科技設備還是寶可夢的力量都無法探測其內,原本即使是火焰鳥也感知不到眷屬的位置。但就在剛才,有一股磅礴、凜冽、幾乎比擬蒼羽之神的冰雪力量在霧海深處迸裂開來——那力量短暫地凍結迷霧,切開了帷幕的一角,使敏銳的神獸在轉瞬即逝的兩秒鍾裏察覺到了某些事。


    那遍布能量亂流、連時空都為之扭曲的陰沉海域內,根本沒有任何“火焰加護”的氣息。


    族長心煩意亂地站起身,掏出手機開始撥打電話。而丹羽之神遙望南方大海,輕輕眯起眼。


    不過短短半分鍾,它已經感覺到遠方發生了某種變化。


    洋流變向,浪濤暴漲,低溫風暴迅速成型,雷雲在高空聚集……


    業還沒來得及按下撥通鍵,便聽到身旁的神鳥發出了一聲嘹亮的、近乎穿雲裂石的啼鳴。巨大的聲波以烈焰穀為中心擴散開來,無論是打盹的火焰之民、濱海小鎮逛早市的遊客還是海邊船上的漁民都紛紛抬起頭,詫異地望向阿蘇山。


    海對岸的白色島嶼,高聳的雪山之上,另一隻神鳥驟然睜開眼。下一刻,嘶啞如寒風、但同樣震耳欲聾的鳴聲毫不猶豫回應了它的好友,兩道聲音一相遇便激起陣陣回音,響徹群島之間,連平靜的大海都為它們泛起波瀾。


    業搖頭歎息,取消了還沒撥出的電話。沒等他說話,刻意收斂了火焰的翅膀已經遞到麵前。


    “……”


    族長仰起頭,望著生怕他爬不到自己背上,整個鳥趴作一灘還伸出翅膀當梯子的神明大人,不禁再次歎了口氣。


    業拿出一個月以來鍛煉出的強大心理素質,“大不敬”地拿丹羽之神的翅膀當墊腳,三下五除二翻身而上。火焰鳥對此倒是接受良好,還特地伸嘴戳了戳人類,把他推到背部正中央固定好,才無聲地張開羽翼。


    在啼鳴的殘響中,隔海而望的兩隻神鳥同時起飛,朝向南方漫天迷霧的海域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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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哇……這麽靠近看真的好大!”


    “比咱們鎮公園的小山包還高嘞。”


    “這冰結不結實啊,別咱們走著走著掉窟窿裏……”


    “不許講恐怖故事,現在腳底下可全是水母!”


    海王丸號的船員們人未到,聲先至。這群南國人顯然對冰麵行走沒有什麽心得,一個個東倒西歪、手腳並用,摔得比被毒刺水母群圍毆時還狼狽。


    剛獲得一場大勝的船員倒是心情良好,一邊滾成蚊香蝌蚪的腹部花紋形狀,一邊還不忘朝“山包”上的人們招手。


    “嘿——夥計們,幹得漂亮!”


    此時的突擊小隊三人還在巨獸貝殼上深一腳淺一腳跋涉,見狀也隻好先抽出手猛揮幾下以示回應。


    即使沒有毒刺水母們攔路,拉普拉斯的貝殼“地勢”也足夠複雜,到處都是螺旋形溝壑,一個不慎絆倒摔下去恐怕要斷個幾十根骨頭——況且現在的落腳點根本不穩定。


    拉普拉斯剛剛恢複清醒,正陷在“我是誰我在哪”的迷茫中不可自拔。它不安分地扭來扭去,把碩大的腦袋懟到背上的人類們麵前一通聞嗅,甚至滿懷好奇地舔了幾口。走在最前麵的大副慘遭舌頭襲擊,原本利落的短發濕噠噠地垂落下去,連帶著表情也變得五彩繽紛——大概在思考毒液泡澡和口水淋浴哪個更能接受。


    腳下不斷晃動的貝殼令小夜不禁心生擔憂,將關心的目光投向剛進化的搭檔。


    路卡利歐一改進化前“船一晃就昏倒”的模樣,麵不改色走得很穩。幾乎在小夜看向它的瞬間,寶可夢便察覺到了訓練家的視線,馬上轉頭看去。


    也不知從人類的眼神裏讀出了什麽,路卡利歐一派嚴肅地向訓練家伸出手,儼然在表達“別怕摔倒,我會扶著你”。


    小夜:“……”


    我不是這個意思……唉,算了算了。


    她無奈地握住犬寶可夢變得寬闊有力的手掌,一同加快了腳步。


    待突擊小隊磕磕絆絆地走下貝殼山,重新回到堅實的冰麵上,隊友們也剛好抵達巨獸身旁。一群人動作整齊劃一,眼巴巴地望向還飄浮在空中的聖獸。


    即使已經被大個頭拉普拉斯的腦袋頂了三十多下,水君依舊一絲不苟地圍著它轉了一圈,從各個角度分析它的意誌是否清醒,隨後才嚴肅地向人類們點點頭。


    一時間,歡呼響徹整個冰原。


    “好耶!大獲全勝!”


    “沒白費咱們放的那老半天風箏——”


    “老爸我真服了你了,霹靂電球都快沒電了,再‘風箏’十分鍾船一熄火咱們全都得玩完!”


    緊繃的弦一鬆懈,船員們頓時感到疲憊湧入腦海,顧不上冰麵寒冷紛紛坐倒在地。


    無論是佯攻小隊還是突擊小隊都沒少掛彩——麵對毒刺水母群那密密麻麻的長觸手,即使敏捷如退役忍者洲本老先生也避免不了受傷。每個人身上都平等地頂著一堆觸手蟄痕,若不是兢兢業業的保姆曼波直到現在都忙於到處揮灑治愈波動,可能早就有人被放倒了。


    負責喚醒拉普拉斯的突擊小隊傷勢還要更慘重一些。大副幸路的手臂被抻脫了臼,額頭的傷口還在血流不止;船醫風鈴的腳腕慘遭水母捆束,已經腫得比蚊香泳士的肱二頭肌都粗。而小夜那件染血到看不出原色的上衣更是觸目驚心,看得船長眼皮直跳,一把將保姆曼波薅過來,對準二副猛噴治愈波動。


    戰時高昂的腎上腺素褪去,南國硬漢也終於姍姍來遲感受到了水母毒素帶來的劇痛,歡呼聲沒過幾秒就變成了哀嚎。年紀小的幸之助已經和受傷的豪力們擠作一團,滿地打滾,偌大的冰麵上鋪滿了一邊慘叫一邊滾來滾去的人和寶可夢,看得水君和拉普拉斯都雙眼發直,不知所措。


    “快快,咱們先回船上,解毒藥都在倉庫裏……咦。”


    船長話音一頓,突然開始上下打量小夜。


    “我怎麽感覺你有點像那個誰,風雪戰役裏上頭條的那個誰……”海部將彥喃喃自語,“頭發顏色差不多,都有個閃亮亮的大比鳥,還有被水母蟄了都不掉眼淚的架勢……”


    小夜:“!?”


    她內心警鈴大作,毫不猶豫地縱身一躍——


    撲到幸之助和豪力們之間開始打滾。


    船長被飛濺的冰屑糊了一臉,難得的思索之色頓時煙消雲散,開始滿臉睿智地哈哈大笑起來。


    “嗨,我都胡謅什麽呢!北鬥小哥怎麽可能是十歲的新人嘛——”


    小夜滾得心虛不已,天旋地轉間還回想起了一個月前火焰之民族長的叮囑。雖然當時答應過“不以北鬥身份出現時盡量把異色大比鳥藏起來”……但這份工作很需要會飛行的寶可夢,都是為了賺錢,冒點風險也沒辦法嘛……


    在一片混亂的視野中,小夜朦朧間看到水君一邊搖頭一邊降落下來,那支小巧的玉笛又飄浮到了嘴邊。


    打滾的人類頓感不妙,還沒來得及起身,溫柔的旋律已經壓製住了每個傷員過分活躍的精神。小夜惦記著自己還沒好好確認拉普拉斯的狀態,努力睜開眼——也就比瞬間酣睡的幸之助和豪力們多清醒了幾秒鍾罷了。


    帶著些許猝不及防的無奈,傷者的意識昏昏沉沉沒入黑暗之中。


    或許是舊時滄海之民製造的樂器確實有不可思議的力量……也或許隻是因為不需要打掃酒局殘骸,這一次小夜睡得很沉。沒有突然到來的詭異歌聲攪亂美夢,每周一次穩定拜訪的末日圖景也尚未抵達;直到疲憊的精神從沉眠中汲取了足夠力量、逐漸恢複飽滿,她才終於悠悠轉醒。


    溶洞熟悉的天穹映入眼簾,野花的微光也一如既往清淺。安逸的氛圍使小夜不由得放鬆警惕,下意識一動彈,來自左肩的鑽心劇痛應聲而至,立竿見影地掃除了所有困意。


    “……”


    餘光瞟到肩膀的模樣,小夜不禁陷入了沉默之中。


    她身上的傷勢明顯被勤懇的小船醫處理過,每個傷處都仔仔細細紮好了繃帶。隻是關都軍校教的包紮法太過“嚴謹”,小夜一眼看去隻見上半身全都埋進一片雪白,差點以為自己掉進了拉普拉斯腳底的冰窟窿裏。


    而被毒液刺傷的右眼當然也沒能幸免,被沾著藥粉的紗布貼得嚴嚴實實。小夜一時不願想象自己現在是什麽獨眼龍造型,隻好轉移注意力去試著調動波導之力。


    心念轉動,波紋未起,熟悉的“肌肉酸痛”感已經像海嘯一樣襲擊了大腦。


    ——好,絕讚過載!


    上船前醫生和隊長的雙重叮囑在腦子裏轉來轉去,說個不停。小夜被吵得不禁歎了口氣,決定多吞點營養片來臨時抱佛腳。


    如此想著,人類立刻起身——後腦勺才剛離開枕頭,一雙手已經迅速扶住她,幫助傷者在床邊坐穩。


    小夜一轉頭,正對上了路卡利歐那雙平靜又滿懷關切的紅眼睛。


    搭檔脫胎換骨的模樣令訓練家晃神一瞬,這才終於有了些獲勝的實感。她朝變得高大強壯的寶可夢彎起眼,語調也帶了上揚的笑意。


    “恭喜進化,路卡利歐。”


    若是進化前的利歐路,麵對訓練家的誇獎一定會故作矜持地板著臉,實則高興得尾巴都搖出殘影。但如今,路卡利歐隻是沉穩地點點頭,看起來更專注於眼下的工作——它將手裏的杯子遞向訓練家,杯中水溫不冷不熱、恰到好處,一看就是為傷員特意精心準備的。


    小夜哪見過自家寶可夢做出這種體貼過度的動作,詫異得眼睛都瞪成了霹靂電球的形狀,好懸沒把水灑在它手上。被盯著看個不停的路卡利歐倒是依舊鎮定,它耐心地等待訓練家喝完水,接過杯子放回桌上;隨後又很快靠近幾步,縱容地上身前傾把腦袋湊過去,似乎想讓人類看得更清楚一點。


    眼見搭檔毛茸茸的頭近在咫尺,小夜掙紮了片刻還是繳械投降,做出了每個訓練家都會做的事——伸手捏了捏它長長的耳朵。


    路卡利歐沒有像進化前那樣回避訓練家的注視,一動不動非常配合,隻有尾巴尖輕輕抖動幾下,開始愉悅地左搖右擺。


    進化對於路卡利歐而言絕不隻是力量的增長——波導的世界變得比以往清晰千萬倍,它能輕鬆地感知到空氣的濕度變化、氣流的行進方向,甚至於百米外弱丁魚尾鰭的擺動姿勢。隻需要稍微凝神,連生物的感情對它而言都一覽無餘。


    比如此刻,它能感覺到訓練家散發出的波紋平靜而安逸。起初拉扯到傷口而產生的代表“疼痛”的跳躍波形已經消失不見,隻餘下微風般柔和的餘波。


    “謝謝——之前戰鬥的時候也是,進化得正是時候!幫大忙啦!”


    小夜向它張開手臂,擺出一個想要擁抱的姿勢。路卡利歐望著人類微笑的模樣,頓時像直視盛夏驕陽一般迷了眼,下意識往前走了兩步。


    正當它想要像幼年時一樣投入訓練家的懷抱,突然發現對方的目光不知為何飽含好奇與躍躍欲試,落點似乎在它胸前的尖刺上……


    等等,尖刺?


    路卡利歐瞬間如臨大敵,忙不迭地向後連跳兩步拉開距離。人類少女的表情則立竿見影變得失落,還不甘心地開口試圖挽留。


    “我隻是想知道和你擁抱會不會被紮到——”


    路卡利歐:“……”


    小夜:“……”


    小夜:“好好,我明白了,別再這麽看著我了。”


    麵對路卡利歐神似拂曉隊長的不讚同的目光,小夜隻好搖搖頭繳械投降。


    幾小時的睡眠似乎已經令傷者完全恢複了體力。她輕巧地跳下床——不可避免地令路卡利歐的目光愈發向蝙蝠俠靠攏——三兩下穿好鞋子披上外衣,向寶可夢招招手。


    “走吧,去和大家匯合。”


    路卡利歐歎了口氣,隻好跟上訓練家的腳步,一同走出船員們的臨時臥室。


    前方的景色尚未映入眼簾,吵吵嚷嚷聲已經先一步到達。小夜隔著老遠都能聽見船長的大嗓門極具穿透力闖入耳膜。


    “土豆——咱們那兩箱土豆在哪兒——”


    此刻的中央石室熱鬧非凡,就像海王丸號剛剛造訪溶洞的那天一樣。


    所有船員都聚集在這裏,忙忙碌碌轉個不停。他們的身上沒少捆紮繃帶,精神頭倒是一如既往好得出奇,正亂哄哄地整理搬運食材。同樣負傷的寶可夢有些在幫人類打下手,有些則倚靠著石壁打盹休息,在如此高分貝的噪音環境下奇跡般地保持了良好的睡眠質量。


    小夜一眼便看到了自己的寶可夢們——很明顯,船醫風鈴將它們照顧得很好,每隻寶可夢的傷口都被仔細上藥包紮,健壯如噴火龍甚至已經滿血複活,尾尖火焰把繃帶都燒成了灰渣渣。


    和寶可夢們一一打過招呼,又將小皮丘放到頭頂上,小夜隨後走向忙碌的人群,毫不詫異地開口搭話。


    “要開宴會嗎?”


    “那還用說!”


    船長將彥興高采烈,扛著剛找到的土豆一路小跑。


    “快來搭把手,桌椅板凳都得挪到外麵——新來的大個頭可進不了洞。”


    南國壯漢絲毫不在意自己綁了滿手的繃帶,正以豪邁的姿勢做力氣活,也不知道有沒有撕裂傷口。小夜從善如流,走上前去——動作前還不忘四處環顧一番,確認了風鈴正埋在一群豪力中間為它們檢查傷勢,絕對看不到這邊的情況,才放心大膽地搬起長桌。


    即使是走向洞外灘塗的短暫半分鍾的路程,南國人都不願意保持靜默。船長向臨時二副描繪了半天剛出鍋的炸薯條的味道,說得自己口水橫流;而二副想起夏季中極洋的風浪、和灘塗捉襟見肘的高度,頓時開始擔心一個大浪打過來把薯條和人一起拍進海裏。


    對此,船長將彥斬釘截鐵表示——


    “沒事,不缺那點水!”


    “……?”


    頂著一頭霧水的小夜走到洞穴入口前,遲疑地停下了腳步。


    她看到傾盆暴雨迎麵而來,亂石灘塗整個淹沒在水花之中,幾乎看不清哪裏是地、哪裏是海。


    ……不,不對。


    小夜仰起頭,望著麵前的景象一時無言。


    這並不是下雨。


    ——是一位個頭很大的拉普拉斯正在暴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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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劇場:


    路卡利歐:為什麽進化之後胸前一定要長刺……(消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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