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容不得再猶豫,令狐問當即上去攥住令狐權的胳膊就要帶他趁亂走,可這卻遭到了令狐權的強烈反抗。


    “鬆手!給我鬆手!”麵對令狐問的觸碰,令狐權就跟觸了電似的瘋狂甩手想要掙脫開。


    “給我鬆......”


    “這種時候了!少主你不能再任性了!”令狐問眉頭逐漸擰起,因為著急,他忍不住低喝出聲。


    令狐問是一如既往在險境之中思慮周到,可令狐權也是一如既往的不聽他講,


    不僅不聽,令狐權在看到令狐問身上還穿著獨屬於令狐一族鮮紅衣袍時突然頓了下,胸膛幾度劇烈起伏過後他突然伸手。


    “撕拉——!”


    一聲清脆聲響過後,令狐問身上本就不堪重負的外袍經不起令狐權這麽一撕,頓時化為碎布從他身上掉落。


    對方這一突然舉動讓令狐問愣了下,還沒反應過來就聽令狐權狠狠推了他一把。


    用力很大,身形本就不怎麽穩當的令狐問直接被這力道推的朝後踉蹌了兩步,待他神情錯愕著用迷茫不解的目光看向眼前人:“少......”


    “你走!你給我走!”隻見令狐權赤紅著眼,神情似惡似悲,矛盾的宛若交不上的春秋。


    他伸手隨便指著一處,朝令狐問大喊道:“你走!你不是我家的人,你走!”


    “誰讓你留在這兒?誰允許你留在這兒!你不是我家裏的人!你是個外人!你走!”


    “快給我走!我不想再看見你!”


    “走啊......”


    令狐權嘶吼著,又伸出雙手狠狠推了令狐問一把,其中使了多大的力氣,沒有人比令狐問更清楚了。


    都這種時候了,令狐突然鬧這麽一出,非但不能叫令狐問死心,反而還會讓他心中百般不是滋味。


    令狐權終於能為令狐問考慮了一回,


    可是,


    令狐權想的還是不周到,


    令狐問的家早就沒了,親人也死盡,


    眼前人讓他走,


    天涯海角,


    除了過去一直恪守的身邊不離不棄的位置,


    他還能去往何處?


    “你走啊!聽不懂人話了嗎!”令狐權見這家夥不動,心裏忽的騰升一種沒來由的急躁,推了一下兩下還不夠,上去又是一頓用力推搡,推的令狐問不斷倒退,退到了十幾來步之外。


    令狐權還在喊:“你自己沒腿嗎?不會自己走啊!”


    “我不走。”令狐問任由他動作,沉默了好久後才道。


    他這一句不走,徹底點著了令狐權的火,


    “你不走?我這兒就能容你了?你是不是缺心眼兒!你......”令狐權下意識舉起手,想像以往那樣伸手給這個聽不懂人話的護衛一個耳光施以懲戒,可手落到半空中他卻驟然頓住。


    看著對方黑漆漆的眼睛,裏麵堅毅內斂的暗芒讓令狐權的手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死死擒住,再也落不下來。


    自己哪兒來的資格打他,


    哪兒來的臉再去打一個備受迫害、半生苦痛過的人?


    令狐權的手怎麽也落不下來了,


    可令狐問的臉卻主動湊了過來。


    他常年早起練武,比令狐權還用心刻苦,身量高壯,肩背寬厚,平時露麵與人前都是高大威猛不拘言笑的嚴峻模樣,可站在令狐權麵前說話做事卻一直都是躬身低頭,恭敬謙卑。


    此刻,


    也不例外,


    令狐權的麵前,令狐問的腰背彎了下去,似是習慣般在對方眼前將姿態擺到最低,剛硬的麵龐不偏分毫的撞到了令狐權卡住的手上。


    “少主若氣,想打便打,屬下沒有任何怨言。”令狐問垂眸,嗓音低沉道:“但此刻,請容許屬下冒犯。”


    令狐權整個人還處於對眼前男人這番主動舉動的怔愣中,一時竟沒有多餘心神去想對方後半句究竟是在說什麽。


    等他有些回過神來時,已經是天地旋轉、上下顛倒,


    待令狐權的視線觸及到地麵上的沙石時,他這才徹底反應過來:


    令狐問竟是把自己扛了起來,轉身就跑!


    “令狐問!你、你......”


    令狐問跑的甚是幹脆利索,隻是頭朝下的令狐權被顛的有些頭腦分離、昏昏沉沉,他狂捶令狐問的後背,叫罵道:“給我鬆開!鬆開......”


    “令狐問!你個狗東西!快給我放下來!”


    若說令狐問是令狐一族佯裝多年忠實的狗,身上這一身的鮮紅是拴住他的狗鏈子,


    那麽現在狗鏈子都被主人親手解開了,哪兒還能這麽容易就聽話......


    “咚,咚,咚!”


    “讓你幫著他!讓你分不清黑白!讓你執迷不悟!”


    另一邊,令狐尋也被青雲一拳接著一拳打得不成樣子了,鼻血直流,臉上青紫交加,他被人摁在地上,頭發蓬亂著,再沒有了以前俊俏公子哥的模樣。


    青雲打他打得自己都有些暴躁,朝他吼道:“你他娘的還搗不搗亂!”


    令狐尋臉腫得老高,說話都有些不利索。


    “......你打......要麽打死我,要麽......”


    “咚!”


    又是一拳頭,令狐尋還沒說完的話就這麽泯滅在了青雲的拳頭下。


    隻見青雲虎目圓睜,麵門被氣的赤紅,額角青筋暴的都快炸出來了,他這麽大的怒火前所未有,是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寒允卿見了都忍不住害怕的地步。


    青雲很生氣,很惱怒,沒來由的讓人奇怪,


    故友的執迷不悟居然能讓他氣到如此。


    “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他瞪道:“人不人鬼不鬼的,連我都打不過,還想幫你哥?你是不是缺心眼兒!是不是吃飽了撐的!”


    “你以前就什麽也不會,事事都得靠你哥幫、你哥教,事到如今不也還是一無是處,什麽忙都幫不上!”


    青雲的話幾乎每一點都是挑著令狐尋的痛處戳的,句句一針見血,說話捅人心窩子的功底竟有幾分類似於挽醞的犀利還有寒允卿的幾分直言不諱。


    令狐尋痛的連呼吸都夾帶著一抽一抽的疼,此刻又被青雲這般數落,心裏更是鈍痛無比,


    痛的不是青雲的不留臉麵,而是對方說的確實是實話。


    從前,家裏有令狐司這個長兄,爹娘幾乎把所有精力和期望全寄托在了對方身上,所以對令狐尋這個後來得的小兒子並不上心,以至於有些許疏忽和冷落。


    可就是因為這樣,


    小小年紀不得爹娘照顧的令狐尋才會對令狐司這個哥哥有更多依賴,


    兩人的院子挨著,小時候的令狐尋不敢在偌大的院子裏睡覺,經常偷偷跑到令狐司屋裏跟人擠著,


    有人在身邊,令狐尋喜歡睡到日上三竿,然後一睜開眼就能聽見院子裏令狐司練劍的聲音,


    有點吵,但是安心。


    後來修行上,劍術上,學識上,令狐尋笨的出奇,都不像是令狐一族能生出來的笨小孩兒,每次都會被爹娘嫌棄,而每次令狐司都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挑著燈給令狐尋開小灶。


    盡管令狐尋還是沒學會多少,但是好在每一個夜晚都不孤單,好歹崇尚強大的族中還有那麽一個人不嫌棄他的笨拙、願意在爭分奪秒的修行中擠出時間來教他。


    那些年的日日夜夜,即便是後來的令狐司變成這般瘋魔模樣,跟令狐尋從親密無間的兄弟變成了疏離如陌人的境況,令狐尋也依舊忘不掉,依舊念著那些好。


    或許令狐尋一輩子都沒法明白令狐司究竟是怎麽走到這一步的,也理解不了,


    可他絕對不能拋下對方,和其他人一同站在令狐司的對立麵,


    去討伐親哥哥,


    令狐尋做不到,


    但青雲的教訓話還在繼續:“你哥把事情做成這樣,你現在知道怕了慌了,知道要攔了,可你早做什麽去了?你哥一開始初現端倪的時候你為什麽不攔呢?現在後悔了,我告訴你!都晚了,一切都晚了!無論你再掙紮什麽,你哥今日都死定了!”


    “就算你再不想,再不願意,他今日也必死無疑!”青雲雙眸充血,語氣異常激烈:“誰讓你無能,當初你要是能耐一點,攔住你哥,他怎麽會有今天?”


    “你就是個廢物!眼睜睜看著你哥死吧!”


    “我咳咳......做不到......”


    令狐尋視線逐漸被淚水模糊,連喘氣都是悲戚的痛。


    他聽著青雲絲毫不加掩飾的指責痛罵,心裏的苦楚懊悔如野草瘋長,襲卷了整個胸腔,絞得窒息難熬。


    青雲說的一點沒錯,要是令狐尋當初在發現令狐司性情有變時能夠及時前去詢問、做些補救,或許事情也不會發展成這一步。


    是令狐尋太窩囊了,太依賴令狐司了,以至於半輩子都隻知道看令狐司的臉色做事,


    更重要的一點,


    令狐尋就是個廢物,就是個仰仗令狐司這個哥哥、在對方身後躲避風雨的二世祖,


    要是他修為高強,能夠壓製住令狐司的所有,哪兒還會任由其走上絕路?


    可那麽多事,那麽多念頭,每一個都是以“要是”為開頭,


    開弓沒有回頭箭,覆水難收,


    令狐尋除了無邊無際的後悔外什麽也做不到了,


    既做不到看著令狐司去死,也做不到攔住那些要殺他的人,


    令狐尋什麽都做不到,


    這一刻,濃重的無力感將他吞噬,即將失去親人的恐慌幾乎要把他溺死。


    這世上還有誰的境遇比令狐尋更加無助呢?


    誰還能比他更無能為力了呢?


    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哥哥走入歧路、死路,再也沒法回頭,而自己什麽也做不了......


    不對,


    還有一個人也是一樣的!


    令狐尋青腫的眼睛突然睜開,瞳孔映入眼前男人慍怒的麵龐。


    看著青雲因為自己不知悔改的態度而怒發衝冠的模樣,令狐尋猛地伸手拽住他的衣服,喃喃道:“遇之。”


    “遇之......”他喊了一個許多年未曾喊過的名字。


    而這個名字,自從對方的哥哥死後,就如同一個避諱,再也沒人敢隨意喊起了,怕喊了再引出對某一個人的回憶。


    令狐尋膽子不大,幾乎是最怕的那一個,饒是如此,他還是喊了。


    他這一喊,使得青雲的拳頭頓在半空中,憤怒的神情為之一震。


    “遇之,”隻見這個鼻青臉腫的狼狽人用顫抖的聲線朝他輕聲道:“你那時......是怎麽想的?”


    “你說什麽?”氣憤之中的青雲沒料想對方會突然蹦出這麽一句,一時沒有想明白這話的意思。


    而令狐尋繼而又道:“那個時候,眼睜睜看著他跟家裏一刀兩斷、離開玄天宗非要跟著莫姣香走的你,心裏是怎麽想的?”


    聞言,青雲的神情為之一僵,忽的說不出話來了。


    令狐尋看著青雲臉上逐漸由憤怒轉為沉默的神色,緩緩扯出一抹慘笑,他自顧自道:“我沒用,我無能,我遲鈍,我攔不住我哥,也攔不住要殺他的你們。”


    “可你呢?你也沒有攔住你哥啊。”他道,“你方才那些話,是在罵我,還是在罵你自己呢?”


    此話猶如劃破黑夜之利光,在青雲腦子裏轟隆一聲,炸出了一片嗡鳴。


    那些隱秘不可言說的往日被令狐尋硬生生揭開,記憶如潮水般湧上心頭,還沒有打夠氣的青雲一下就被澆滅了火,被冷水潑成了個狼狽落湯雞。


    令狐尋說話也是不留餘地,三言兩語就讓方才還氣勢洶洶的青雲啞口無言。


    是了,


    這種時候,誰又能譏諷誰呢?


    都是一樣的,


    令狐尋攔不住瘋魔成性的令狐司,


    時遇之也攔不住一意孤行的時崢,


    令狐尋還恍然記得,那日自己因為狠不下心在家裏待著,然後傍晚夕陽垂暮,外麵傳來了叛徒身死、魔女伏誅的消息,


    他不知道那時一出關就得知此事的青雲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


    但是看著眼中男人逐漸寞然的神色,令狐尋好像已經看到了令狐司死後自己的模樣。


    就像青雲一樣,往後餘生無論什麽事都不能躲在哥哥身後安寧,隻能自己硬扛,


    令狐尋是個窩囊廢,不想自己當頂梁,所以即便是死,他也不會離開令狐司。


    絕不會像青雲一樣,這些年形單影隻守著靜心峰漫山遍野的淩霄花度日。


    “遇之,你說我無能,這不假。”隻聽令狐尋忽然笑了,嘴裏道:“但我也沒那麽廢物啊。”


    “最起碼,即便我哥被千夫所指,我也敢站在他那一邊,陪他一起死。”


    這是令狐尋跟青雲唯一的不同之處,也是唯一他自認為能夠比過對方的地方。


    令狐尋是這麽想的,抱著絕不獨活的心思,可他沒有料到令狐司這人居然還有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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