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的泥濘處又砸下兩滴水,寒允卿眼眶濕著,筋疲力盡般動作笨拙著緩緩抬頭看向天,


    他想,


    一切都結束了,


    可為什麽這天還陰沉沉不見晴呢?


    “結束了吧?”


    黃鶯眼含著淚,小聲嗚咽道:“掌門、掌門沒有了......”


    和煦半張側臉沾著血,還能使上力氣的手臂擁著懷中哭泣的小徒弟,本欲想說些什麽安慰話,可眼角餘光一掃,卻瞥見了一個讓他深惡痛絕的身影。


    那個頂著染白軀殼的家夥,此刻倒跪在浮生鏡的碎片前,低著頭抿著唇。


    染白穿了許多年的青衫素衣此刻在他身上已然殘破不堪,被血汙和黑煙玷汙的看不清原來的樣子,


    這人就這麽跪坐著,雙眼隱沒在披散的發絲間,看不清神色,也不知在想什麽。


    可不管對方在想什麽,


    和煦心裏清楚的很,這一切悲劇的來源,都源自眼前這個狂妄無法的家夥。


    他咬牙切齒喊道:“還沒完!別讓他跑了!那不是二長老,是奪舍人的魔修,是毒祖!”


    其餘還在雲裏霧裏的弟子聞言,又是一陣難以置信,驚異之聲迭起,道道不可思議的視線紛紛落在了毒祖身上。


    愚笨點的,還在驚呼著這怎麽可能,


    機靈點的,已經拔起了劍,指向了他們眼中那個熟悉的二長老。


    惡霾山的魔修在青雲自爆時躲避不及,死傷大半,剩下的那幾個也是身負不同程度的傷勢,合起來連一個長老都打不過,更別提後麵來了那麽多毫無傷勢精力十足的弟子,


    所以,他們約莫是認命了,一點反抗的勁頭都沒有,一個個頹然的癱倒在地上,低著頭,等著最後的死期。


    他們這副窩囊樣子落在了毒祖眼裏,惹得他不禁冷笑兩聲,嘲道:“看看你們那沒骨氣的樣子。”


    “你還有臉說別人?你難道就不怕個死?”


    蕭玉書很是討厭這個家夥的嘴,欠的要死,


    關於青雲,他這個並不知曉對方過去的外來人實在是沒辦法做出好與壞的評價,又或許是因為對方跟時望軒一樣,都曾是飽受魘種折磨的受害者,所以即便是青雲曾經做過恩將仇報的事情,他也實在是對這個一直以來都把全宗上下所有人都盡力周全好的掌門提不上多少討厭來。


    但毒祖,


    蕭玉書明白,當初若是沒有毒祖給時崢下毒,自然也就不會有青雲為其闖魔族聖陵,更不會有後麵一係列殘局,


    時望軒也不會因此一出生就沒了爹娘,前半生顛沛困苦。


    “你真是有骨氣,在別人的身體裏還能安然無恙的活這麽多年。”蕭玉書沉聲說著,提起了劍。


    寒允卿、時望軒的孤兒身份,挽醞失去的族人,枉死的那些淪為屍鬼犧牲品的無辜人,


    罪魁禍首就在眼前,


    了斷也就在劍下。


    蕭玉書給了時望軒一個眼神,


    雙方間的默契也讓時望軒讀懂了蕭玉書默聲之下的意思。


    雖說唯一一個大乘期修士就這麽死了,但毒祖修煉的那種詭異至極的功法還是讓蕭玉書安不下心來,


    一旦自己沒能將對方斬殺,那麽時望軒也能以雷電做屏障,好歹讓對方逃脫不了。


    蕭玉書想的很周到,他認為今日必須要把這個害天害地的惡人徹底鏟除才能結束這一切,


    隻是他沒有想到,


    麵對自己包含殺意的步步逼近,毒祖非但沒有抬頭或者變現出任何的警惕或是躲避之色,


    對方仍是低頭盯著地上這幾塊浮生鏡碎裂的碎片,就算被上麵反射的光晃了眼睛也無動於衷。


    直到蕭玉書走到他麵前,擋住了大部分光,毒祖的眼前黯淡了下來後,這人才仰起頭抬眼一瞧。


    “擋著我光了,蠢貨!”


    已經是必死無疑逃不過的時候了,這混蛋說話居然還這麽有底氣,蕭玉書動了動還有些疼的胳膊,血順著指尖滴到了地上。


    毒祖看著地上那幾滴鮮血,雙眸忽然露出了嗜血的凶光:“我在魔界靠飲血食肉修行,你一個純魔血敢離我這麽近,不怕死嗎?”


    蕭玉書垂眸注視著對方好不容易才擦幹淨的臉,抿唇道:“你會用這個身體幹這種醃臢事麽?”


    毒祖聞言一怔,然而不等他狡辯什麽,蕭玉書上去對著他就是不留餘力的一腳。


    “不說這個,別的你也幹了不少了!”


    在修真界待了這麽多年,蕭玉書承認,自己最喜歡的還是肉搏這種赤手空拳又簡單粗暴的打架方式。


    毒祖有點手腳功夫,但不太精煉,看起來像是不知跟誰學了半把刷子一樣,笨拙又魯莽,再加之時望軒凝出的電網在周圍束縛著,毒祖就如同籠中雞仔一般,被蕭玉書逮著一頓揍。


    “艸!有本事就放老子出去!”


    蕭玉書冷道:“屍鬼究竟有何解法?”


    毒祖獰笑:“解法?當然有啊,若是這世上所有純魔血者都死透了,再也榨不出一滴血來,估計屍鬼也就不會再有了。”


    旁邊的令燁聽他此言,當即麵色一寒,上前掐住了毒祖的脖頸,質問道:“除了這個呢?”


    毒祖被他掐住脖頸也一點都不慌,反倒是不屑道:“這麽多年,你還是個元嬰,真是一點長進也沒有!”


    蕭玉書道:“你不也是?在掌門身邊同謀,混了這麽多年也不過是個元嬰。”


    令燁嗬嗬道:“這便是他身上的短處了,他能奪舍多次,可每次的修為資質全憑了被奪舍者,若是奪舍的身體資質好修為高,那他也便如虎添翼,至於他現在......大概是染白資質修為差了些,才叫他遲遲難以突破。”


    誰料這時毒祖猛然掙脫開,狡辯道:“你少在這兒胡說八道!我從不走你們的修行路數,誰稀罕什麽修為?我可用不著像你們似的一整天苦哈哈的修行打坐!在元嬰裏待了這麽多年都一樣!”


    和煦怒道:“染白自年少便勤勉,修行從未懈怠,若非你,他如今若還在指不定也到了三師兄這般化神境界,都是你害死的他!”


    毒祖仿佛被觸及到了怒處,掙脫開令燁的牽製後指著和煦大叫道:“你放屁!要不是瞎教他什麽離魂之法,他能自己送死嗎?你害他用法不慎,誤換了我們二人的身體,所以他才萬念俱灰,割喉而死!”


    然而看透一切的令燁嗬了聲:“這麽多年,你一直都以為染白是因為謀劃失敗所以才選擇割喉而死的嗎?真是蠢的要命,活該你在這個身體裏待這麽多年。”


    毒祖:“你才蠢!”


    令燁甩開他,抱臂側立著,看向這個混球的眼神也是斜的,完全沒有一點想要正眼看對方的耐心,他道:“離魂還魂,需要提早數天摸索清另一人的根骨脈絡,也必要精細才能成功,你真以為染白是不小心換錯,害到了自己嗎?”


    “依我看,染白本來的意思,就是要把你換進自己的身體裏,從來沒有什麽弄不弄錯之說。”


    “哦......”時望軒適時補刀,“原來二師叔是故意的,但他為什麽要這麽做?不會是認為這樣就能讓你老實點吧?”


    令燁道:“誰知道呢?毒祖可不是一般人,分魂奪舍的法子這世上沒人能比他更厲害了,往些年被他奪舍的人更是數不勝數。”


    蕭玉書忽然覺過味來了,扭頭看一身狼狽的毒祖時眼神中都帶上了些了然的唏噓。


    時望軒若有所思的輕嘲道:“如此看來,其實當年二師叔做的很對。”


    是很對了,


    若換成隨便一個人,還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將毒祖困在那個人的身體裏,畢竟毒祖這種世上無二的特殊本領到現在還沒有什麽解決之法。


    可若換成染白自己,那就不一樣了。


    不管當時染白是怎麽想的,


    但毒祖確確實實就是在這個身體裏待了那麽多年,從來沒有再換成過別人。


    染白死後,毒祖再也沒有奪舍過其他人,一直在這個身體裏待著,忍著,裝作染白的模樣,維持著染白在外的賢明。


    再換句話說,


    染白或許當初想的,便是利用自己,牽製住天性惡劣的毒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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