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太白金星手裏的東西蕭玉書何其眼熟,


    正因為眼熟,


    因此不用太白金星自己來說,蕭玉書心中隱隱猜到了對方口中所說的,


    唯一之法……


    “想來你對這個並不陌生。”太白金星的這一句話,徹底讓蕭玉書心悸又絕望。


    他看著眼前形如鐵錐的東西,渾身都止不住的顫栗起來,仿佛喘不過氣似的,聲音抖的不像話,他抬眼看向對方,難以置信道:“8哥……”


    蕭玉書的聲音聽起來怕極了,瞳孔也不由自主的縮小,顫抖,


    但太白金星視若未見,掌心微動,這件用五人身軀換來的世人最後的指望就送到了蕭玉書手裏,


    這個東西像什麽定時炸彈一樣飛來,蕭玉書渾身上下每一根汗毛、每一滴血液都在發寒,


    毫無疑問,他是極為抗拒這個東西的。


    他渾身上下的細胞都在叫囂著,讓這個東西滾遠點,不要過來,


    可這個東西仿佛有種無形的力在作祟,以一種不容反抗的力道硬生生將其塞到了蕭玉書手裏。


    “你該知道怎麽做。”太白金星的垂眸,視線落在蕭玉書血色褪盡的臉上,“天道將心血傾注在氣運之子上,又親手毀去,無異於舍了自己大半氣數。”


    “而如今它剩下的氣數,仍有大半在如今的氣運之子身上,除之,我便能與之抗衡。”


    “抗衡……”一陣無端耳鳴震的蕭玉書眼前發黑,“你要跟天道抗衡,就一定要、要……”


    “嗬……”大概是悲極生笑,他竟突然低笑一聲,嘲的淚水徑直滑落。


    蕭玉書早該想到的,


    當初浮生鏡裏,他看到玄天宗山下萬人下跪,求挽醞交出自己來解救世人,


    本以為是燭九騙人的,


    沒想到後來竟真的發生了。


    所以他早該有所預料,


    那日時望軒說,從浮生鏡中看見自己親手用錐子將他穿心釘死,


    也該是真的,


    浮生鏡裏所有的未來,


    都是真的,都會發生。


    蕭玉書被迫攥緊了這個殺器,掌心肌膚被這東西燙的發疼,他仰頭含淚,試圖從這種不可挽回的絕望境地垂死掙紮出一條生路般苦道:“8哥,我發過誓,一輩子不碰錐子的。”


    然太白金星卻微微搖頭,似歎非駁道:“你也曾發過誓,一定要離開這裏,回家去的。”


    “況且,要同天抗爭的不是我,是你們。”


    “做個選擇吧,”許是這麽多年過去,對蕭玉書這個自己親自帶來的穿越者也留有幾絲不可多得的人情,太白金星道:“你本就不屬於這個位麵,因此我可以在一切泯滅前送你回去。”


    此話他是娓娓道來,蕭玉書聽的是心如刀絞。


    他的聲音開始帶了哭腔:“8哥,你知道我早就回不去了。”


    折雲峰上的小河,


    竹林中的小竹筍,


    小院裏那個兩人合力堆起的大雪人,


    學府裏那些回不去的時日,


    蕭玉書在這裏交到的無數好友,


    從一開始的百般逃避、提心吊膽到後來的滿懷欣喜、留戀不舍,


    蕭玉書早就回不去了,


    他人生在原來的世界,心早就長在這裏了,


    他怎麽能舍了這個世界,自己一人回到原來那個死氣沉沉、毫無樂趣的地方?


    他早就沒辦法回去了,


    他的心、他的命、他的一輩子早就綁在這裏了,


    挽醞的身體漸漸好了起來,


    他想守著折雲峰上的雪化盡、等來滿峰的春暖花開。


    而這一切,


    蕭玉書都要有一個人陪在身邊,


    可如今太白金星卻告訴他說,


    要救這個天下,就要舍了那個人,


    舍了時望軒,


    還要蕭玉書親手……


    “為什麽是我?”蕭玉書悵然道。


    太白金星直言:“大概是,你最容易了。”


    “不管是時望軒,還是‘時望軒’,由你來動手,最容易了,旁人做不到的。”


    什麽叫蕭玉書最容易?旁人做不到?


    明明是蕭玉書最不容易,旁人做的到!


    他從來沒想過,這種該死的事情居然還能落到自己身上。


    “有沒有……別的辦法?”蕭玉書近乎是哀求道,“能不能留時望軒一個活路?他、他前半輩子過的那般,你也是知道的!他如今好不容易過得好點了,為什麽不能讓他……”


    “為什麽是他?為什麽總要這麽對他!他已經被奪走許多東西了!”這一刻,蕭玉書終於忍不住了。


    不甘、憤懣、委屈,心疼……


    諸多情緒如野草般瘋漲,直衝天際,隨後又化作凶猛洪水來潰堤,


    他所有理智都被衝散了,隻有唯獨剩下的那份跨越兩個世界的潛在記憶替時望軒嘶喊起來,聲淚俱下的控訴這種不公。


    “這世上明明有那麽多人!憑什麽偏偏要他爹娘具死、顛沛流離?”


    “為什麽偏要讓他遭受這麽多不公欺負?”


    “為什麽要讓他在路上一個摔的比一個重?”


    “為什麽要是他?為什麽偏偏是他?天下眾生芸芸,換成誰不行?”


    “誰都能死,為什麽非要他死?”


    為什麽非要是蕭玉書喜歡極了、愛狠了的人呢?


    時望軒這一生他是親眼見過的,


    對方從小悲苦,跌跌撞撞,如今好不容易自己站穩了腳,卻又要跌入下一個深淵,


    一個再無任何活路的深淵。


    蕭玉書自從來到這裏以後,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情緒失控過,


    他一直都很在意臉麵形象,


    大概是裝別人裝久了,


    即便是身份敗露,他還是下意識在人前端的體麵些,除熟人之外,有些吊兒郎當沒個正形的事情會自覺收斂些,


    因此他在世人眼裏,仍舊是折雲峰三長老座下那個公子端方的大弟子,是個世人廣為稱讚的穩重得體人,


    而此時,


    世人站在高高的懸崖上,仰頭望著他們眼裏曾經神清骨秀、喜怒不形於色的青年,


    望著他猩紅著雙眼,聽著他撕心裂肺的怒吼,


    他們心裏並不在意蕭玉書品行如何,


    他們在害怕,


    害怕蕭玉書不會應了那個真仙的話,


    不會親自去殺掉氣運之子、給他們一個活路。


    “你、你帶我來這兒,”蕭玉書哭的哽咽,“你帶那麽多人來這兒,你有著通天的本事,你既然知道他終究難逃一死,又為何不肯施舍一些,好歹讓他前半生過的好些。”


    “你做過人,難道成了神,就真這般無情嗎?”


    四周災難頻起的聲音讓懸崖上僅存的世人驚心害怕,


    但青年嗚咽悲戚的哭嚎竟讓這些乞求生路的人在這種強烈求生的意願中稀世少見的生出一絲絲於心不忍。


    可這不忍實在稀少,脆弱的轉瞬即逝,僅僅一塊砸在懸崖結界上的碎片就足以將其壓的灰飛煙滅,


    “救命啊!蕭公子您就大發慈悲救救我們吧!”


    “嗚嗚嗚……我不想死!”


    “您不能為了自己的私心,就要眼睜睜看著我們去死啊……”


    曆史再度重演,


    曾經害怕屍鬼的百姓烏泱泱跪滿了玄天宗山頭,求蕭玉書一個割肉放血舍己為人的慷慨。


    如今他們害怕天災大禍,再次不約而同的跪倒在懸崖邊上,用更加使勁的磕頭、更加哀聲的哭喊,央求著蕭玉書發發善心、寬容寬容,


    求著蕭玉書殺了自己的愛人,保他們一個平平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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