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道的操控下,時望軒沒有意識,也認不出此刻他使出全力不留餘情去攻擊的人是他的誰,


    他的招式一如既往的淩厲,也是蕭玉書從未見識過的淩厲,


    雙方如今的修為是相當的,而彼此的招式又是互相授受,沒有多少差別的,


    按理說,若是蕭玉書多多使些靈機巧計,定是能勝過意識模糊、思維全無的時望軒,


    可是,


    蕭玉書怎麽可能會還回手去?


    他怎麽可能舍得打時望軒?


    從前那些是被逼無奈,如今又要不得已而為之,


    為什麽就不能讓蕭玉書自己選一回、自己做個主呢?


    “別打了......”


    蕭玉書被時望軒凶猛的攻勢逼得連連敗退,還未等他掙紮著做出別的反應,就聽見太白金星的話從腦海中響起:


    “不要耽擱,快些動手。”


    似乎是為了要蕭玉書理智些,太白金星動筆,點清了這層結界,使得蕭玉書能夠清晰的看見下方世間是個什麽狀況,


    很糟糕,


    比他進來時還要糟糕,


    懸崖處這個世人僅剩的躲避之處已經開始如風中孤草搖搖欲墜,雖有結界相護、修士鼎力相撐,可依舊是抵不住上麵愈來愈多的裂痕,


    這處避風港逐漸支離破碎,已經有身處邊緣的百姓不慎被狂風卷落,掉入下方洶湧猛水中,還有零星的小碎片穿過結界,砸向了人。


    “蕭玉書,你看見了嗎?”


    耳邊是太白金星空靈緩慢的催促,


    眼前是無數消逝在災難中的性命,


    下方出力的修士之中,學府人士占了絕大多數,似乎是從逐漸透明的結界中感知到了府主的逝去,這些在薛臻白照拂下活了幾十年的修士開始拚起了命,豁出了無畏一切的架勢,


    有的靈力耗盡被風浪卷了去,有的奮不顧身跳下懸崖去救掉下去的、幾乎救不回來的人,有的拚盡全力也沒有擋住碎片、被壓死在了下麵......


    學府裏的熟麵孔越來越少了,


    剩下的顧客行三人將自己身上積攢的所有護身法器給了身後人,自己撐在了最前方,


    但前方即煉獄,


    沒有誰能長久的撐下去,隻能是一波被卷走,下一波繼續頂上,


    “小肆!老白的屍首你替我們收好!”


    或許是那些年在這異世的朝夕相處,幾個老師彼此早就成了不可分離的家人,


    岑黎去了,薛臻白走了,


    剩下的三人倒是沒了多少眷戀,衝的坦然無私,奔的無所畏懼,


    顧客行的聲音最後被淹沒在了又一道打來的巨浪中,


    這道巨浪下一秒又被驚雷劈成了兩半。


    “問!”


    緊接著又是一道絕望的嘶喊從後方響起,


    犧牲的修士越來越多,支撐越來越少,結界裂開的縫隙越來越大,陸陸續續的便有碎片徑直砸下,


    還在竭力支撐的令狐權未察覺到頭頂襲來的危險,被令狐問衝過來一把撞開,


    令狐權還未重摔在地上時、思緒都來不及反應時,那一道在混亂中極為模糊不清的、類似什麽骨頭被碾碎的脆響就如毒蛇般瞬間纏繞住他的咽喉,強烈的窒息感席卷他整個人,以至於摔在地上,肩膀被碎石刺穿都毫無所覺。


    周圍天昏地暗,一片末日之景,


    他的眼前隻剩下了那塊三人大小的碎片,還有從其下方噴濺出來的幾滴刺眼鮮血......


    人怎麽反抗?


    那可是鴻蒙天地,


    滔天洪水麵前,天地擂鼓般的轟鳴,日和月都看不見了,


    隻有無休止的哀嚎和絕望,


    在天罰麵前,在蕭玉書的視角下,人渺小的如同螻蟻,誰想碾碎就碾碎了,想不要就不要了,


    被主宰命運的螻蟻卻無能為力,


    他也無能為力,


    蕭玉書撐在結界處,看的心如刀絞,而他背後又是一個悲苦螻蟻違心刺來的一刀。


    “叮——!”


    “當——!”


    這是兩把刀刃相撞的聲音,嗡鳴清晰沉重,雙方主人使出了全力。


    蕭玉書終於肯還手了,


    他不想讓天道這個混蛋主宰誰的命,眾生不可以,時望軒更不可以,


    他要還手,要反擊,要抵抗,


    他不能再畏畏縮縮了,


    這個世上,總要有誰能活下去,總要留有一片淨土,


    天道是創造者,但創造者不是一切,


    蕭玉書出招的動作越來越快,眼神也從一開始的無助悲戚到越來越堅定淩厲,


    他必須要麵對時望軒,麵對前方這個已經徹底淪為天道傀儡的愛人,


    蕭玉書兩輩子沒活成誰期待的模樣,而是活成了他自己,


    想來不管是哪個時望軒,都不想活成誰希望的樣子,


    時望軒是時望軒,


    不管生與死。


    “這結界要擋不住了!怎麽辦三長老?”


    人終究抵不過天,就算太白金星提早準備,積攢了曆代府主的修為,但仍舊扛不住多久,薛肆又太過年輕,撐不起府主令,因此這第二道結界即將崩裂,


    “鶯鶯,你聽我說,”此等凶險之刻,和煦突然把身後一直護著的黃鶯推到了身前,


    他牢牢抓著黃鶯嬌弱的肩,看著自己徒弟的眼神似有無可奈何:“若你有通天本事,你能護好自己的對吧?”


    黃鶯懵然:“對......師尊你、你要做什麽?”


    和煦呼吸急促,神情焦灼難安:“我要你一定要以自己為先,護好自己再去考慮旁人。”


    黃鶯不解,她實在不懂在這種時候師尊為何要說這等話,她一個平平無奇的符修,天賦修為資質都比不上七峰上其他師兄弟,又怎可能有自己護住自己的本事?


    但和煦說這話時是前所未有的嚴肅和鄭重,甚至她還從中讀出了些不明所以的緊張與糾結。


    “師尊,你到底要做什麽?”


    和煦緊緊將她抱在懷裏,幾乎用盡了所有力氣,但這仿佛傾注所有情感的擁抱轉瞬即逝,


    被推開的那一瞬間,黃鶯看到了她師尊眼裏濃重的不舍和從未發覺過的情意。


    “大師兄當心!”


    結界最終還是碎裂,饒是寒允卿艱難躲避,但腳邊還是被驚雷擊中,地麵迅速崩裂,他不慎踩空。


    千尺之高的巨浪以萬馬之勢奔騰而來,寒允卿甚至都沒來得及禦劍就被洪水卷了進去。


    令柔僅僅是慢了那一秒,一秒的錯過,她身邊的至親之人又在她眼前消失一個。


    悲痛充斥了全身,令柔剛要強忍情緒去救其他人,


    下一秒卻見下方深不見底的洪水中,幾道參天巨蔓破水而出,竟恰到好處的將剛剛掉下去的寒允卿撈了上來,而其中甚至還有幾個被淹沒的百姓。


    “大師兄!”


    “他沒事!他沒事!”沈綰竹的眼淚剛流出來就憋了回去,喜出望外道。


    令柔看著那有些眼熟的藤蔓,是似有所感般朝後看去,隻見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女子站在後方,冷靜自持著施法操縱著藤蔓救人。


    對方眉眼有些熟悉,但卻出奇的沉穩,


    她身上的衣服是流光峰上的,腰間的佩玉是和煦曾經親自雕刻的,其身份不言而喻,


    但是,


    和煦呢?


    令柔再沒見到和煦的身影,隻能從那女子看似鎮定自若的冷漠模樣上窺得幾分克製不住的痛。


    寒允卿和其他幸存的百姓被撈回來的那一瞬間,


    金龍同鬼車的身軀迅速擴大,兩者並肩站在懸崖上用自己龐大到極限的羽翼牢牢遮住下方的百姓,


    所有人都在盡其所能的死死硬撐,


    所有人都在為難之中高抬著頭望向上方那層層雷電之中,一黑一白交戰在一起的兩道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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