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請講。”


    “周少夫人年方二八,一身醫術卻連太醫院與袁神醫都望塵莫及,委實驚人。在下好奇心重,想知道周少夫人平素看的是什麽醫書,在下也想買來鑽研鑽研,來日學成高超醫術,也能做個懸壺濟世的神醫。”


    宋瀾微微一笑,氣定神閑:“《黃帝內經》、《難經》、《傷寒雜病論》、《神農本草經》、《金匱要略》……但凡市麵上能買到的醫藥類書籍,我都看過。”


    梁高挑眉,不以為然:“這些書太醫院隨便找個人出來都能倒背如流,怎不見誰有多高明的醫術?”


    宋瀾不慌不忙:“常言道,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技藝之高低,與各人的悟性息息相關。”


    梁高一噎。


    這話他還真沒法接。


    曆朝曆代總會出幾個名留青史的神童,五歲成詩七歲作文,十歲空手屠狼……


    匪夷所思,但卻是真實存在的。


    不說別的,單就他家王爺的戰績,便是前無古人,驚世駭俗。


    宋瀾輕歎口氣,在寂靜的夜裏,平添數分淒涼。


    “巫醫樂師百工之人,君子不齒。家母出身書香世家,恪守三從四德,對子女管教嚴格,是斷不容許我學醫的。


    我私心裏也覺得學醫不對,失了官家小姐的身份。奈何我這身子委實不爭氣,不學醫自救,怕是活不長久。


    螻蟻尚且偷生,為了活下去,我不得不違背母親的教誨。


    許是天意憐我,在學醫一道上,我還算有些許天分。”


    梁高鼻子酸溜溜的,眼眶熱乎乎的,又想掉眼淚了。


    周少夫人太不容易了!


    葛氏那個老虔婆忒不是東西,早晚收拾她!


    池邊雖較別處溫暖,但脫了披風待上一陣,還是覺得身上寒津津的。


    宋瀾想下去泡泡,於是說道:“夜深了,梁將軍不去值守麽?”


    梁高指了指前方樹影籠罩的暗處,嘿嘿一笑:“我這不正在值守麽?”


    宋瀾一愣,眨巴眨巴眼睛,有點懵。


    緩了緩,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睜大眼睛用力揉了揉,才勉強分辨出黑暗中似乎有個朦朦朧朧的影子。


    “王爺?”


    她喃喃了聲,轉頭不悅的瞪著梁高,“既是王爺在此,梁將軍為何不攔著我?”


    梁高無辜的攤了攤手:“周少夫人橫衝直撞,又言頭暈欲嘔,我哪裏敢攔?”


    宋瀾:“……”


    明擺著就是秦王信不過她,千方百計盤問。


    無所謂。


    愛信不信,她隻要能拿到溫泉莊子就好。


    宋瀾撿起鬥篷裹上,穿好鞋襪,起身就走。


    黑暗中傳來男人淡漠如水的聲音:“回吧。”


    梁高縱身一躍,如同一隻靈活的大鳥,落地後幾個大步就奔到秦王身側,將他從水中抱起來,用錦被裹著,放進輪椅中。


    然後扛著輪椅,飛快的消失在夜色中。


    宋瀾腳步一頓,果斷掉頭回湯池。


    不泡白不泡。


    明天下山之後,再想泡還不知道要等幾天。


    坐在石階上,靠著岸邊睡了一覺,醒來時感覺整個人精神煥發,如同喝了十全大補湯。


    春紅在岸邊等候許久,眉毛掛著一層薄薄的露水。


    “貴人醒了?”


    宋瀾渾身發軟,扶著她的手起身,換了幹淨衣裳,長發擦得半幹,鑽進轎子。


    棲雲苑中,綠蘿都快急哭了。


    還當是半夜秦王傳召,她家少夫人又被欺負了。


    見宋瀾慵懶無力的下轎,頓時哇的一聲嚎啕大哭起來。


    宋瀾一臉懵:“哭什麽?”


    綠蘿不敢說,咬著嘴唇嗚嗚咽咽直打哆嗦。


    春紅叫人傳膳,殷勤的布菜。


    “王爺吩咐,貴人想住幾日便住幾日,什麽時候想下山,隻消吩咐一聲。”


    “我午後下山。”


    “是,奴婢這就叫人去準備車馬行禮。”


    春紅越殷勤,綠蘿越傷心。


    抹著淚,又替宋瀾委屈起來。


    姑爺不是個東西,少夫人若真跟他過不下去了,轉投良人懷抱倒也無可厚非。


    可偏偏秦王他——


    他也不是個男人啊!


    在南陽伯府是守活寡,到了秦王府還是守活寡。


    她家姑娘的命,可真真是太苦了!


    宋瀾不知道綠蘿已經腦補無數出虐身虐心大戲了,寬慰兩句沒效果,也就不多說了,用過膳便去泡溫泉。


    泡了足足一上午,直到午膳時分才起身。


    膳罷,春紅說王爺要午憩,不必去拜別,將宋瀾扶進小轎,抬去莊門。


    換馬車,下山。


    依然是梁高護送,春紅跟在車上服侍。


    綠蘿看看梁高,再看看春紅,死死地咬著嘴唇,憋著一肚子的話不敢說。


    這次回府很順利,門房見到梁高就哆哆嗦嗦的躲到一邊,屁都沒敢放一個。


    一直回到海棠院,也沒礙眼的人出來作妖。


    不過院裏多了一個婆子兩個丫鬟,說是奉夫人之命,過來服侍少夫人的。


    宋瀾沒理會,回屋就躺下了。


    離開溫泉之後,身體又回到虛弱的狀態,但好在不頭疼惡心了。


    傍晚李嬤嬤等人施完粥回來,說昨日搬卸糧食時,板車側翻,何大被砸斷兩條腿,送去醫館治療。


    今日午後醫館的學徒來到粥棚,說何大傷勢過重,不治身亡。


    何大無妻無子,也沒個親眷故人,隻得一卷草席裹著,抬去亂葬崗。


    “奴婢也想給他置一口薄皮棺材,好歹買塊地叫他入土為安,可他是個貪杯好酒的,攢上三五文錢便都拿去打酒,身後竟是一個子兒也不剩。”


    “左右是絕了後的,無人祭拜,喪事體不體麵的,也無甚區別。”


    宋瀾點頭表示知道了。


    “何大”死了,夏良便不必再顧著她,可以專心做他想做的事。


    晚膳後,王婆子來了。


    “奴婢奉夫人命令過來傳話,三日後府中舉辦賞梅宴,還請少夫人這幾日莫要出門。您是宗婦,需得跟在婆母身側迎賓。”


    宋瀾挑了挑眉,終於來了。


    王婆子高聲傳過話後,精明的眸子四下裏掃視一圈,見隻有宋瀾與綠蘿在,便壓低聲音道:“夫人與大姑奶奶想在賞梅宴上算計您與人苟合,還請少夫人早做應對。”


    宋瀾淡淡一笑,吩咐道:“綠蘿,再去取一片金葉子來賞她。”


    綠蘿滿臉不舍,但還是乖巧的轉身進內室,從妝奩匣子最底層取了一片金葉子出來,遞給王婆子。


    王婆子兩眼放光,跪地砰砰磕頭:“謝少夫人賞!奴婢願為少夫人當牛做馬,聽候差遣!”


    宋瀾滿意地道:“你過來,我有一事要你去做。”


    王婆子弓著腰走近,側耳傾聽。


    宋瀾低低地囑咐數聲。


    王婆子眸子一緊,惶然色變:“這!奴婢萬萬不敢!”


    宋瀾飲了口茶,優哉遊哉地道:“上回賞你的金葉子,隔天你就拿去當鋪賣了,是吧?”


    王婆子訕笑:“奴婢家中才添了個小孫孫,小兒子剛說了親事,急需銀錢,否則萬不敢變賣少夫人的賞賜。”


    宋瀾眯了眯眸子,慢悠悠地道:“這金葉子是秦王賞的,若叫人偷了去,你說這竊賊該當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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