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山半腰一座低矮小屋,窗戶用磚塊堵死,不留一絲縫隙。


    木門一關,光線隻能從門縫間漏進去,在屋裏打出幾條細細長長的線狀光影。


    采萍一襲白衣,披頭散發,掛在房梁上。


    光影打在她身上,如同幾刃閃著寒光的刀鋒,幾欲將她碎屍萬段。


    屋子很小,巴掌大點的地方,不論藏在哪個角落,一睜眼就能看見那直挺挺的屍身。


    賀如茵好似一隻誤入陷阱的老鼠,沒頭沒腦的逃竄,在伸手不見五指的狹小空間中撞得頭破血流,嗓子都哭啞了。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安靜下來,蜷縮成一團,目光盡可能不去看采萍,直勾勾的盯著自己的腳尖。


    從朝陽初升到日落西山,細長的光影由西向東緩緩移動。


    賀如茵借著那一點點聊勝於無的微光,枯坐了整整一天。


    沒有三餐,隻有一小碗水,保證她能吊住一口氣。


    暮色四合,那一小片光影越來越暗,終於消失不見。


    “啊——啊——來人啊!”


    “放我出去!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


    門外的畫眉臉色煞白,大氣也不敢喘,開了鎖推門進去,踩著凳子往房梁上掛了一盞燈籠。


    一雙手抖得如同篩糠,心中對賀如茵的恨意翻滾不息。


    蠢貨!


    自己作死,連累了頭先的四個婢女被發賣不說,她們四個也得與死人待在深山老林小破屋中。


    昏黃的光線從上而下照射,將采萍的身體照亮半麵,影子斜斜拉得老長。


    畫眉推了一下,采萍就跟蕩秋千似的,來回晃悠起來。


    “啊——有鬼啊——啊——”


    賀如茵嚎了一嗓子,忽然兩眼一翻,昏過去了。


    畫眉端起地上那碗水,兜頭兜臉潑了下去。


    賀如茵被冷意激醒,睜眼看到采萍,又扯開嗓子尖叫起來。


    畫眉隱忍著怒氣,冷冷地道:“姑娘別叫了,省點力氣吧。春紅姑娘說了,采萍是姑娘的貼身婢女,打小兒情同手足,她死了,您得為她守靈七天。


    這才頭一天,姑娘就受不住了?那後頭六天可怎麽熬?您若是死了,那便隻能白布一蓋抬去亂葬崗,就同這兩年來抬出去的十三位美人一樣。”


    賀如茵的慘叫聲卡在嗓子眼裏,臉色白的跟死了八天似的,眼神發直。


    “姑娘要是瘋了,那就隻好通知賀禦史府上,叫人來將您領回去。”


    賀如茵耳中蜂鳴不止,嘴唇咬得爛糟糟的,細嫩的掌心被指甲掐出數不清的血痕,一道道彎月牙似的疊在一起。


    她不能死,更不能瘋。


    秦王沒把她攆出去,她就還有機會。


    縱然爬不上去,哪怕縮在拂雲閣,當一輩子的透明人,也比被扔去亂葬崗或是遣回賀家好。


    賀如茵吃力的爬過去,抓住畫眉的褲腳,嘶聲道:“我要見春紅!畫眉,你幫幫我,我要見春紅!”


    畫眉翻了個白眼,用力扯回褲腳,留下一聲冷笑,便轉身出門,砰一聲將門關的響亮,啪嗒一聲落了鎖。


    屋裏再次安靜下來,隻有采萍晃晃悠悠,蕩秋千似的。


    ……


    夏瀾回到枕雲堂,就見蔣惜梅正帶著鐵柱和石頭,吭哧吭哧的搬花盆。


    一盆盆牡丹花開得灼灼穠豔,紅黃粉紫,絢麗如雲霞。


    石頭看見她過來,放下花盆撒丫子跑過來,呼哧呼哧喘著粗氣,伸袖子抹了把汗,咧嘴笑得見牙不見眼。


    夏瀾忙豎起大拇指誇獎:“石頭真棒,累壞了吧?明兒帶你進城買好吃的去。”


    石頭開心的直蹦噠,兩條粗壯的手臂一伸,掐腰抱住夏瀾,把她給舉了起來,嗷嗷叫著一口氣轉了七八個圈。


    要不說孩子傻呢,愣生生把自個兒轉暈了,手一鬆把夏瀾扔地上,自己也打著趔趄一屁 股跌坐下去。


    夏瀾嘴角抽了抽:“……”


    默默地撤回剛才那句話,還是獎勵他多紮一次針吧。


    蔣惜梅笑得直不起來腰,摸摸石頭的腦門說:“這小子根骨不錯,力氣也大,要是能治好傻病,倒是可以學點拳腳功夫。


    他這年紀開始學武雖說有點晚了,但防身、護宅,也還使得。”


    春紅瞪她一眼,扶起夏瀾,叫錦書、雁回幫著搬花。


    夏瀾問道:“哪來這麽多牡丹?”


    春紅張口就來:“奴婢如今既是姑娘的人,自然要處處為姑娘著想。姑娘既酷愛牡丹,奴婢就叫人去多多的尋來。”


    頓了頓,抿唇一笑,“如姑娘所說,趁這莊子還在王爺名下,買花的開銷算在王爺賬上。”


    蔣惜梅一愣,歪著腦袋看怪物似的看著春紅:“你病了?”


    春紅扔給她一個白眼,向夏瀾福了一禮:“奴婢去瞧瞧晚膳可備好了。”


    春紅走後,蔣惜梅拿胳膊肘子拐拐夏瀾,望著春紅的背影一臉惆悵:“瀾兒,你還是給她瞧瞧吧,這一看就是病的不輕啊!”


    夏瀾繃不住笑了:“王爺把春紅給我了,梅姐姐,你以後別老欺負她。”


    蔣惜梅不依,大叫著抗議:“我欺負她?!整個臥雲莊,除了秦王殿下,她是唯一一個敢給我臉色看的,你竟然叫我別——”


    叫了一通,才察覺到不對勁,皺眉問道:“等等,秦王把春紅給了你?不可能!


    春紅是誰?那可是掌著秦王府後宅實權的大姑姑!再說春紅對秦王忠心耿耿,就是鋼刀架頸,她也不可能背主!”


    蔣惜梅這麽一嚷嚷,夏瀾也覺得有些不對勁。


    秦王把春紅給她的時間點未免太過巧合,難道——他已經知道了?


    不對,就林狗子那風風火火的性子,要是知道她就是瀾瀾,絕對不可能什麽反應都沒有。


    晚膳時,蔣惜梅又拿出了酒葫蘆,二話不說給夏瀾滿上。


    夏瀾連連皺眉,這姐們酒品如人品,人烈,喝的酒也是北地的燒刀子。


    一口下去,仿佛一把火從口腔燒到胃裏。


    這具身體還不滿十七歲,經不起烈酒摧殘。


    蔣惜梅頗覺掃興,撇撇嘴自個兒仰脖子灌了起來。


    不多會兒就有些迷糊了,嘴裏嘟嘟嚷嚷叫著書生。


    夏瀾按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嘖,頭疼。


    姐妹是個戀愛腦,就很愁人。


    得試探一下書生的人品,萬一是個斯文敗類,也好趁早幹預,免得蔣惜梅泥足深陷,卻吃不上好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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