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女兒進來後,鬆枝真佐子便放心地離開了。


    茶室裏,鬆枝清雪自然地挽住鬆枝清顯的手,隨後才笑著看向一邊:“小姨,你上次喝剩下的酒我還幫你存著,最近店裏新到了一批岩手縣的鮑魚,等會去嚐嚐鮮吧……”


    “嗯,謝謝清雪了。”立花美穗子壓住內心的異樣,在對麵坐下來。


    另外的一些親戚,什麽三姑六婆,堂兄表妹什麽的,都開口和鬆枝清雪打招呼。


    無論關係親疏好壞都要過來問候一兩句,而對鬆枝清顯這個入贅女婿,多半隻是順帶問個好上——這反而挺合他心意的,對方太熱情的話,他大概會覺得尷尬。


    一家子人圍著茶案談笑,外頭的天色卻微微暗了。


    夏季天氣多變,雨說下就下。


    鬆枝清顯沒事幹,就饒有興致地看著身邊的妻子應付那些親戚,她與人說話時總是麵帶微笑,禮儀上挑不出什麽毛病。


    談及自己丈夫時,她還會回頭衝著鬆枝清顯笑笑,一臉琴瑟相和的模樣。


    真厲害呀……


    鬆枝清顯不禁很佩服。


    這個妻子長得很是漂亮,美得有些張揚,言談舉止中也隱約透露出一股強勢的作風來,想來是從嶽母那兒遺傳來的性格。


    不過她的氣質呢,比嶽母要少了幾分威嚴感,多了幾分書卷氣。


    站在男人的角度來說,鬆枝清顯很是欣賞她。


    當然了,欣賞鬆枝清雪的人,多得去了,立花俊雄就是其中之一。


    他認識鬆枝清雪時間蠻長的了,對她一直有意思,讓嬸嬸幫忙傳過話,也甘願放棄立花家少爺的身份去入贅當女婿。


    為此,他還拜訪了鬆枝真佐子好幾次。


    本來都和夫人談得有很大機會了,結果鬆枝清雪不聲不響地和另一個人領證了。


    立花俊雄氣不過,那天在婚禮上讓人鬧事,趁著亂起來的時候,在背後把鬆枝清顯給砸暈了。


    事情發生後,他本來已經斷絕了這小心思。


    結果鬆枝清雪結婚後,就一直住在店裏,這讓他覺得自己又有機會了。


    鬆枝清雪美麗聰慧又有本事,不是什麽書呆子能征服的,還得是自己這種有家世背景有才華的男人才可以……抱著這種想法,看到嬸嬸發的消息後,立花俊雄馬上就開車來到了德川家。


    剛到門口,就下起了大雨。


    夏季的雨來得很猛烈,天色也一下子暗了,雨幕籠罩了整個世界。


    燈光明亮的茶室裏麵,鬆枝清顯一邊聽著妻子和旁人的閑談,一邊透過窗口,欣賞外麵的雨水。


    雨勢異常凶猛。


    庭院裏的泥土,被雨水砸得飛濺了起來,


    這樣昏暗的天色裏,浸在大雨中的古典大宅,看著倒也頗有韻味。


    忽然間,破壞韻味的東西來了。


    一身西服的立花俊雄在門口脫了皮鞋,走進茶室內,朝這邊看了眼。


    他先是看了鬆枝清顯。


    對這個被自己一磚砸暈的書呆子,他沒怎麽放在眼裏,看了一眼後又看了看旁邊的鬆枝清雪,最後看向茶案上首,鞠躬行禮。


    “見過老夫人。”


    老夫人淡淡頷首:“坐吧。”


    立花俊雄坐在了立花美穗子旁邊,在小夫妻的對麵。


    “清雪,人都到齊了吧。”老夫人看向鬆枝清雪,“可以點茶了。”


    “嗯~”


    鬆枝清雪恭順地應了聲,跪坐在茶水鍋前。


    出於對茶道的好奇,鬆枝清顯認真地打量著妻子的動作。


    她點茶的動作,不急不緩。


    水罐、茶勺等茶具的使用,每一步都了然於胸,從小手到胸部的姿勢都非常正確,從中可以領略到她的高雅氣度來。


    鬆枝清顯看不懂茶道,隻覺得她很好看。


    外麵是昏暗的雨水,茶室內點著燈,明亮的燈光更能映襯出她的青春光彩。


    鮮豔的和服和漆黑的長發,還有水靈靈的小手,都在隱約反射出柔光。


    在她的身邊,恍若有朵朵綻開的鮮花,又有千隻鶴在翩翩飛舞,這一幕讓鬆枝清顯想到了川端康成的《千隻鶴》。


    鬆枝清雪點了第一杯茶,雙手端到丈夫麵前。


    低眉順眼,一副恭敬的樣子。


    鬆枝清顯端詳著她白皙修長的脖頸,婀娜的體態,腰肢細得令人想將她攬入懷裏。


    “該喝茶了,老公。”鬆枝清雪提醒道,嘴角微微扯動著,是想笑又盡力忍住的模樣。


    為了避免妻子露餡,丈夫隻能端過茶碗,裝模作樣地品了一口,這親密無間的一幕看得對麵的立花俊雄咬牙切齒,嫉妒得麵容扭曲。


    “清雪,還有一杯呢。”立花美穗子柔聲說道。


    “嗯?還有嗎?沒啦……”鬆枝清雪轉頭,溫順且無辜地看著小姨,“清雪隻給丈夫點茶。”


    這可真是個無懈可擊的理由,她連老夫人和小姨的茶都不沏,就更不可能沏給一個不相幹的外人了。


    且不論她出於什麽目的這麽說,鬆枝清顯作為一個男人,虛榮心還是得到了很大的滿足。


    ……看在女兒這麽好份上,等會打媽媽屁股時,下手輕點吧。


    對麵的立花俊雄,看得臉有些黑,卻不能隨便發作,絞盡腦汁想了好一會,臉上才慢慢出了笑容,朝著鬆枝清顯說道:“看到鬆枝君沒事,我的心就放下來了。先前也不知道是誰在造謠,說是我打暈你的。鬆枝君,你該不會相信吧……”


    說這話時,他死死盯著鬆枝清顯的臉。


    鬆枝清雪眉心微皺,暗暗在桌底下抓住了丈夫的手。


    她內心怎麽看待這個丈夫,是她們兩個的私事,對外的時候她們是一個整體的。


    丈夫性格有些懦弱,是很好欺負的類型,被別人當麵挑釁恐怕也是不敢說什麽的……鬆枝清雪性格中也有母親遺傳而來的要強,無論如何,她都不能讓丈夫在自己眼皮底下受人侮辱。


    立花俊雄故意說這話,目的當然是想讓鬆枝清顯難堪。


    茶室裏的人都默不作聲。


    對此,鬆枝清顯表現得很大方,淡淡地說道:“以前的事,過去就過去了吧,反正我也失憶了,就算想追責也無從追起。”


    他嗓音平淡,帶著雨天的懶散和閑適。


    看樣子是完全不介意了。


    立花俊雄目光複雜狐疑地瞪著對麵,可那男人神情平靜,看不出半點異樣,這讓他儼然一拳打在了空氣上,感覺很難受。


    鬆枝清雪這邊也有些納悶,輕聲問道:“真是失憶了麽?”


    “是真不記得結婚前的事了。”鬆枝清顯點點頭。


    鬆枝清雪試探性地問:“那,他這樣你也不生氣……”


    鬆枝清顯轉頭看她,對望片刻,說道:“你要希望我現在衝過去和他打一架,也不是不行。不過我沒錢賠償也沒錢去醫院,這個你得負責。”


    鬆枝清雪瞪大了眼睛,看他的眼神充滿了驚奇,宛如在看什麽新物種那樣。


    片刻過後,她忍不住笑了出來。


    不同之前那種有些表演成分的笑容,這次的笑明顯要私人得多了,帶著一點放下心來的輕鬆感。


    她當然不會喜歡純粹的書呆子。


    失憶後的丈夫,反而比失憶前多了一丟丟魅力。


    “這麽說來,我們之間的約定……”


    “什麽?”


    “今晚回家再告訴你。”


    “你決定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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