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大眾是抱著批判,或者對《舞女》感興趣,又或者純粹是看熱鬧的心情而來,總之各大書店的《新潮》很快搶購一空。


    買不到的讀者們,一遍又一遍地打電話去催促,直接把新潮社的客服熱線打癱瘓了。


    搶到了《新潮》的讀者們,迫不及待地在書店就打開來觀看,一走進各大書店,就總能看到沉浸在小說世界裏的男男女女。


    “這真的是一個純新人能寫出來的東西嗎?”無數人捧著雜誌發出這樣的疑惑。


    “嗚嗚,這結局好遺憾,他們明明相互喜歡的……”


    “你懂什麽,遺憾才能鑄就偉大!”


    “三島老師對不起,之前我還罵你,現在我單方麵宣布,三島老師獲獎當之無愧……”


    “給三島老師道歉……”


    先前網絡上質疑得有多狠,現在道歉得就有多真誠。


    八月四號那天,東京天色陰沉,整天都在下雨。


    作為一個職業書評人,北島勳本不必親自去書店買《新潮》的,奈何甲方郵寄給他的包裹意外丟失了,他隻能親自參與進搶購《新潮》的浪潮中去。


    前三天,都沒搶到。


    隻有到了第四天,因為下雨顧客少了,所以他才順利搶購到了一本新潮八月刊。


    回到家,把濕漉漉的衣服脫了,洗完澡後的北島勳泡了一杯咖啡,坐在書桌前。


    他是活躍在網上的職業書評人,主要工作是在自己的推特和臉書上發表一些對各種小說雜誌的評價,購買建議等,以方便讀者參考要不要購買該小說或者雜誌。


    這份工作,越來越不吃香了。


    網絡時代,傳統文學式微,整體大環境都不好,他能拿到的推廣費自然跟著跌落了……所以,有甲方投錢過來讓他評論某些東西,他當然得好好完成金主爸爸交代的任務。


    北島勳喝了一口咖啡,放開雜誌,直接掀到了《伊豆的舞女》這一頁。


    【路變得細細彎彎,應該快到天城嶺了……】


    嗯?


    這開頭,意外的不錯。


    不過沒關係,世界上沒有任何東西是完美的,隻要抱著挑剔的眼光來看待,雞蛋裏都能挑出骨頭來。


    北島勳已經決定了,要把這本書往死裏噴,邏輯都不要了的那種。


    就算被反擊,他也不怕。


    誰敢說獲獎作品就一定沒瑕疵的?


    容不得一點負麵評論是嗎?


    想捂嘴?


    言論自由還要不要了?


    這一套言論打出去,北島勳基本立於不敗之地。


    “害我浪費了那麽多天功夫,看我不噴死你……”


    抱著這樣的心態,他繼續往下看,然後就淪陷了,沒有一點點征兆就那麽淪陷了進去。


    這個叫三島的家夥,寫出來的文字太優美了。


    美到無人能比的地步。


    從第一行開始,一幅散發淡淡哀傷氣質的畫卷,就徐徐拉開在北島勳的眼前。


    秋雨綿綿的季節,奠定了悲傷的基調,那種濃濃的遺憾從字裏行間中無法控製地彌漫出來,化作鋪天蓋地的雨水將人吞沒,一點喘息的機會都不留。


    在這令人難以喘息的雨中,一段懵懂青澀的戀情,在注定遺憾的基調中徐徐展開。


    隧道黑暗無比,冰冷的雨滴肆無忌憚地拍在臉上,讓人心灰意冷。


    這冰冷的黑暗中,通往南伊豆的出口,傳來了微微的亮光。


    當你認為這是希望之光時,後麵卻隻能在黑夜裏,獨自伏在床上聽著窗外舞女的鼓聲……


    學生喜歡舞女,舞女也喜歡學生。


    這段美好青澀的感情,像水一樣透明,和書裏描繪的那個早產的嬰兒一樣,無法逃離夭折的命運……少年的愛就在唇邊,卻始終沒說出口,甚至連眼角眉梢的喜歡都要用冷淡來隱藏。


    他是不夠愛嗎?


    或許吧。


    前路漫漫,充滿變數。


    還是少年的他,又怎能僅憑借著愛,就有了帶著她飛過滄海的勇氣?


    在那個嬰兒死去的第七天,他獨自乘船離開伊豆返回東京,在船艙裏呼吸著潮水和生魚的腥臭味,腦子一片空白。


    他後來怎麽樣了呢?


    他日後還會回來找舞女嗎?


    或許沒那麽多疑問,未來也不是很重要了,他的愛已經消失在了秋雨飄零南伊豆半島。


    一口氣從開頭看到結尾,目光久久停留在最後一行字上,北島勳久久無法回過神來。


    一種悵然若失的惆悵感,徘徊在心底無法消散,令他好幾次伸手往眼前一抓,卻始終抓不到任何東西。


    原來,遺憾也可以這麽美麗……


    雖然它還是那般痛苦,那般令人難以接受,但它真的好美……


    北島勳呆呆地看著雜誌頁麵,這字裏行間上寫滿了字,但似乎全篇就隻寫了“遺憾”這個詞。


    他橫豎放不下手中的紙張,仔細看了半天,才從字縫裏看出了他心中那早已遺忘一個影子來,那個被他遺忘了的鄉下女孩,於是乎,整本書都在說:年少不可得之物終將困其一生。


    放下書,他摸了一下自己的臉。


    感覺有些想哭。


    忍著眼淚,打開了電腦。


    感動歸感動,可錢不能不掙,要問為什麽,那隻能說是主人的任務。


    寫了很多挑刺的話,但最後都刪除了,北島勳喝完最後一口咖啡,隻在自己的社交媒體上留下一句評語:


    【1萬3千字,作者短得要命,差評!】


    ※


    四號下午兩點時,東京的雨很大。


    阿潤走進蔦屋書屋銀座店,看到閱讀區裏的幾個顧客,全都手捧《新潮》閱讀。


    一個少女閱讀完後,臉上的表情有些迷茫,有些呆滯,緩緩張著嘴巴:“這就沒了嗎……不應該啊……他們還那麽年輕,那麽美好,為什麽不勇敢地在一起……”


    另一邊,有個中年男人放下書,呆呆地看著頭上的燈光。


    他早就過了熱血上頭的年紀。


    他人生裏僅剩下的浪漫,無非隻是對於世間最美好事物的幻想。


    舞女阿熏那種潔白而又純粹的,不加任何修飾的美好,自然便屬於美好事物。


    “你們說,有些美好,是不是注定無法被抓住?”中年男人問了問身邊一個剛看完的女人。


    那女人ol打扮,看著有些高冷,語氣清冷地說道:“正是因為抓不住,才會顯得更美好。”


    “也就是說……”中年男人一副明悟了的表情,低聲呢喃:“一切都是虛無,一切努力都是徒勞……”


    “啊,那該死的世道!”少女憤憤不平。


    光從這些人的話裏,就能知道《舞女》這部小說給他們的感觸有多深了。


    這讓阿潤的心裏更癢了,快步走向櫃台:“麻煩來一本新潮八月刊。”


    幸好今天是雨天,逛街的人少,她終於在發售後的第四天拿到了這本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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