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親毫無人性,好幾天把我丟在這絕境裏。不過,他雖然性情暴躁,但心腦還是善良的,我從他瞥來的目光可以看出,他很想原諒我,並把我叫回去。尤其我母親,不斷抬起頭,眼裏滿含溫情地望望我,有時甚至要小聲哀叫呼喚我;然而,他們一看見我這可怕的白羽毛,就不由自主地產生反感和恐懼,對此什麽辦法也無濟於事,這一點我看得清清楚楚。


    “我根本不是烏鴉!”我心中反複念叨。的確如此;早晨我梳理羽毛,看著我映在雨槽水中的影子,就得毫不含糊地承認,我和家裏其他成員長得多不相像啊。我反複哀歎:“天啊!告訴我吧,我究竟是什麽?”


    一天夜晚下大雨,我又餓又傷心,精疲力竭,正要入睡,忽見身邊落了一隻鳥兒,我簡直不敢相信,他會淋得那麽濕,臉色那麽蒼白,身子那麽瘦。我隔著雨幕竭力判斷,覺得他的羽毛顏色同我的相近。他的個頭兒比我大,身上的羽毛不多,隻能夠覆蓋一隻小麻雀。乍一看,他像一隻缺衣少食、十分貧寒的鳥兒。他的額頭幾乎光禿,盡管遭雨去打,但還是保持一種驕傲的神態,令我欽佩。我恭敬地向他深施一禮,他反倒鵲了我一口,險些把我從雨水槽啄下去。他見我隻是搔搔耳朵,歉疚地躲開,並沒有以嘴還噱,便問道:


    “你是誰?”他那嘶啞的聲音,可以同他的完頭相媲美。


    “唉!大人(怕再被雞一口,便這樣稱呼),”我回答,“我一點也弄不清楚,原以為自己是烏鴉,可別人硬說我不是。”


    我這樣奇特的回答和誠懇的態度,引起了他的興趣。他靠近前,讓我講述一下身世;我講的時候特別傷心,又特別謙卑,完全符合我的處境和惡劣的天氣。


    “你若同我一樣,是隻野鴿,”他聽我講完,便說道,“那就根本不必為這種無聊的行徑傷感擔心了。我們去旅行,那才是我們的生活;我們當然也有情愛,不過,我不知道誰是我的父親。淩空而起,飛越廣素的空間,俯瞰腳下的山巒和平原,呼吸九天的清虛,而不是大地的濁氣,衝向目標,好比百發百中的利箭,那才是我們的樂趣、我們的生活方式。我一天的行程,要超過一個人十年所能走的路。”


    “老實說,先生,”我大點兒膽子說道,“您是一隻流浪的鳥兒。”


    “這件事我同樣不在乎,”他又說道,“我根本沒有國家;我隻認識三樣東西:旅行、我妻子和我孩子。我妻子在哪兒,哪兒就是我的祖國。”


    “對了,您脖子上掛的是什麽呀?就好像揉皺的;目包糖紙。”


    “這可是重要的文件,”他昂首挺胸答道,“我這是要去布魯塞爾,給那位著名的銀行家送去一條消息,而這消息能促使公債貶值一法郎七十八生了。”


    “好家夥!”我高聲歎道,“您這種生活真美啊,那布魯塞爾,我確信,一定是一座非常好看的城市。您能帶我一道去嗎?我既然不是斑鳩,也許就是一隻野鴿。”


    “如果你是野鴿,”他答道,“剛才我鴿你的時候,你就會還嘴。”


    “好吧,先生,我還你一下,我們不要為這點小事兒就鬧翻了。瞧,天亮了,雨也要停了。行行好,讓我追隨您吧!我已經完了,在這世上一無所有,如果再遭到您的拒絕,那麽我隻好溺死在雨水槽裏。”


    “好吧,上路!盡力跟著我吧。”我最後望一眼我母親睡覺的花園,一滴眼淚流下來,被風雨卷走。我張開翅膀飛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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