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得起勁,表情生動,眉飛色舞,壓根沒瞅見對麵倆人的飄忽眼神。


    “談何色變是什麽新成語?”溫禾探出個腦袋,蹭地一下從角落蹦躂了出來,唬了薛慕童一跳。


    嘁——


    背地裏真不好議論人。


    當事人馬上從天而降。


    四人不約而同地倆倆對視,裝出事不關己的樣子。


    溫禾看在眼中,當即聯想到自己名中帶禾的事實,結合四人不自然的眼神舉止,水晶心腸很快反射出可能的情況,心下微微一暗,那一點點被藍天白雲、綠草如茵勾起的暢快心情稍縱即逝。


    她不預讓人察覺到內心的情緒起伏,裝作無意問:“今兒都不帶女伴嗎?阿姝呢?不是回鬱寰上班了?”


    這問題主要瞄準了鬱拾華,他抿了口溫潤的茶水:“和她爸吃飯說話。”


    “嗯,你這老板當得挺進步嘛,曉得給人放假休息了。”溫禾奇怪地表揚了句。


    話裏蘊含的信息量不小,男人目光如炬,劍眉一動,回望過去:“之前和你抱怨過?”


    溫禾眼珠一轉:“哪裏用她說。每次我要約人出來玩,不是上班就是加班,不是加班就是出差。她做你秘書的三年,我倆好像就見了兩次吧。”


    “那是你自己忙著上進,本就沒多少時間在燕京,我都見不著你。”薛慕童哼了一聲。


    溫禾睨她一眼,默不作聲。


    “嘿,小傻子,這都沒聽出來?是人家沒約你。”程善北半點不給麵子,直接戳穿倆人間的塑料情誼。


    薛慕童:!


    “他那張嘴,向來說不出金玉良言,慣會挑撥離間。”溫禾走向了煙霧繚繞的燒烤爐,還衝負責烤物的小哥笑了笑。


    “欸,一串十塊錢。”薛慕童沒忘要錢。


    溫禾哼哼道:“我今兒可是聽人說你在,主動尋摸過來的,不請我吃頓大餐就算了,還敢要錢。”


    她五官精致,又不吝惜錢財養護,常年保養的皮膚白皙細膩,此刻無意的一嗔一哼,一顰一笑堪稱明豔動人,一旁自問見識過無數名媛美女的工作人員都看呆了,還是寧摯元淡淡地掃了眼,迫使其收回略有肆意的眼神。


    “你這嘴皮子比從前伶俐多了,也貪吃多了。”薛慕童瞄著溫禾已舉在手中的燒烤串。


    溫禾並不扭捏,或是顧惜自身形象。


    凶狠卻不急切地咬著肉吃。


    “你網上那半小時的視頻我看了,好定力啊——”薛慕童緊隨其後,從燒烤小哥手中接過一串雞翅。


    她騰出一隻幹淨的手,快速調出溫禾參加活動的一段視頻,給其餘三位不熱衷刷娛樂新聞的少爺看。


    視頻是標準機位拍攝的視角。


    其中的溫禾端坐在位置上,一身淡色套裝,頭發高高紮起,臉上始終掛著若即若離的淺笑,麵前桌上擺放著不少讚助商提供的小吃可樂。


    畫麵被調了快進,自始至終,溫禾都不曾吃過一口香噴噴熱乎乎的雞翅,以及喝得痛快的冰可樂。


    也因此在彈幕上收獲一片自律端莊的好評。


    她為溫氏千金,又趕上發達的互聯網時代,有些事兒瞞不過人,她昔年花滑時攢下的粉絲路人緣尚在,網上這種截取的小視頻不少。


    都是她參與公務的露臉時分。


    一舉一動,沉穩大方。


    隱隱能見母親的影子。


    鬱拾華看得漫不經心,連服務員端過來的各色烤物都不屑一顧,隻捧著杯茶慢慢品著。


    她也是這樣。


    人前裝得風輕雲淡,歲月靜好,舉動極有分寸。


    人後卻連一盤炒飯都不放過。


    一想到她晚上可能要吃微波爐加熱的冷飯,他竟有些莫名的不自在。


    可能是平時裝得太狠,這會沒了製約及其他目光,又有薛慕童作為吃友一起點評,溫禾簡直敞開肚皮,放飛自我,倆人說說笑笑,片刻功夫幹完了半邊的燒烤。


    “話說你和喻姝從大學認識到現在?”薛慕童隨口一問。


    一邊閉目養神的男人耳廓微動,卻沒睜眼。


    溫禾不自覺地收斂了神情,停頓後說:“確切來說,是更早的時候。”


    薛慕童:?


    “嗯,是十一歲,快要六年級的暑假。”溫禾準確道,“一場芭蕾舞大賽上碰見的。”


    平平無奇的劇情。


    “你倆比賽舞蹈嘛?”


    “廢話。”溫禾小心地端過一碗蔥蒜撒滿的烤豬腦,心滿意足地用鼻子吃了兩下,自覺地走到最邊上,慢慢享用起來。


    “你倆誰第一?”薛慕童則挑了烤茄子,湊過來和她排排坐。


    “猜唄。”


    寧摯元貼心地接了兩杯原汁原味的西瓜汁,放到她倆邊上,含笑問:“這裏沒人會拍你的,至於和我們避嫌到這份上?


    嗯…


    她沒想到這層。


    純粹是知道有人聞不得蔥香蒜的濃味。


    溫禾聞言揚臉,瞟了眼桌子另一邊的鬱拾華,撓了撓頭。


    還不是她想起了阿姝的話


    “喲——”程善北是和鬱拾華光著屁股一塊大的,難免曉得他的忌口和挑剔,一看溫禾飛快掠過的目光,馬上心領神會。


    鬱拾華起先還擰眉不解,後稍一忖度,便想通了關節。


    “她怎麽說的?


    溫禾自然懂得這個她字代指的是誰,撅了會嘴,等組織好語言後才說:“就是連做夢都在挑蒜挑香菜。”


    “不止吧?”鬱拾華口吻淡漠。


    當然不止,溫禾腹誹。


    “你這老板不好伺候啊,也不知她咋想的,又轉回了火坑。”她不由地嘟囔著。


    挑剔、難搞。


    這倆詞忽的竄了上來,仿佛呼應著溫禾的話,歡樂無比地跳動在鬱拾華即將膨出的青筋上。


    他呼出口氣,將平素修身養性的功夫提了上來,緩聲道:“看來在你跟前沒少抱怨我。”


    溫禾正暗悔自己的多嘴,又替好友描補地賠笑:“我倆三年就見了兩回,能抱怨多少?你心胸大度點,少擺架子。”


    程善北嗬嗬一笑,瞥著身側的鬱拾華:“原來私下也架子十足。可憐的喻秘書哦——”


    溫禾:……


    她該閉嘴的。


    “你晚上得空不?”薛慕童在草坪邊的洗手台洗幹淨手,撲在了溫禾身上。


    溫禾眨巴了下眼:“你要和我一起去嗎?


    薛慕童本能鬆開她,後退半步:“其他什麽人?”


    “中老年婦女。”溫禾無聲地用嘴型說話。


    “有你親媽?


    溫禾輕歎:“以及她的一幫好朋友。”


    薛慕童挑眉一笑:“相親?


    “哪能呢。我就是個作陪加彈琴的。”溫禾自我認知清晰。


    “才藝擔當。”薛慕童無聊地總結了下。


    “正解。”


    今兒的馬場不知吹來了哪兒的風,生意格外紅火。


    遠處揚起一片飛塵,噠噠的馬蹄聲漸漸清晰可聞,由遠及近地放大了馬上的人影。


    眾人循聲望去,來人身穿卡其色的複古騎馬裝,還戴了頂配套的帽子,架了副純白包邊的墨鏡,打扮十分新潮,看身形是個女孩子。


    還是薛慕童看出了點明堂,朝著鬱拾華猶疑問:“是鬱詩詩?”


    溫禾嘖嘖了兩聲:“騎術可以嘛。”


    崖岸自高的某人抬起臉,稍許認真地瞧了眼跑遠了的一人一馬,薄唇微掀:“不知道。”


    嘁——


    薛慕童翻了個白眼。


    “你倆挺熟?”溫禾從冰櫃中翻出個迷你夢龍,有滋有味地啃起來。


    “一般吧,能說上幾句。不過……”薛慕童扯了扯唇,意興闌珊。之前是因為鬱拾華和這對母女隔閡太深,他們顧及發小,自是敬而遠之。


    “喻姝和她關係也不錯。”


    溫禾揚眉道:“沒辦法,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她讀研那會,我在滬城忙得天昏地暗,天天出差趕會,比陀螺還誇張。”


    “是姓王的那個……”


    “王洛瀅。”溫禾邊走邊講,打抱不平。


    身後幾步開外的鬱拾華聽在耳裏,眉眼間顯出肉眼可見的不悅。


    “我調回京時她已經出國,阿姝叫我不必窮追猛打,左右她今後也不會做這行了,兩人再不相幹。”


    薛慕童啊了一聲,就這麽輕易放過她?


    溫禾無奈一歎:“除非一勞永逸。否則我要不在燕京,豈不是害死阿姝。”


    “這倒是。那研究生不是白讀了?”薛慕童想到一個更現實的問題。


    溫禾神情微凝,考慮到身後一道的鬱拾華,沒有直言不諱。喻姝當初報考研究生,選了並不熱門的語言類專業,著實出乎她的意料。


    “分數不高,就業尚可,主要是為了考去燕京。沒什麽喜歡不喜歡的。”


    “你不是想當醫生嗎?”溫禾奇道。


    喻姝沒什麽情緒:“我本科沒讀醫學,又怎麽去讀研究生的專業。”


    溫禾不假思索道:“你要是真想讀醫,我可以幫你。”為免喻姝對此不好意思,溫禾甚至打消了她的後顧之憂,保證道,“你成績好,但凡分數過線,其他真的就一句話的事兒,不用有什麽負擔感。”


    她那時已和喻姝交心多年,同病相憐的知己感使得她對此十分上心。


    喻姝打量她片刻,忽的輕笑出聲,若無其事道:“禾寶,我沒那麽想讀醫,當初會報醫學係純粹是不想浪費我的高分,加上醫生就業前景可觀,我曾在網上看到過一個不知真假的觀點。”


    “說是普通人通過努力能達到的最高社會地位之一是名醫。”其他還有明星,律師,名師等。


    喻姝信了,也曾以此為目標在努力。


    而後便被現實毒打了,原來努力的路上哀鴻遍野,死傷無數。


    付襄那會兒囂張到什麽地步呢?——揚言說她就算順利畢業又怎樣,他能叫滬城任一醫院不敢要她,讓她嚐嚐上天入地皆無門的滋味。


    “跟我一起考公怎樣?”溫禾隻靜默片刻,試探著建議。那是她第一次有些摸到了好友的底線。


    喻姝心如止水:“這條路,我沒法走。”


    “任何工作,論到底都是名利場。”溫禾言語淡漠,說得理所應當。既然如此,為何不從根源上解決問題呢。


    “用不著這麽宏大的詞。我上班隻是為了生計,掙錢而已。”


    宏大……


    那是溫禾第一次知道原來夢想可以被這麽形容。


    *


    一行人換了衣裝走到大廳,隻看鬱詩詩握著手機,說得起勁,連薛慕童靠近都察覺不到。


    “喻姝姐姐,你還沒告訴我呢,一共多少錢,我打給你唄。”


    程善北立刻看向了抬眸的鬱拾華。


    “這麽便宜?你別騙我才好。”鬱詩詩聲調上揚,透著自然而然的嬌蠻之意。


    “騙啥呢?”薛慕童嘀咕地接了一句,緊跟著打了個飽嗝。


    鬱詩詩:!


    嚇死個人了。


    她脾氣上來,正想不耐地丟個白眼,眼風卻掃過其餘幾人,瞬間做好了得體的表情管理,雙唇微微一抿,做了個噓的手勢。


    “嘿,那行吧。等出版社那邊有了結果,我第一時間通知你。”


    鬱詩詩連說一串好話,笑盈盈地掛了電話。


    她手上拎著先前取下的帽子,尷尬不已地扣著上麵的白色帶子,露出個禮儀小姐的標準微笑:“真巧。”


    “不巧誒,摯元哥都懷疑是西伯利亞的風刮到他這小小的馬場來了。”溫禾和這位鬱小姐隻有表麵功夫的交情,這會主動開口也是看在好友的份上。


    畢竟,她聽喻姝談起過這位鬱小姐。


    彼時的觀感可不算正麵。


    溫禾打心眼裏是佩服喻姝的,普普通通的出身,憑自身能取得和她一樣的大學文憑,且能贏得那麽多有錢人的喜歡和親近。


    身份互換,溫禾不認為自己能考上傅旦,能混得這麽風生水起。


    “這兒離我外婆家近,順路就來跑兩圈。”鬱詩詩說得大方,沒什麽刻意的做作和扭捏。


    溫禾納仍對之前的對話納悶不已:“你和阿姝咋的了?”


    鬱詩詩嘴角輕輕動了兩下,忍住要去看鬱拾華的目光,含糊其辭:“一點小事托她幫忙,剛剛結賬呢。”


    “啥事兒?”薛慕童被勾起了好奇心,也探了過來。


    “專業有關。”鬱詩詩直覺不想說。


    可惜在場的都是人精,寧摯元身為此地主人,適時從邊上遞過包紙巾,溫和道:“找不著,可以問服務員要。”


    鬱詩詩不意他哥的朋友如此溫潤可親,彬彬有禮,一時間飛起點紅雲,說著謝謝接了。


    “法語專業嗎?”溫禾開門見山地笑,直直打量著她。


    沒外界傳得那麽離譜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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