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壹錦,蘭斐君眼裏有些黯然。她自小被灌輸著出人頭地,也以此為目標成就了自己。


    可正因如此,她對兒女的未來格外寬容,簡直不像是他們這種人家會作出的決定。


    從商,已經是蘭斐君對一兒一女‘最嚴苛’的規劃,她自己沒能承襲親娘衣缽,親生的倆孩子都姓了溫,總得有個出息的吧。


    結果倒好,長子還在大洋彼岸整活,幼女已經走上了她的老路。


    “你外婆……”


    “外婆都八十多了,她這樣的年紀,不該再和年輕人拚殺了。”溫禾罕見地打斷了親媽的話。


    “你哥馬上回來了。”蘭斐君自然舍不得母親一生心血毀於一旦,她甚至覺得,母親和壹錦溫氏是連一塊的,萬一溫氏先倒下了,她母親得一塊跟著去。


    “不用管他,我結婚他肯定會來。”溫禾語氣淡淡。


    蘭斐君聽出話裏的冷漠,不動聲色地喝了口茶,輕描淡寫道:“自從那天後,你倆的兄妹情一年不如一年。”


    她統共一兒一女,自然盼著他們彼此扶持,打小就無孔不入地灌輸兄妹情深的道理,前麵十九年都好端端的,偏偏……


    “壹錦海外那些業務,說到底都是以國內為根基的,就算要開疆擴土,也必先安內。外婆八十多了,我就是按照那最出息的鬱拾華給他算,徹底接手溫氏也要七八年功夫。”


    溫禾人前一點沒表露過對親哥的不滿,可私底下對著親娘,已然無法忍耐。


    “他自詡天才不假,但壹錦那麽大的盤子,錯綜複雜的業務條線,還有外婆那麽多年的人脈經營,上上下下都盯著他呢,外婆那侄孫已經是分公司的總裁了。”


    “媽,我當年不是沒想過接手壹錦。可所謂政商一體,權錢不分家,我和哥哥,最好是能彼此扶持。”


    哥哥自小無意仕途,她很理解。


    因為她也一樣。


    可哥哥都三十多了,還在大洋彼岸搗鼓那些有的沒的,她真的不能忍。


    “這點上,你哥是沒有分寸。”蘭斐君自幼不拘束孩子,由著兒女自由爛漫地生長,所謂種瓜得瓜,溫禾中途來了場‘基因突變’,溫喬卻始終如一。


    攥著一身資本,縱橫人間。


    “他下月進壹錦董事會。”


    溫禾靜默,一字不發。


    “都說程善北混賬愛玩,聽說還有為他打胎的。可要我說,人家隻是私生活亂了點,正事上一點沒含糊。溫氏的最北項目,還是程家幫了一把吧。”她垂著眼皮,頂燈的光落在她低頭的身上,麵上一片陰影。


    她輕笑了聲:“奈何我一人不能二嫁。否則一半嫁程家,一半嫁閻家,倒是剛剛正好了。”


    這話說得不陰不陽,譏諷的意味過於明顯。


    咯噔。


    是茶盞和茶幾碰撞的聲音。


    蘭斐君擱下了茶杯,片刻間收了笑意,掃了女兒一眼:“家裏還用不著你賣身。”


    “無非兩條路。要麽尋求同行助力,共渡難關,熬過最難的這幾年。要麽你和爸爸豁出兩張老臉。”溫禾慢慢靠倒在了軟墊上,心平氣和。


    她又峰回路轉:“可是媽媽,我想保存下你和爸爸的臉。”求人是一回事,問題是很多時候,臉隻能用一次。


    “我自知天資平平,全家墊底,哥哥隻要想,就一定能順利接手壹錦,做大做強,不負外婆一生心血。但我再怎麽努力,大抵也複製不了媽媽你了。”溫禾闔上了眼。


    “禾寶,你已經做得很好。媽媽在你這個年紀,也不過和你一樣的位置。”蘭斐君溫聲細語,拍了拍閨女的手背。


    溫禾睜開了眼,無聲無息地笑:“那是因為我有當大官的爸爸媽媽,還有財力無限的好外婆。而媽媽當年,隻有外婆。”


    不同的起點,一樣的級別。


    她一清二楚。


    “媽媽也有爺爺的餘蔭啊。”蘭斐君撫了撫女兒有些淩亂的發絲。


    “所以,還請爸爸媽媽把老臉留給我用吧。”她坐直了身子,滿眼認真,定定看向自己從小視為神明的母親。


    蘭斐君同樣凝視著她,卻在清水明眸的眼裏倒映出了自己當年的模樣,也是一樣無畏,也是一樣堅定。


    身為母親,如何會不為女兒的成長動容。


    “萬一我哪天不好了……”


    “胡說。”蘭斐君輕斥了聲,“你和你爸還沒死呢,你哪裏會有什麽不好。”


    “嗯,還請媽媽和爸爸好好看著我。”溫禾抓過了親娘的手臂,將臉埋在了蘭斐君的肩上。


    希望你們好好兒的看著我像你們一樣長成參天大樹,福澤下一代。


    蘭斐君說不出的百轉柔腸,又頭疼起自家親娘那邊。要知道,最疼溫禾的非老太君莫屬,到頭來卻要拿心頭肉的婚事為壹錦尋求一條出路,她上回試著提了一嘴,直接被劈頭蓋臉罵了回來。


    “你對閻靳深……”她自己婚姻美滿,著實難以想象沒有愛情基礎的婚姻有多麽匪夷所思。


    “大帥哥,有錢。我要嫁他,他肯定是板上釘釘的下一代閻家話事人。”溫禾答得飛快。


    一聽就沒有感情。


    “禾寶,那是婚姻大事。”蘭斐君莫名想到了季清泠,一樣的政商聯姻,也是女走仕途男經商。


    溫禾煞有其事地點頭,蛔蟲般地拉出了親娘剛想到的人物:“媽媽,最壞不也就季部的下場嗎?”


    “貌合神離個幾年,最後紙包不住火,慘淡收場。”


    蘭斐君眼眸一轉,神色沉寂了一會兒,女兒不排斥聯姻她能理解,但對於婚姻如此悲觀,著實是她沒有料到的。


    溫禾這些年牛鬼蛇神看多了,多少瞧出了親娘反應不對,再回過頭品一品自己的話,自知有些失言。


    她沒火急火燎地撇清,而是重新給親娘添了茶,端到她手裏:“媽,不是所有聯姻都不好。我隻是拿個爛的來舉個例,你也別太受不住打擊,現代社會,離婚真的……很司空見慣。”


    不是人人都有她父母的人品運道,能在合適的年紀遇到合適的人,然後心心相映,不離不棄。


    反而見異思遷,朝秦暮楚,騎驢找馬才是常態。


    人心最是善變。


    “你也是看我和你爸爸恩愛大的孩子,我有點想不明白。”蘭斐君這點上是真覺得不可理喻。


    擱那些破碎家庭的小孩說出這種話,她萬分理解。


    可她閨女,是貨真價實的愛情結晶,她當年會生這個二胎,真的是因為和丈夫的感情。


    且這麽多年,不說孩子麵前,就是活著的每一秒,都是和丈夫心意相通,彼此牽掛的。


    她女兒怎麽這麽個婚姻理念。


    “我為女方,一旦生子,就是實打實的沉沒成本。要是再搭上我的一腔真心,那不就要完蛋了,這輩子都走不出來。”溫禾繼續發表‘駭人聽聞’的婚姻觀念。


    “所以才要慎重。”蘭斐君橫了她一眼。


    “我已經是大齡剩女了,過年就是正經三字頭。不是說孩子要三十五歲前生嗎?”溫禾直接說開了。


    蘭斐君深吸了口氣:“你連他外麵養沒養人都不確定,就敢想生孩子的事兒?”


    “所以這就拜托媽媽了。我知道媽媽最愛我,請一定要查清楚,有沒有養女人,有沒有養男人,有沒有私生子。我這點上不準備將就的。”溫禾一下轉了語氣,腦袋拱在親娘肩上撒嬌。


    有那麽一瞬間,蘭斐君準備直接給無辜的閻靳深造個私生子出來了。


    溫禾卻斟酌了下言語,還有更勁爆的話她沒說呢,閻家男人的那基因,一看就不行。


    老爺子不是個東西,娶個女兒輩的妻子不去說他,還開了私生女‘認祖歸宗’的壞頭。


    閻靳深他爹也是歪掉的下梁,直接把私生子領進了家門,聽說還能分家產。


    父子兩代都這尿性,閻靳深能是什麽好鳥?


    歐美大陸的老篇章了,從爺爺輩開始的騷動因子,妥妥傳給了長子,王妃香消玉殞後,連帶著受過喪母之痛的孫子也繼承了一貫的好基因,真是可憐三小隻和他們的媽。


    那是遠在天邊的案例,近在眼前的就是季清泠。


    前頭不知忍了多少年呢。


    一生敗筆和恥辱。


    明明出軌的是男人,最終成為笑柄的卻是一生無敵的季清泠。可能也是人生過於完美,這麽一點屎也非得往她身上抹。


    “我會去查。”還是那句話,蘭斐君自來尊重孩子的選擇,況且那的確沒得選。


    她實在不能坐視母親的畢生心血在最後的生命終章轟然崩塌。


    “程家其實也……”她一出言就後悔了。


    “媽,程善北身邊,光我見過的相好,就不下兩隻手。你不要因為和他媽關係好就亂點鴛鴦譜。比起相信浪子回頭,我更相信事實勝於雄辯。”溫禾不讚同地看向親媽。


    “是我的錯。”蘭斐君直接舉手投降。


    兒女麵前,她從端不住架子。


    “婚後怎樣是神都保佑不了的。但婚前盡調,卻是人力所能為。至於生孩子,也講究個感覺和機緣。我和他,肯定是先訂婚,然後試著處一段時間,萬一中途出了岔子,不還有反悔的餘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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