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花店手藝。


    沒有常見的百合滿天星。


    一捧純芍藥。


    “落日珊瑚。”喻姝一下叫出花名,眼裏盈滿驚喜。


    如蟬翼般輕盈的花瓣層層疊疊,開出煙花一般的美夢,明亮而溫柔,猶如落日西沉,餘暉照映。


    男人隻盯著她被點亮的眼眸,似有若無地嗯了聲。


    “我把它先插起來。”喜悅來得如此簡單而歡喜,喻姝自己都意識不到她臉上也會有這般昭然若揭的歡喜。


    太久以來,連高興都是淡淡的,講究個分寸與方圓。


    她忙活了一陣,為了襯橘粉與奶油主打的花色,瓶子她挑得平平無奇,又匆匆洗了洗,然後小心放進瓶裏。


    枝葉都是修剪過的,很方便插瓶,隨便一擺就有高低錯落的美感。


    她難得那樣喜形於色,不過區區一束花,忙前忙後不說,還挑著角度和光線拍照。


    把他晾在了一邊不管。


    鬱拾華如是想著,視線或深或淡,沒一刻舍得離開她。


    也是興之所至,和親娘吃完飯說完事,他便被使喚著去當苦力了,其實也不過是料理花枝,搬搬盆栽花瓶。


    從小幫著媽媽做,他向來是個中好手。


    一貫信奉兒孫自有兒孫福的季清泠看兒子出神地瞄著那麵開得極盛的薔薇花牆,心下微微一動,旁敲側擊:“她喜歡薔薇花?”


    兒子巋然不動。


    她眼神溜過滿桌雜亂的原始花束,開始苦口婆心:“姑娘家都喜歡花,就算不怎麽喜歡,也會對你有好感的。”


    好感?


    早早全壘打的某人很是無語。


    他哪裏用得著好感。


    喻姝……難道不喜歡他麽?


    隻是心境比三年前不知進步多少倍的某人還是頂著親媽揶揄為主的眼神,挑了最恰到好處的十朵芍藥,熟門熟路地去櫃子裏找裝飾紙。


    “別讓姑娘家等到三十歲。今年是人家二字頭的最後一年了。”臨出門前,季清泠微笑道。


    “行。你準備好紅包。”麵對親娘的打趣,鬱拾華罕見給了回應,並指示了親娘的下一步行動。


    季清泠本就是有的沒的打一竿,沒成想今兒的竿準頭好,居然打落了棗。她表情有一瞬的不可置信,眼明手快地拉住了兒子的手臂。


    “媽。”


    鬱拾華很少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


    伴著這聲被迫的示弱,季清泠舒展的眉目裏盛滿笑意:“想好怎麽補償人家了?”


    她自己是感情婚姻的失敗者,這方麵非常希望兒子能一雪前恥。


    “你等著喝媳婦茶就好。”鬱拾華從來自信,信誓旦旦地表態。


    “老宅那兒,媽媽幫你扛。萬一你奶奶鬧事兒,就說人是我看上的。”季清泠言語裏透露著說不上來的高興。


    鬱拾華看她一眼,顯然不大讚同。


    他多大的人兒了,談個對象還要找媽媽,怪丟人現眼的。


    “行行,你去吧。大晚上的,談情說愛的好時候,媽媽這段時間不打擾你了。”季清泠嗬嗬笑著,一改平日視人的清淡尊貴。


    “嗯。”鬱拾華護著懷裏的花兒,大步離去,仿佛自始至終沒留意到玄關衣帽架上的男式護腕。


    他走後沒多久,等季清泠衝好一壺花茶,又慢悠悠地泡好了咖啡,門鈴悠揚地響了。


    進門的男人顯然剛夜跑回來,順手摘下了護腕護膝,再熟門熟路地從鞋櫃裏拎出了自己標誌的拖鞋。


    “大孝子走了?”


    一貫欠揍又酸溜溜的口吻。


    “你家不也是大孝女?”季清泠習以為常,先端過去一杯冰美式,壓壓男人運動完回來的躁動。


    “我可沒讓你避她。”男人口吻如常,主打個拈酸吃醋,含沙射影。


    季清泠橫他一眼,到底沒繼續和他嘴仗。


    “今兒看著水平不行呐,一個多小時功夫,就理了這麽些邊邊角角?”男人瞄了眼仍是亂糟糟的方桌,再次拉踩。


    “這不留著給你大展身手?”季清泠悠哉悠哉地笑。


    男人嘀嘀咕咕地,動作也很嫻熟,一邊幫著理一邊擰眉抱怨:“這批花材質量不行啊?你那大孝子沒幫著你維權退貨?”


    “有了媳婦忘了娘,你可別喊他孝子了。當不起了。”季清泠含笑道。


    “終於有歸宿了?”男人十分驚喜。


    他十來歲就斷了奶,輕易不找媽媽,所以一向不大懂泠泠家大孝子的尿性,三天兩頭回家‘吃奶’,還美名其曰盡孝,臉皮怪厚的。


    “我紅包準備了三年,不知今年送不送得出去?”季清泠給自己倒了杯花茶,慢條斯理地指點著。


    男人三兩下收拾完桌子,又把垃圾直接裝了袋,忽的反應過來:“敢情還是大孝子來你這兒打的秋風?好的都被挑走了?”


    “可不是。”


    男人咬牙切齒了會,看著他辛苦收拾出來的‘殘花敗葉’,沒好氣地窩到了季清泠邊上,持之以恒地說著人家親兒子的壞話。


    說得口幹舌燥了,還能喝上一口茶潤潤嗓子。


    “上回和你說的,有眉目嗎?”季清泠等他吐槽告了一段落,方不經意地問了句。


    男人臉上神情微微一滯,連帶著兩人間的氣氛也沉了下去。


    “真有古怪?”季清泠眉心蹙起。


    “她谘詢過……移民相關。”


    “哪個國家?”季清泠眼眸微眯,姿態卻還是慵懶地,隻靜靜和男人依偎靠著,氣定神閑。


    “漂亮國。”


    “什麽時候?”


    “就出事前一個月吧。”男人有問有答。


    季清泠隨便轉了轉腦子,便激活了那段時間的記憶。確切來說,出事前一個月,她是單方麵見過喻姝的。


    或者說,每一年,她都有單方麵見過‘未來的兒媳婦’。


    “有說法?”男人略起了身,側眸看她。


    “沒有。”季清泠片刻間過了遍喻姝的履曆與生平,那幾處不起眼的小疙瘩不可避免地在此刻放大了。


    她沉吟半晌,終究輕歎了口氣。


    機關算盡又如何,誰的人生走到現在會是白璧無瑕?尤其她出身不高,會有些不為人知的努力,也是意料之中。


    想當年,她和鬱柏年走進婚姻殿堂,婚前盡調也是盡善盡美,一清二楚的。


    到頭來,不也是無用功?


    算了。


    世事自有定數。


    人各有命,強求無用。


    隻能說,季清泠作為妻子或許有能挑刺的地方,但身為母親,稱得上十全十美,不管是孩子年幼時的陪伴,還是成長時的關愛與幫助,又或是成年後的放手與尊重。


    除了時間上略有不足外,堪稱人間模範母親。


    她甚至都沒計較未來兒媳婦履曆上的瑕疵與汙點。


    兒子不糊塗就好。


    不過她不計較,卻有人孜孜不倦。


    如水月色下,所有人各自忙活。有沉溺於歲月靜好的中年情侶,有貪圖於肉體歡愉的青年情侶,也有大晚上不睡覺在車裏等人的閑人一枚。


    閻仕淮在馬路牙子上抽到第三根煙時,有相對急促的腳步聲漸漸逼近,又在一個適當的距離緩了下來。


    “閻少,太抱歉了。”來人正是劉敬,甫一開口就是低聲下氣。


    閻仕淮踩滅了煙,示意車上說話。


    劉敬很是小心地進了車,又透過車窗確保外頭無人看見。


    “咱倆這每次碰麵……真是挺有偷情的味兒。”簡直不是偷情,勝似偷情,閻仕淮淡淡道。


    劉敬哪裏聽不出他話裏的譏諷意味,隻陪著笑:“沒辦法,頂頭的老大聽說前幾日去喝茶了,連著幾天沒見他來上班。”


    凶多吉少。


    他們一水兒的底下人,可不夾著尾巴做人。


    “行,仕途的難處我不懂。”閻仕淮笑了下,又很快冷漠下來,“奚燕處怎麽回事?一直沒能發動出來?”


    劉敬滿臉苦相,卻在裝作苦大仇深的同時斟酌著言辭。


    “說重點。”


    閻仕淮聽慣了他電話裏的廢話,這不隻能當麵來堵他。


    可憐劉敬,明裏暗裏忙活了一陣兒,卻連半根毛的好處都沒見著,人都說望梅止渴,他連梅子都看不見!


    隻是他也明白,對方能不能捧他一把是兩說,但要拉他下去卻是易如反掌。


    他孤立無援,千萬不能把閻仕淮得罪了。


    “那老太太……死咬著不肯鬆口。”劉敬直接推到了看著老相,年紀卻不算大的‘苦主’身上。


    按照現代對中老年的定義,人家剛跨過老年人的坎兒呢。


    “她要什麽?多少錢?”閻仕淮意思簡單。


    “她就稀罕那大孫子回家。”劉敬是真不知道說什麽好,高醒言又不是三歲小孩,都能高考的半大青少年了,會願意回那窮鄉僻壤不開化的鬼地方?眼瞅著親娘有錢有門路,誰願意回去吃苦?


    “沒和她說透?人親媽在,她可算不上監護人。”閻仕淮不以為然,他是和底層人打過交道的,最了解窮山惡水養出來的那份殘忍與險惡。


    尤其,那老太太真是無意識的。


    她真意識不到孫子為什麽會不願意回去。


    隻會固執以為是親娘的教唆。


    劉敬硬著頭皮道:“人都成年了,是完全行為能力人。就算老太太發了瘋,就算奚燕沒了,也得看個人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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