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也是個有決斷的。既然心裏認同了迎春的主張,即便心裏還有些不痛快,也不會當著黛玉的麵表現出來。她安慰地摸了摸黛玉的頭,慈祥道:“玉兒在擔心你二姐姐?你放心,外祖母不是那不講道理的人。”


    說著,賈母給身邊跟著的婆子使了個眼色,婆子點點頭,轉身也出去給史家派來的人傳話去了。賈母則看著黛玉道:“剛才我來得急,竟忘記了,家裏有才送進來的新鮮果子,據說是大南邊兒來的,叫做芒果,很好吃的。我讓人拿些來,咱們在這裏悄悄吃,連寶玉也不告訴。”


    黛玉何等聰明的人,見賈母顧左右而言它,肯定是剛才史家的事情已經揭過了,便也放下心,陪著賈母天南海北地聊起來。


    迎春本就不太在意賈母的態度,見黛玉開心,也就放下心來,實實在在坐下來等著吃果子。在現代的時候,她就喜歡吃芒果,來了這個紅樓的世界,芒果可不好遇,那自然是要大飽口腹了。


    人生有時候很有意思,這邊有人開心,那邊就必然有人不開心。寶釵此時就很煩躁。


    她的婚期已經定了,就在一個月之後。隻不過,她縱然攀上了史家,也不過是個記名的嫡女,勉強算是摸到了四皇子府的門楣,但嫁過去,最多也就是個側妃,說到底還是妾。


    所以,她是不會有屬於自己的婚禮的,更不會有十裏紅妝的體麵,最多就是一乘小轎抬進府去,家裏麵擺幾桌酒席慶祝一下罷了。


    但是,這嫁妝還是要備的。尤其是嫁進四皇子府那樣的富貴地方,若是新娘子孑然一身,豈不要被人笑死,怕是連個貼身伺候的大丫頭的體麵都不如了。寶釵因此更看重自己的嫁妝,沒想到,偏偏是這嫁妝出了問題。


    想到這裏,寶釵勉強控製著怒氣,望著身邊低眉順眼,但是眼底裏卻滿是鄙夷之色的婆子,沉聲道:“你說是,侯夫人要看我的嫁妝單子?”


    婆子道:“正是。你是知道的,侯夫人疼惜你,怕你出身小門小戶的沒見識,這嫁妝上出紕漏,所以要才幫著你掌掌眼。這可是我們侯夫人的一片心意,寶姑娘可得好好領著。”


    這婆子說話的時候雖然帶著笑,但那話裏的不屑和威脅已經是明明白白的。寶釵的手在袖子裏緊緊地掐住了帕子,恨不得把帕子掐出水來,臉上卻不能表露出來,隻是輕聲道:“多謝媽媽提醒,我這裏稍後整理一下就過去。”


    婆子轉身去了。寶釵聽著腳步聲漸行漸遠,終於忍耐不住,抓起桌上的嫁妝單子,狠狠地撕做兩半。


    “姑娘!”一直站在角落裏的鶯兒驚呼一聲,正待要搶,卻見殘留的紙角已從寶釵手中落下,散落在地上。


    “姑娘,那婆子真是欺人太甚!”鶯兒見寶釵真的撕了嫁妝單子,真是又氣又急,一邊撿著地上的紙片,一邊罵道:“一個管家婆子,不過就是個奴才罷了,竟然敢小瞧姑娘。


    姑娘您別跟她一般見識,您是堂堂皇商家的嫡女,在老太太跟前比家裏的幾位姑娘還有體麵呢,怎麽就成了小門小戶了呢?”


    寶釵撕了嫁妝單子,隻覺得剛才直衝頭頂的怒意散去一些。聽著鶯兒的話,她原本怦怦直跳的心卻慢慢地沉了下去、隻覺胸膛裏一片涼意。


    皇商嫡女、比姑娘們還有體麵?小門小戶……鶯兒和剛剛那個婆子的話,就像是小鋼絲兒一樣,直往寶釵腦子裏挖。她終於忍不住拿帕子蒙了臉,嗚咽地道:“鶯兒,你不要說了……”


    鶯兒回過頭,見寶釵落淚,大驚失色。寶釵自幼沉穩大氣,懂事又早,從小自恃身份,幾乎沒在人前掉過眼淚,沒想到此刻卻忍不住哭了起來。


    鶯兒連忙四下看看,小心地關好了門窗,才向著寶釵道:“姑娘這一掉眼淚,真是心疼死我了。姑娘從小到大,何時受過這樣的委屈?要不,我這就回咱們家去找大爺,讓大爺去跟侯夫人理論。姑娘是主子,斷沒有受下人欺負的道理。”


    寶釵哭了幾聲,壓力釋放,理智也漸漸回籠,見鶯兒風風火火地就向外走,連忙道:“站著,要到哪裏去?”


    鶯兒見寶釵不哭了,心裏略鬆了鬆,還是沉著臉道:“史家下人不把姑娘當主子,話裏話外擠兌姑娘,我要告訴太太和大爺去。讓太太和大爺給姑娘做主。”


    寶釵心裏憋悶得要喘不過氣來一般,抖著手指著鶯兒道:“你快省省吧。你上哪裏告訴去?我如今是史家的嫡長女了,侯夫人是當家主母,也是我嫡親的嬸娘。媽媽和哥哥隻不過是……”


    說到這裏,寶釵冷不丁咽了一下,險一險把“隻不過是商賈”這樣的話脫口而出。她深深地吸了口氣,心裏又是一陣悲喜交集。


    原來,在世人眼裏,商賈之家就算再大富大貴,也不過是些卑賤的東西。原來,她在賈家呼風喚雨的體麵,不過是仗著王夫人臉麵的一場春夢。原來,在她內心深處,也是看不起她自己的出身的!


    說什麽“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沒有顯貴的身份,那些黃白之物終究是守不住的,早晚都要成了他人的囊中之物。


    寶釵讓鶯兒去端冷水,粘濕了帕子敷眼睛。又讓鶯兒去擺好筆墨紙硯。見鶯兒疑惑地望著她,寶釵歎口氣道:“嫁妝單子撕了,侯夫人又等著看,少不得再抄寫一份了。”


    鶯兒眉頭緊鎖,壓低聲音道:“姑娘真要給史家看嫁妝單子?我看他們是沒安好心,說不定是眼紅咱們家富裕,想從姑娘的嫁妝裏摳出些東西來呢。”


    寶釵眼神閃爍,嗤笑一聲道:“連你都看明白了,史家的吃相真是不要太難看。”


    鶯兒道:“那姑娘還要寫?”


    寶釵緊緊抿唇,“不然呢?跟侯夫人打擂台?你可別忘了,你家姑娘能有機會嫁進四皇子府,依仗的可是史家過世的侯夫人的名頭,依仗的可是史大侯爺記名嫡女的身份。


    那婆子說的沒有錯。在真正的豪門貴戚眼中,我們薛家就是個小門小戶,甚至還不如那些小門小戶的耕讀人家,隻是個不入流的商賈。”


    鶯兒還想為寶釵打抱不平,寶釵示意她閉嘴。


    “今天的事情,你都給我爛在肚子裏。今天我跟你說過的話,我也不想再聽到一個字!”寶釵一臉冷意道。


    “說起來,我還得謝謝史家,給了我這個機會。這些東西……”她捏起手中的嫁妝單子扇了扇,似是為了讓新寫的墨跡快些幹掉。


    “這些東西,我遲早都要拿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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