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想了想,覺得這樣糾纏下去,實在是有點浪費時間。


    看來想早點摸清背後的黑手,還得自己出力推一把。否則,秦可卿娘家這一群不著調的親戚,還不知要東拉西扯到什麽時候。


    迎春向後退了兩步,拿帕子在麵前擋了擋,厭惡地不看那中年男子,轉頭對賈珍說:“珍大哥,之前蓉哥兒過去請我,說是秦氏的娘家人對她的病情有些疑惑,想問問清楚。


    我原是不肯來的。


    這段時間給秦氏治病的醫案、藥方都是齊全的,藥材也是你們府裏自己去買來煎製的,都在你府裏明放著,還要我來做什麽?


    隻是,蓉哥兒哭著求我,讓我就當是可憐可憐秦氏,念在她這些年在府裏辛辛苦苦、上上下下俱都做得周全,就來見見她的娘家人,給她娘家人點麵子,所以我才來了。


    可是,這秦氏的娘家都是些什麽人啊?簡直比街邊的無賴、潑皮都恐怖,一個個除了滿口汙言穢語再沒別的,你不覺得臉紅,我可不耐煩這些。


    珍大哥,今天就到這裏吧,我要回去了。”


    說罷,迎春目不斜視,邁步向外走去,身後四個丫鬟八隻腳同時跟上,端得是公侯小姐的凜然派頭。


    “這……不……”賈珍動了動嘴唇想說什麽,卻又什麽都說不出來。隻好拿眼睛死命瞪著賈蓉。


    今天這事情,要麽不做,既都做了,怎麽能就這樣草草收場?


    賈蓉無可奈何,隻得加快腳步,趕到迎春前麵去,雙膝一軟,撲通一聲跪在門前,張開雙臂叫道:“二姑姑,你走不得啊。”


    迎春心中冷笑,臉上卻是驚詫的表情,側身避開賈蓉這一跪,厲聲道:“蓉哥兒,你這是做什麽?”


    賈蓉真心不知道該說什麽好,隻能捂著臉幹嚎,用身子死死把門擋住。


    迎春穩穩站著,扭頭看向賈珍,“珍大哥,你怎麽說?”


    賈珍努力擠出一絲笑來,幹咳了幾聲道:“二妹妹,剛剛真是冒犯你了。秦家這幾個人實在是不知所謂。


    不過,二妹妹來了來了,又何必跟他們這些人一般見識。你就跟他們說說清楚,秦氏到底是怎麽一病就沒了,也好教他們死心啊。不然的話……”


    賈珍說到這裏,故意拉長了聲音,又向四下看了看,才道:“今天這靈堂裏,人來人往的,眼見著秦家這一鬧的,也不是一個兩個人。你若不解釋一二,傳出去,反倒讓人說你的醫術不行了。


    你看,是不是這個道理?”


    我看你是個屁!迎春心裏真想罵人。就這麽一檔子事,還搞得彎彎繞繞的,最後若不是她自己有意遞了個話兒過去,隻怕賈珍他們到現在還說不到點子上呢。


    迎春越發相信,上官清背後的人,必定不是賈珍父子,隻有他們沒那個能耐。既然這樣,她也不妨配合一下,把釣魚的線再緊一緊。


    迎春臉上現出羞惱之色,氣道:“我醫術如何不行了?我又為什麽要跟他們說清楚?縱然我說了,他們能聽懂嗎?珍大哥,我怎麽覺得你不是幫著我說話,倒像偏幫著秦氏那邊呢?


    難不成,你也以為是我誤診,治死了秦氏?”


    著呀!賈珍眼睛一亮,一下子抓住了“誤診”二字,覺得自己終於是掌握了主動權了。


    他又幹咳了兩聲,才道:“二妹妹,我怎麽會不幫著你呢?隻是,秦氏是我的兒媳婦,我素日也是疼她的緊。她原都好好的,一夜之間就沒了,你說我這心裏,能不掂量掂量嗎?”


    迎春冷笑,“說來說去,原來還是你不信我。那你去讓人看醫案和藥方好了。


    秦氏的病,本不是什麽疑難雜症,如何診治,都是有成方的。但人有旦夕禍福,說不得一口氣不來, 就去了。這如果能怪我?須知醫生治病,卻救不了命。”


    賈珍聽了這話,便四下看,果然,有個管家賬房模板的人,捧著幾本冊子,從角落裏站了出來,向著賈珍道:“老爺,迎二姑娘說的醫案和藥方,俱都在這裏了。隻是,咱們這裏卻沒有人看得懂。”


    這人話音未落,便另有一個身著儒衫、留著山羊胡子的白胖男人從人群裏擠了出來,一臉正色道:“珍大爺若信得過在下,便讓在下看一看吧。”


    賈珍像見到親人似的,一把拉住這人,向著迎春道:“真沒想到,太醫院的李院判竟剛好在這裏。如此,請李院判瞧瞧這醫案,二妹妹沒有意見吧?”


    迎春看向那白胖男人,那人下意識地挪開了視線。迎春心裏有數了,便道:“請便。”


    那白胖男人便把秦可卿的醫案、藥方等拿了過來,皺著眉頭、撚須細看、口中還念念有詞。


    眼看著那幾張紙都快翻完,白胖男人突然手一抖,似把胡須都薅下了幾根似的,響亮地“噝”了一聲。


    剛剛對迎春破口大罵、狀如瘋犬的那個中年男人又跳了出來,尖聲叫道:“李院判可是看出了什麽?”


    白胖男人又是皺眉、又是搖頭、又是抓胡子,半晌才道:“不對不對,這裏何以用了這種藥?”


    迎春冷冷看著那個李院判一番唱念做打,端得是十分認真,心裏既覺可笑,又覺不耐煩,主動開口道:“哪裏不對,還請李院判說說清楚。”


    賈珍這邊張了張嘴,又閉上了。


    這迎春怎麽搶了他的台詞了?


    不過也好,這小蹄子還不知天高地厚,既然她主動問了出來,也省得他多做一次惡人了。


    於是,眾人的目光都盯在了李院判的身上。


    李院判大概是沒想到,自己一下子成了眾人的焦點,一時間有些興奮,白臉都漲得有些發紅,愈發賣力表演,“這不對,不對呀!怎麽可以這樣?這、這豈不是驚險了?”


    迎春不耐煩地扭著帕子。


    賈珍急得跺腳。誰讓你加戲?趕緊的,往下說台詞兒啊。卡在這裏是什麽意思?


    眾人目光敬佩——這李院判,看上去,倒像是個真正有學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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