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珍難以置信地望著林如海。


    當林如海站出來的時候,他還以為林姑父畢竟要念著姻親的關係,是會主動息事寧人的。沒想到,林如海竟還是抓著他們欺負迎春的事情不放。


    看起來,這個林如海,比剛剛的迎春更加來者不善啊。


    王夫人一張臉漲成紫茄子色,艱難地動了動嘴唇,卻說不出半個字來。


    這已經是林如海第二次這樣問了。


    之前她可以裝糊塗,隻當林如海是在嗬斥賈珍。但這次林如海清清楚楚地問了“你們”,讓她沒辦法再置身事外。


    可是,她要如何回答呢?都已經這般丟臉了,回什麽都是錯。


    林如海見賈珍和王夫人如泥塑木雕般,緊閉著嘴不出聲,倒也沒再逼著他們講話。


    他轉過身,向著在場眾人團團一揖,揚聲道:“今日之事,讓諸位著惱了。這本是賈家的事,但因為我這女兒是生於賈府,我卻不得不多說兩句。


    諸位大約不知,在下從揚州回京城複命的時候,臨近京畿之地,卻遇到了大量流民。細問才知當地鬧了疫症。在下不才,冒險進入疫區查探情況,又急急上報朝廷處置。


    我這女兒得知消息,立即書寫了防治疫症的方子的策略給我,經我手又上報給當時負責處置疫情的四皇子。四皇子當即就采用了我女兒的方子和策略,很快就平息了疫情。


    因我女兒隻為治病救人,從不圖回報。我林家為朝廷辦事,自當盡心竭力、絕不居功自傲。所以這件事,並未宣揚。但是,四皇子、乃至當今聖上,心中都是有數的。


    今天在下說出這樁事來,實在是被逼無奈。


    賈家死了個孫媳婦,便不問青紅皂白攀咬我女兒。在場諸位怕也是一時難辯真偽。說不定還有一起子居心不良的小人,會故意以訛傳訛,敗壞我女兒的聲譽。


    所以在下也隻能把我女兒救治疫病的事情說與大家。


    想那疫區民眾,何至千萬,我女兒治病救人、脫病患於血火,這是怎樣的功德,當不起一個‘好’字嗎?”


    說到這裏,林如海又轉向了賈珍和王夫人,沉聲道:“今日之事,你們無論如何,要給我女兒一個交待,也要給我林家一個交待。”


    說罷,又轉向眾人道:“我女兒說要報官。我原是支持的。如其在這裏來回掰扯,不如直接讓官府來查證,秦氏到底是怎麽死的,讓官府還我女兒清白。


    但是,賈家,畢竟是在下的嶽家。俗話說,親親相隱。他們賈家可以不認,我們林家卻不能不理會。


    所以,在下這次隻能委屈我女兒,壓著她不許報官。但是,賈家這邊,需得請了秦家主事的家長出來,再加上賈家的宗親族老,一起把今天的事情分說清楚,還需得立下文書一份,證明我女兒的清白。”


    “這不可能!”林如海話音剛落,耳邊就響起尖叫聲。循聲望去,正是王夫人。


    隻見王夫人一副急赤白臉的模樣,怒氣衝天地道:“林姑爺這是什麽意思?這事情還要怎麽說清楚?還要請族老,你怎麽不說要開祠堂?多大點子事兒啊,回老太太一聲就完了。你既說親親相隱,為何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林如海見王夫人的樣子,心中愈發厭惡,冷哼一聲道:“王宜人剛剛來的時候,若是這樣說,便也罷了。此時再說這些,卻是晚了。”


    隨即,林如海便轉過頭去,不看氣急敗壞的王夫人,隻盯著垂頭喪氣的賈珍道:“要麽報官,要麽請族老立字據。我不是同你們商量。”


    賈珍此時心中一片冰涼,腦子裏則全無頭緒。


    報官,那是絕對不能夠的。因為這棺材裏的人,確實是病死的秦可卿,但卻不是之前找迎春尋醫問藥的上官清。


    秦可卿臨死時,已經瘦弱憔悴到形銷骨立的程度,單隻開棺看一眼,便會叫人發現不妥。


    再者,他們這樣的人家,若是因為這種事鬧到報官,那可真是把臉都丟盡了。


    想到這裏,賈珍越發的痛恨王夫人了,要不是她在那裏挑事,怎麽會弄到今天這個地步。


    賈珍咬牙道:“林姑父,就當你疼侄兒吧,今天先讓秦氏的喪儀順當走下去。至於你說的,秦家那邊的家長侄兒自去請,咱們家這邊的族老,見麵聊聊自是更好。


    但是,這文書字據,這如何寫的?侄兒見識短淺,真真是沒見過的。”


    林如海不在意地道:“我教你寫便是。”


    賈珍眼淚都要流下來了。這個林如海,狠起來,比迎春那丫頭更難對付啊。


    王夫人此時突然升起了同仇敵愾之心,嘶聲道:“林姑爺,殺人不過頭點地。珍哥兒都如此求你了,你還不肯放過他嗎?你真要一點親戚的情份也不講了嗎?”


    王夫人話音未落,林如海霍然轉身,冷冽的目光如刀子般落在了王夫人的身上。他淡淡開口,一字一句道:“王宜人同在下講親戚情份?


    剛剛你要把我女兒送去廟裏當姑子的時候,有沒有想過親戚情份?你把我夫人的嫁妝都謀算進去的時候,有沒有想過親戚情份?


    如果在下不是看在親戚的情份上,不是念著二舅兄的麵子,你以為你還能站在這裏指手劃腳嗎?”


    王夫人臉色死白死白的,手一抖,帕子再也捏不住,掉到了地上。


    她嘴唇哆嗦著,想說幾句狠話說來,駁一駁林如海,但那話在嘴裏咕嚕了半天,終於還是沒敢說出口。


    她就算是蠢,也看出來了,林如海這幾句話背後頗有深意。她若是再敢跟林如海狡辯,說不得林如海還會說出什麽不好聽的來。


    一時間,賈珍、王夫人與林如海僵持不下。


    迎春看著眼前的形勢,又是驚喜又是不屑。


    驚喜的是林如海對她毫無保留的維護,不屑的是賈珍和王夫人,挺著那比核桃仁也大不了多少的腦子,還想要害人。


    她想了想,正要開口幫腔,忽然聽到身後又是一陣亂。


    “老太太!”


    “老太太來了。”


    迎春隨著眾人的驚呼回過頭去,正好看到滿頭銀發、一臉寒霜的賈母,正坐在一抬軟轎上,怒氣衝衝地進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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