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聽到迎春的話,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反駁。


    她漲紅了臉,抖著手指著迎春,半晌才憋出一句話,“你、你真是好一張利嘴。”


    迎春淡淡一笑,略低了低頭道:“二太太言重了。我隻是年輕不懂事,想向您請教。”


    王夫人氣得臉又白了,轉向賈母道:“老太太,迎丫頭竟然如此放肆,您得說句話吧。”


    賈母臉色陰晴不定。


    剛剛聽了迎春前半句話,她隻覺得是一語驚醒夢中人。


    是啊,煌煌榮國府,當年也是四王八公裏的頂梁柱。當年她家老爺,且不說那赫赫戰功,便是離開軍中回到京城,也是跟太上皇秉燭夜話、同榻而眠過的。


    如今家裏被聖上召見一回,又有什麽可怕的?


    可是,聽到迎春的後半段話,賈母的心又亂跳起來了。


    這老二媳婦的話,聽起來是弦外有音啊。她怎麽就覺得老二這一進宮,是凶多吉少呢?


    前幾天,她還跟賈珍在東府那裏鬧了不少幺蛾子,莫不是她還有些見不得人的事瞞著家裏呢?


    “老太太,今天您若是不肯教訓迎丫頭,那以後這府裏哪裏還有什麽規矩體麵?”


    王夫人見賈母沉吟不語,愈發惱羞成怒,一時間口不擇言,竟是威脅起來。


    賈母原還有些狐疑,見王夫人如此做派,頓時信了迎春話中所指,反倒向著王夫人沉下臉來,“老二媳婦,你這是在教我做事?”


    王夫人一聽,賈母話風不對,心中微有怯意,但更多的是怒意。說不定,就是這老虔婆包庇、唆使迎春那小蹄子,處處找她的麻煩。


    想到這裏,王夫人梗著頭道:“媳婦不敢。隻是老太太讓媳婦管家,媳婦眼裏便容不得沙子。”


    “好、好。”賈母冷笑,“那你倒是說說,二丫頭哪一句話說得不對?你又要如何教訓她?”


    “她……”王夫人張張嘴,卻發現不知從哪裏說起才好。


    放眼天下,誰敢說聖上召見不是好事、是禍事?這小蹄子,竟然如此牙尖嘴利,滑不留手!


    王夫人用力咽下一口惡氣,頓了頓,才道:“她對長輩不敬。”


    賈母聞言點頭,又問:“那麽,你到底有沒有什麽事情是不敢讓家裏知道的?”


    “我……”王夫人愣住了。這老虔婆說得是什麽話?剛剛不是在說迎春的不是,怎麽此刻竟問到她的頭上了?


    王夫人這時候若是還不明白賈母的心思,那也枉費她在內宅浸淫二三十年了。


    王夫人默了默,忽然就掏出帕子捂住了眼睛,哭道:“老太太這話實在誅心,媳婦實在不敢回。老太太若是信不過媳婦,自可派人去查,何苦在這裏折辱我?”


    賈母見王夫人哭起來,心中更加煩躁,拂袖道:“行了,你又何必如此做作?倒不怕小輩們看著不尊重了?”


    說著,她又看了看在座諸人,又道:“迎丫頭不過是替她嫂子說了句實話,原也是我疏忽了。你不說提醒我,反倒派了迎丫頭許多不是。


    迎丫頭心眼兒實,不明白就問出來,有何不妥,也值當你這樣?


    快收了你那眼淚吧。我倒覺得迎丫頭說得有道理。”


    賈母說到這裏,有意頓了一頓,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過來,才又不慌不忙地接著說:“咱們一家子忠心耿耿侍奉皇上,並不曾貪贓弄權、更不曾違法亂紀,聖上見了隻有誇獎的,怕個什麽。”


    王夫人被賈母一番話給噎得,竟是哭也忘了,拿著個帕子半張著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貪贓弄權、違法亂紀?這幾個字像大石頭一樣砸在她的心頭上。


    這樣的事,王夫人這些年還真是沒少做。


    她心裏有鬼,如此一來就更加怕了,可是卻一星半點也不敢流露出來,隻能白著一張臉,低頭聽訓。


    一時間,偌大的廳堂裏,隻有王夫人略顯粗重的呼吸聲,其他人都自動噤聲,再不敢議論一個字。


    迎春見狀,倒是有些驚訝賈母對她的維護。


    但是,賈母這番表態倒是十分必要。


    因為賈家的眾多下人裏,不知有多少嘴快的、又不知有多少是收了別人的好處有意來打探的。


    若是傳出去,賈家因為聖上的召見便嚇得惶惶不可終日,那不是坐實了賈家背著聖上做了不知多少壞事?


    幸虧賈母知機,立即借機表忠心、自證清白。


    黛玉眨著一雙點漆般的清眸,靜靜看向迎春,眼中透著心領神會的意味。


    迎春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黛玉便開口道:“外祖母說得對,咱們家世代忠君愛國、俯仰無愧。便是有什麽不周到的地方,皇上聖明,定然也知道不是咱們家的本意。所以玉兒也不怕。”


    賈母十分意外地看向黛玉,隨即臉上又現出笑意,再掃了一眼躲在人群後麵不發一言的探春和惜春,不得不承認,林如海比她更會教導孩子。


    看看玉兒,真是越來越出息了。平時並不多話,但關鍵時刻很敢說話,且說得很合大體、更順了她的心意。


    賈母伸手拉過黛玉,把她攬在懷裏,順著她鬢邊的發絲,欣慰道:“還是我的玉兒知事明理、有見識。她們隻說我偏疼你,我怎麽能不疼?


    便是你母親當年,也不如你。你父親倒是會教孩子。”


    黛玉見賈母這樣說,忙道:“老太太,玉兒是在您身邊長大的,便是懂些道理,那也是老太太教導的好。”


    黛玉這樣說,周圍的一眾人等少不得隨聲附和,哄著捧著賈母又說了許多好聽的話。


    還有人說,二老爺也是老太太從小教導出來的,說不定聖上知道他孝悌仁義,正派善良,要升他的官兒也不一定。


    一時間,賈母堂前的氣氛又熱烈起來。眾人自己說服自己,似乎已經確定,賈政出宮聽宣,定會帶回好消息了。


    黛玉此時已功成身退,悄悄坐到了迎春的身邊。


    她偏著頭看了看麵帶微笑、端坐不語的迎春,壓低聲音道:“姐姐定是猜到什麽了,所以才支使我去寬慰老太太。我已經幫你把事情辦了,你還不快快告訴我實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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