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叔夜是被氣得笑起來的,嗬斥道:“話說小高衙內,你不覺得你刀拿反了?”


    高明卻是故意的,這才扔了刀道:“教明府見笑了,皆因小生是文人,不懂拿刀規矩,而且這麽多財寶難保不被壞人眼紅,小生當心這些重要證據……”


    張叔夜聽得笑了起來。


    又是被氣笑的!


    仰頭大笑少頃,張叔夜才不懷好意的道:“難保不被壞人眼紅?”


    高明道:“回明府,小生的確是這樣……”


    張叔夜皺眉打斷:“什麽小生老生的,你就是個流氓,還讀書人自居呢?”


    高明道:“是是是,教明府見笑了,您看我刀也拿不對,讀也讀不好,不學無術。除了為人正直、嫉惡如仇、急公好義,善良謙恭,勇氣,義氣等等之外,小侄實在也沒什麽優點了。”


    張叔夜仰頭看著天花板道:“見過不要臉的,但沒見過你這麽臭不要臉的,你爹也沒你臉皮這麽厚,你還真是青出於藍勝於藍了。”


    高明又要說什麽,張叔夜不耐煩的擺手道:“起開,別攔著,老夫治不了你還治不了別人?來啊,拿下林衝,拿下薛霸!”


    高明微微色變,想不到終於還是被老張抓到了七寸!


    此行來說,沒戴刑枷的林衝就是七寸所在。


    那麽林衝既然沒戴刑枷,對此負責的刑部法警董超薛霸,當然也就難辭其咎了。


    老實說在這之前高明也屬於“太飄了”。


    想當然的在孟州橫衝直撞,胡搞瞎搞這麽久。


    直至現在一路衝殺至十字坡,把孫二娘財寶大半運走藏起來了,才聽董超提及說新到的知孟州軍州事,乃是張叔夜。


    當時小高還真是腦袋裏一個晴天霹靂!


    張叔夜在曆史上是真狠人。


    宋江等水泊賊寇縱橫十州、到處燒殺搶掠而無人能敵,官軍民眾無不聞風喪膽。


    但那些賊寇,事實上就栽在張叔夜手裏。


    約二十年後金人大軍長驅直入,層層圍困大宋首都汴京之際。


    那時兵荒馬亂、但凡京畿附近的民和兵都往外跑,大難臨頭的景象。


    但老張領著兩個兒子,臨時組織三萬軍民混編隊從鄧州起兵。


    朝大勢去了的京畿地區發起攻勢,有勇有謀。


    多番浴血奮戰,還真被張叔夜領著臨陣磨槍的混編隊打開了一個缺口,抵達京師勤王。


    戰略上對不對另說。


    當時張叔夜,做了一個封建時代臣子所能做的全部事情。


    可惜金兵太猛,大勢也真的去了。


    京畿近處各州各路勤王兵馬始終處於謹慎觀望,遲遲沒有集結並反攻。


    最後獨木難支,汴京進入淪陷階段。


    兒子戰死後,老張繼續領著軍民做困獸之鬥。


    最後是打算開城投降的皇帝說:“張公歇了吧,打不贏了,沒吃的了,沒喝的了。軍民快死光了,朕也累了。”


    張叔夜痛哭跪拜,無數軍民也跟著哭泣跪拜。


    隨後北宋亡,進入了更慫更昏庸的南宋時代。


    老張跟著二帝作為階下囚一路北上之際,先是絕食,而後自盡。


    享年六十三歲,諡號忠文。


    所以高明即使囂張,占著汴京裏那個奸臣老爹,真不怕天下貪官汙吏們。


    但如果提前知道是這狠人知孟州,那真是不會吃飽撐了、沒事來孟州收什麽保護費。


    更不會因義憤填膺就嚴重違反司法程序、而幹了張青。


    現在還把贓款藏起來、買定離手後,才知道這裏父母官是大狠人張叔夜。


    那怎麽說的來著,驕兵必敗!


    做人做事不能飄啊。


    所謂謀定而後動,看來真是必須的。


    高明患得患失思考間,張叔夜拉開攔在前方的人進去一看,險些嘴巴笑歪。


    隻見裏麵的小隔間,竟還留有不少的首飾類。


    金銀銅錢雖然也重要,但張叔夜也知道,這普天之下,早就沒有了太清的水。


    一旦真的全清,就沒魚了。


    所以金銀銅錢沒了固然可惜,但最重要的就是這些首飾。


    張叔夜不是昏官,明白這時代的首飾基本都有很高的辨識度,大多數還真可查到是哪家商號的製品。


    這樣一來就能順藤摸瓜,大概率理清被害者是誰。


    張叔夜覺得:人不能死於無名。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生活圈子和親人,或是遊學的學子,或是遠方辦貨的掌櫃。


    結果這些人一去不複返,消失在了孟州地界。


    限於時代,限於官吏昏庸,有些人忽然消失了就消失了,家屬喊破喉嚨哭瞎眼睛也沒用。


    一段人生,一個生活圈子,就這麽自此消失於無名。


    這就是張叔夜到任後,連夜查看司法卷宗時,最不能接受的地方!


    比蔣門神和施恩這兩黑惡官二代子弟的鬥爭,更不能接受。


    現在張叔夜終於鬆了一口氣。


    瞧這規模,如果這紈絝子弟真的心黑,斷不可能留下這麽多首飾。


    但要說這貨“正直無私”,來這裏真的是護衛錢財。


    那是打死老張、也不信的。


    遲疑了老久,張叔夜又斜眼瞅了外麵的高明一眼,倒也容色稍緩。


    接下來張叔夜初步巡查一番,開始拿著本子和筆。


    並臨時征召了這些東京流竄過來的流氓“服役”。


    讓他們一邊報數並描述首飾,以便張叔夜登記造冊。


    最終,把每一件或值錢或不值錢的首飾登記後,孟州官府的大隊人馬這才來到。


    一邊組織裝箱押運。


    張叔夜還又遲疑少頃,對時而偷瞧這邊一眼的高明招手:“過來。”


    高明頓時跑來,大拍了老張一通馬屁。


    別說,不管什麽時代,總是沒人不喜歡聽好話得,即使是老張,他板著的臉又鬆了鬆。


    接下來,張叔夜湊近低聲道:“拿了多少?”


    高明抱拳道:“明府明鑒,小子素來正直無私,急公好義……”


    張叔夜皺眉打斷:“直接說拿了多少?否則老夫把林衝和董超重判!”


    高明繼續強撐著攤手道:“可林衝是好人呐,他是冤枉的?”


    張叔夜一腳踹高明屁股上道:“你當老夫是瓜呢?你爹高俅麾下的禁軍裏有好人?”


    高明捂著屁股繼續狡辯:“可林衝真不算壞啊,正因為不壞,所以……被我那奸臣老爹陷害下獄了?”


    張叔夜怒道:“你這不孝東西……誠然,你爹是個奸賊沒錯,可是,你你,你怎能如此說他、出賣他?老實交代你和林衝之間到底有何種勾當,竟致使你公然忤逆高俅?”


    “……”


    害怕又被他偷襲,高明又退後些,尷尬的道:“我沒有壞勾當,我就隻是單純的有做人底線,有正確的人生觀,價值觀,情感觀……”


    張叔夜不耐煩的擺手道:“行了行了省略三百字,就這樣吧,你這紈絝子弟不說便罷,但老夫治不了你,還治不了他林衝?”


    高明苦口婆心的道:“可您是清官呐,林衝是冤枉的,怎能昧著良心辦他?”


    張叔夜怒道:“你哪隻眼睛看老夫是清官的?你爹才是清官呢,你全家都清官,快回汴京找你爹告狀去。”


    “還冤枉呢?他林衝被開封府判了,翻案之前就是罪人,是我大宋朝廷意誌。結果呢?”


    張叔夜攤手:“結果就這麽一個闖入白虎節堂意圖不軌之人,刑部司局的在押重犯,他竟不戴枷鎖、堂而皇之出現在老夫的罪案現場?若不擼之,豈不是老夫徇私枉法?”


    “你這顛倒黑白的狗官!”


    當然了這句高明隻敢在心裏想想,說是不敢說出來的。否則目測要闖禍!


    老張治不了高明,卻真可以用“沒戴刑枷”的理由把林衝往死裏整。


    定案的在押犯又出事,那是在古今中外任何一個公正法官來都是頂格重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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