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天一早有人來通報說:“留守相公有請。”


    匆匆忙忙的去了官衙。


    因為是公開場合,高明恭敬的走至堂中見禮:“下官高明,參見留守相公。”


    梁中書先看了旁邊列席的某人一眼,擺手道:“小高無需多禮,本司使找你來就是多問一句:關於你手下韓世忠的報案,翠屏山屍體,以及和尚與道士的,合計四個屍體,這些到底怎生回事?”


    這樣看來,旁邊那個列席的臉色不善的家夥乃是大名縣知縣,這麽大的案子,他又不好意思公然請高明去喝茶,所以委托梁中書親自來問。


    既然如此,高明也朝大名縣拱手道:“下官見過裴如是知縣。”


    裴知縣卻像是對這二世祖身份不感冒的姿態,皮笑肉不笑的隨意拱手:“小高衙內客氣。”


    從官袍顏色看,這老裴級別可不低,不是高明這樣的芝麻綠豆小官。


    畢竟大名府級別擺這,知府就是尚書級了,老梁帶中書職務是副國級。


    而這裴知縣執掌的是全國第三大縣,僅一個縣的人口就是整個孟州的兩倍。


    所以這裴知縣的級別,和張叔夜一樣。


    唯一不同的在於,自主權是張叔夜大,因為老張頭上原則上沒有直管上司。但老裴的直管上司就是梁中書。


    中堂裏的宰相,原則上不是張叔夜的直管上司。根據宋製,宰相和張叔夜的關係,類似於後世街上警察和平民的關係。


    宰相隻能節製知州而不能指揮知州。


    簡單說就是這屆孟州班子大搞基建,搞了許多爛尾樓出來,沒法收尾了。


    然後中書門下就發文說:明年,不許你孟州再搞基建了。


    即使是孟州本路的經略使、轉運使等人,他們也隻屬於級別比張叔夜高半級、在某項業務關係上指導的關係。


    簡單來說真正能指揮張叔夜的隻有皇帝。


    所以當年著名大腦殼王安石出任知州時,那是誰都敢懟的,簡直從各方位,把路和朝廷的各級官僚得罪了個遍。


    當然了老王在知州任上抗旨無數次,就是要和皇帝扭著來,這就顯得有些碉堡了。


    “裴知縣,不知您找下官過來要問什麽?”小高最先發問。


    裴知縣尋思你小子倒聰明,還知道是老子找你過來,死了四個人的案子,你的身影在其中出現,事後卻都不來做個筆錄還問為什麽?


    捉這紈絝子弟過堂裴知縣倒不敢,因為這有違體製。


    但是脫下官袍單挑、盡管聽說這小子有過完勝高大威猛的小張衙內的戰績,但老裴還是有把握幹得過這個二世祖的。


    隻是說之前對梁中書提及“您不方便捉他過堂的話,幹脆讓下官脫了衣服和他單挑”時,被正在寫字的梁中書一隻毛筆扔了過來。


    現在眼見老梁不懷好意的看著,裴知縣隻得耐著性子道:“小高。”


    “下官在。”高明表現的很低調。


    裴知縣追問道:“關於四條命案,本縣有一事不明,若不查問明白豈不是……”


    高明打斷:“無需迂回,直接問就可。”


    老梁不禁撚著胡須,很滿意這個二世祖啊,這怎麽看都是相當有前途的有為青年。


    隻可惜……


    想到了他那妖精轉世般的小妾,老梁還是提不起興趣“捉婿”。


    裴知縣問道:“那大熱天的,翠屏山又無什景致,遊人都罕至,你帶人跑哪去幹嘛?”


    高明道:“去阻止楊雄和石秀殺人。”


    裴知縣皺眉道:“那本官再問:你如何得知他們要殺人?”


    高明撓頭少傾道:“我猜的。”


    “……”梁中書實在是很無奈。


    眼見老裴這家夥神色不善,高明隻得改口道:“好吧不算猜,改而用詞‘分析’,你會不會容易接受些?”


    “……”


    裴知縣的確更容易接受了。


    結合韓世忠的說辭,現在大家也都知道這二世祖聰明奸詐,那麽根據往前的種種情況,分析出那兩玩命徒有可能殺人倒也不稀奇。


    裴知縣又問:“你又如何得知裴如海和尚兩人是被石秀所殺?”


    高明先不“猜”這事,一副抓到你小子的樣子,奸笑的姿態問:“臥槽您叫裴如是,那花花和尚叫裴如海……會不會有什麽秘聞?”


    裴知縣正為這事尷尬呢,又看他姿態,知道這二世祖用奸賊之心度人了,便一甩手袖道:“那和尚、與本官乃是堂親,僅此而已,沒你想的那麽複雜。”


    高明走近些,用肩膀撞他一下嘿嘿笑道:“裴大人乃老實交代,花花和尚是不是幫你去‘抬轎’的,實際私會美人潘巧雲的是……”


    “放肆!”


    裴如是不禁大怒,轉身對老梁抱拳道:“相公明鑒,這廝冥頑不靈,幹脆還是讓下官脫了官袍,教他怎麽做人好了?”


    梁中書一陣頭疼,覺得這些人怎就一個能省心的都沒有,皺眉道:“哎呀你好好說話,別整天天上一句地上一句的,如此跳脫者、怎能做好這大名縣的父母官?”


    我@#¥


    裴如是欲哭無淚的委屈尋思:和這帽子都能隨時戴歪的滑稽子弟相比,竟是我老裴跳脫了?


    但既然頂頭上司都拉了這樣的偏架,裴如是也隻能道:“……留守相公教訓得是。”


    梁中書又道:“小高你也莫要頑皮,這畢竟是四條人命之大案,需要盡力配合大名縣破案。”


    “是。”


    高明無比忠勇的姿態抱拳道:“尊留守相公令,下官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盡全力,全程協助大名縣緝拿此等喪心病狂之凶徒。”


    原本裴如是正等著這紈絝子弟憑著身份在這堂上口出狂言,那便正好有機會“先斬後奏”,先收拾了這狗頭衙內再說。


    哪知道不愧是高俅的兒子,對上一套對下一套。


    明顯來說這裏不對的人是他,但是這二世祖竟表現的是最懂事最聽話的存在?


    隻看老梁那昏官那高興的要“嫁女兒”的姿態,裴如是英雄氣短的覺得:算了,還是在這些個大小昏官的麵,前低調些算了。


    接下來,梁中書又和顏悅色的笑道:“小高可知道本官身為留守,卻為何要親自過問這命案?”


    高明道:“留守相公憂國憂民、事必躬親……”


    但和張叔夜不同,老梁並沒有讓小高省略五百字,而是真覺得好玩,撚著胡須,仔細聽著這小子全程的新奇的拍馬屁詞語。


    梁中書是真的喜歡這精靈古怪的家夥啊。


    “……”


    裴如是實在也弄不明白,這狗頭衙內、居然能把他自己都覺得尬的話,說的這麽冠冕堂皇還一本正經,真的也是沒誰了。


    “成功”絕非偶然啊!


    現在裴如是能肯定的一點是:這狗頭的爹即使不是高俅,但他也能做官並升官比自己快。


    滔滔不絕說了許多。


    最後高明道:“自太宗皇帝時期開始,我朝官製中,最核心基礎的就是斷刑案,加之命案永不銷案,一但懈怠,最後呈報刑部的案宗累積太多的話,直接影響的就是父母官的功過是非。”


    “再有就是,這案子手段特別殘忍,社會影響特別惡劣,一殺就是四人,坊間現在是人心惶惶先不談,但直接震動的其實是刑部。”


    “那麽一但形成熱點,被都堂關注之後。刑案本身就不再是刑案,成為了一種政治籌碼。一但破案,則能放大功勞。破不了,雖無明麵上過失,但容易給都堂中書們留下‘無能’之印象。”


    “如果是諸如咱們裴知縣這樣的鹹魚角色,這輩子隻想這樣的話,給中書相公們留下不好的印象、這在我朝倒也無妨,這該就是他敢公然罵我小高的緣故。”


    “但若是誌在青雲、要想宰執天下之人,譬如留守相公您,雖不需要破案之類的功勞,卻需要一種雷厲風行駕馭屬下、並披肝瀝膽關注民生和刑案的姿態。”


    “事件第一時間介入並表態,若能破案,那是留守相公百忙之餘督導屬下有方。若不能破,您也第一時間表了姿態,那時怒斥裴如是這家夥並對上呈報讓其背鍋,也就‘前後呼應’了。”


    “……”


    原本早想破口大罵的裴如是、聽到中後就開始愣神了,這到最後才聽懂了老梁這平素不愛管事的大佬為何第一時間就介入了,還滿口答應幫自己“傳喚”高俅的兒子來問話。


    想著,裴如是不禁多看了這歪戴著帽子的家夥一眼,倒是感覺比先前順眼了。


    梁中書撚著胡須哈哈大笑,隻說了句“不愧是高俅的兒子”。


    雖然這小子說的過於直接了些,但老梁還真是這個意思,而且也完全不在乎裴如是這就知道闖禍的鐵頭聽沒聽懂。


    加之用人之際,老梁嗬嗬笑道:“賢侄如此聰慧,不禁讓人感慨:老高最厲害的竟不是踢球,而是生子教子?等回京之際,說不得老夫也要找高太尉討教一下呢。想必,即使是皇帝家,也看好老高生子教子的秘方呢?”


    “……”


    盡管這說的像是事實,但裴如是還是覺得這兩狗官……太狗了,太臭不要臉了些。


    最後,梁中書的忽然正色喊了一聲“升堂”!


    “留守司升堂!留守司升堂——”


    頓時緊張肅穆了起來,衙役隨從,以及各種官吏開始趕來。


    隻因這個級別的機構升堂,肯定是有什麽重大人事任命、或者是軍政大事才會升堂的。


    大名府也算京城,“留守”的大抵意思就是:皇帝不在家的時候,幫皇帝全權看家(京城)的人。


    於是留守的治權和大名府知府實際上是重疊的,隻是說權限更大而已。與此同時既然是幫皇帝看家的人,也就能順帶節製皇家駐防的禁軍。


    於是在沒有省長的宋製當中,留守就是真正的封疆大吏,所以才冠以這麽高的級別。


    那麽這個角色,其實和清朝早期時候的“駐防將軍”是差不多的意思、比行省總督權力更大更尊貴。


    留守司升堂之後,即使小高也不敢裝逼了,扶正了帽子,乖乖站在最後。


    沒辦法,在這猶如個小朝廷的北京,高明真的是個芝麻官,級別最低,於是依照順位原則隻能站在最後。


    老梁升堂隻有一個目的,大抵就是剛剛小高說的,在有記錄的重要會議中,表明一下身為副國級領導、卻對當下那喪心病狂的四條人命命案表示關注。


    第一目的就是這。


    第二個目的,當然就是為了這事組成一個“專案組”。


    “裴如是。”


    升堂狀態下的梁中書看著真是威嚴無比又儒雅。


    待老裴出列,梁中書再道:“四條人命之案,特別殘忍,影響尤為惡劣,本司責成你大名縣限期兩月破案,若辦砸了,別怪本司不講情麵。”


    這雖沒明說,卻表示裴如是是專案組組長了。


    表麵看,這原本就是大名縣的案子,天然就是裴如是管轄的,裴如當然是 “組長”。


    然鵝如果認為老梁這是脫褲子放屁,隻能說對開會一無所知。


    大抵道理就是小高之前說的那樣,或者也叫維護儀式感。


    作為老梁的級別和職務而言,真的已經不需要通過破案立功。


    那麽梁中書在這大名府的真正作用,其實是以務虛方式、維持住宋製和皇帝的儀式感。


    這很重要。


    在建製派當道的宋代,這份儀式感遠比排軍布陣、人命案子本身重要的多。


    實際上也就是政治正確。


    開會很少是討論事的,事肯定是在開會前就定了甚至開始做了。


    於是開會唯一的兩個作用,一是儀式感,二是正式表態。


    關於務實還是務虛怎麽取舍,這也看人。對老梁這樣的人當然是務虛、維護建製最重要。


    對小高這樣的芝麻官,就需要務實。


    於是原則上兩者沒有誰高誰低誰忠誰奸的分別,分工不同而已。


    關於儀式感和務虛的重要隻說一點。


    後世那支在三八線、於沒有製空權的苦寒條件下、餓著肚子頂住了當時天下無敵的美軍的隊伍。


    真正支撐他們的,除了領袖偉人的光環之外,還真就是儀式感和務虛。


    也正因為儀式感和務虛是非常重要又敏感的事。


    所以在文明的後世,凡有宗教性質、或是直銷營銷成功學之類的、超過五十人的“務虛會議”,原則上要找相關行政部門報備審批,不是說你想聚會就能聚會的。


    是真有“非法聚眾”這麽一個罪名的。


    扯遠了。


    現場,梁中書非常具有儀式感的重複任命一遍關於裴如是的專案組長後。


    又看向最後的高明道:“小高。”


    高明趕緊走上前見禮道:“下官提舉江州廣寧監事,聽候留守相公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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