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皇子要開府一事,在後宮掀起的波濤遠不及在戶部。


    自聖旨下達後,戶部就亂成一鍋粥。


    原本上官還想用拖字決,壓著卡流程,問就是在辦了在辦了,但要問辦到哪兒了……戶部每日往來公務最是繁忙,還沒來得及處理,豈不是十分正常?


    此辦法實乃對付一些不好辦但又不得不辦事務的不二法門,官場上下的老油條們對付對手的一大利器,百試百靈。


    然而不等他們抱著此等想法長久下去,章和帝又派人叮囑一定要給他的孝順兒子好好建座府邸,不許欺負六皇子低調。


    眾人:“……”


    此話一出,他們若是再卡著這事,豈非坐實了欺負六皇子?


    與此同時,工部也在加緊催促,畢竟若沒有新工程,他們又如何在工程裏中飽私囊,上下撈油水?


    上下施壓,戶部這幾日著實不好過。


    半夜,唐尚書一人待在書房,翻看著朝中各個官員的名字,一夜未眠。


    翌日,章和帝收到一封密折,才看了個開頭,便氣得將奏折砸在地上。


    “混賬!混賬東西!”


    張忠海額頭冒汗,卻仍是不得不連忙上前,給章和帝倒了杯茶,“陛下,切勿氣壞了身子,有什麽事,也沒有您身體康健重要。”


    他是知道上奏折的人是誰,也隱約知道裏麵大約是什麽內容,但身為內官,在沒有章和帝允許的情況下,也不敢隨意插手前朝之事,至少,明麵上必須如此。


    被忠心的奴婢勸了兩句,章和帝雖沒消氣,卻也沒像方才那般發火。


    “你看看,你看看,還要朕不生氣,那些混賬東西怕是天天盼著朕恨不得氣死才好!”


    從某方麵來說,這倒也不能算是假話,但這其中必不包括張忠海,作為章和帝的貼身奴婢,他的權勢榮寵皆係在章和帝一人身上,他大約是世上最希望章和帝長命百歲的人。


    “陛下乃天子,若有不順心之處,定是底下人的罪過,處理就處理了,何故平白生氣,好讓親者痛仇者快。”


    章和帝自然不是會內耗的人,張忠海所說也是他所想。


    朕乃天子,怎會有錯,若是受到蒙蔽,那也是奸臣狡詐,是忠臣辦事不力。


    “傳朕旨意,工部侍郎許子穆欺上瞞下,中飽私囊,貪汙受賄,著令禁軍暫將其捉拿下獄,抄沒家產。”


    當禁軍破開許府大門,將整座府邸團團包圍,許子穆才收到消息,不等他去往前院,禁軍便已經迅速上前將他圈住。


    “齊統領,深夜無故衝入朝廷官員府中,縱然你是天子親衛,也要被禦史狠狠參上一本!”


    許子穆麵色實在難看,眼底深處隱隱藏著憂懼,顯然心中並非如他表現出的這般鎮定。


    齊非手持詔書,“陛下有令,將許子穆捉拿下獄,其餘家眷一應軟禁府中,案情查明前,一律不得隨意出入。”


    “帶走!”


    許子穆心中驚懼交加,隱約也明白自己這是著了道,今日去了,多半就很難回來。


    他強忍著驚懼勉強維持儀態:“我要見陛下,我有話要同陛下說!”


    齊非抬手示意,立馬有人將許子穆拖走,無論他想說什麽,都沒機會訴諸於口。


    許子穆身為工部侍郎,所住的興業坊也是官員聚集地,距離皇城不過三條街,然而禁軍深夜破朝臣家門,周遭重臣府邸卻始終大門緊閉,悄然無聲,仿佛對這場深夜裏的肅殺毫不知情。


    然而從周遭府邸的燈燭未熄看,便知這不過是視若無睹,冷眼旁觀。


    翌日,眾人方才逐漸得知消息,有人密折檢舉許子穆貪汙受賄,中飽私囊。


    眾人一聽,都不曾懷疑此罪名的真實性,無他,這實在太過常見,章和帝一朝,滿朝文武中,與這二詞並無牽扯的人堪稱鳳毛麟角,非是官小職低無從下手,便是出身世家顯貴,無需在泥坑裏爭先,自有財源滾滾來。


    此罪名一出,朝堂上下都心知許子穆被搞了。


    至於搞他的人是誰,自然也是了然於心。


    無數奏折紛至遝來,皆是為許子穆求情,若許子穆當真因此事而直接被捉拿下獄,抄沒家產,連半句辯解也無法為自己訴說,那豈不是在告訴堂上累累公卿、浩浩百官,他們有朝一日也有可能如許子穆一般被隨意處置?


    “自高尚書久病在床以來,許侍郎便暫管工部,事事親力親為,絲毫不敢懈怠,勞苦功高,敢問方禦史,許侍郎貪汙受賄,中飽私囊一事可有證據?”


    方禦史抬頭看了唐尚書一眼,後者上前出列,從懷中摸出兩本賬冊,“啟稟陛下,此乃修築望月樓時,工部申請的各種開支名錄,另一本,則是臣派人私下查探望月樓工程所費的實際名目,數額相差之大,何止兩三倍。”


    內官小心捧著賬冊呈給章和帝。


    章和帝將其隨手翻了翻,很快便丟了回去,“讓眾位愛卿都看一看,朕的朝堂,究竟出了個怎樣的國之蠹蟲。”


    什麽國之蠹蟲,分明是你的蠹蟲。


    至此,滿朝官員也明白了為何皇帝對許子穆毫不留情,甚至直接抓人抄家,不許用金錢贖買。


    章和帝自己不理財務,卻不代表他不愛財,相反,正是因為喜好享樂,奢靡無度,他深知錢財之重,才將錢財一事全權交由內臣百官去頭疼,自己隻要享受,想用時始終有錢,才不管底下人是如何搜刮得來。


    但前提是,搜刮的不是他的錢。


    在章和帝眼中,國庫即內庫,國庫的錢就是他的錢,而許子穆借用職務之便,搜刮了國庫大筆錢財,無論許子穆是拿錢做什麽,那就是在偷他章和帝的錢。


    罪名中的貪汙受賄不過是個名頭,章和帝從不管這種小事,真正讓許子穆死無葬身之地的是中飽私囊,且名目巨大。


    至此,再無人敢為許子穆求情。


    甚至眾人紛紛告罪,隻說從前受小人蒙蔽,竟從未發現許子穆狼子野心,都是小人太會偽裝,與他們這等忠臣毫不相幹。


    幾日後,許子穆的罪名徹底定下,許家風流雲散,下人們大多也被發賣,幸而女眷的嫁妝得以保存部分,許夫人給了一筆不菲的銀兩,才換來探視的機會。


    “你受苦了!”見到許子穆瘦了一大圈的臉,許夫人到底蓄起了眼淚。


    “家中情況如何?你和孩子們都沒事吧?”許子穆不是個好官,卻是個好夫君好父親,若非為了家人,也不至於在官場汲汲營營。


    許夫人點點頭,“雖然受了些驚嚇,但都未曾受傷。”


    她看了看門口守著的獄卒,小聲湊到許子穆耳邊道:“殿下特地派了人前來照看,若非如此,我隻怕是連這點嫁妝也保不下來。”


    章和帝登基多年,法度崩壞,誰還管內眷的嫁妝應該歸於女子,不算抄家範圍?


    “殿下讓我將這個交給你,承諾再過不久就能讓你出去。”許夫人將手中的錦囊遞給許子穆。


    許子穆打開一看,卻是空空如也。


    “殿下這是什麽意思?”


    不知想到什麽,許子穆忽覺渾身一冷。


    *


    天光微亮,張忠海一早便領著幾名內侍將淩霄殿上下點上驅蟲的香。


    一名小內官快步走來,“公公,貴妃宮裏的紅玉姑姑來給陛下送冰糖銀耳湯來了。”


    張忠海抬頭看了眼天色,“把東西拿進來,陛下還未醒,讓人早些回宮。”


    身後的徒弟小聲說:“還是貴妃娘娘有法子,見縫插針,便是人不在,也讓陛下時時記得。”可見這青梅竹馬的表妹就是不一樣。


    張忠海瞥了他一眼,“這話也是你能說的?”


    小徒弟臉色微白,當即低頭甩了自己幾個嘴巴子,“師父,是小子狂悖,口無遮攔,您打我罰我,絕無怨言。”


    張忠海不說話,那小徒弟更加忐忑,抽打自己嘴巴的動作一直沒停下。


    片刻後,才聽見張忠海發話:“看在相識一場的份兒上,今後也不必喊我師父了,你走吧,淩霄殿留不得你了,冷宮還缺個掃地的。”


    小徒弟跪在地上哭求,很快就被人堵住嘴帶走了。


    張忠海望著他消失的方向,心下歎了口氣,他就想找個孝順有良心的徒弟,怎麽就那麽難呢。


    姓梁的就是比他命好,失勢了竟然還有人伸出援手。


    還以為他這回死定了,誰知竟峰回路轉,雖說難複從前榮光,但一個善終卻並非不可能。


    等侍奉章和帝起床用膳,章和帝前去禦花園散步消食。


    開國之初,皇帝很是勤勉,每日上朝,從無中斷,後來國家日益昌盛,朝中大事減少,改成了兩日一朝會,或者三日一朝會。


    到了章和帝,時常享樂至深夜,早朝時自然爬不起來,逐漸將朝會變成五日一次,十日一次,時至今日,已經是半月一次,時而章和帝還要翹掉一次。


    今日亦是如此,章和帝前往禦花園,張忠海本要跟著,卻見一名小內官從外麵進來的拚命朝他使眼色。


    張忠海隻好吩咐其他人伺候好章和帝,自己則是退出殿外,低聲詢問:“什麽事這麽著急?”


    小內官頂著一腦門的汗,小聲在張忠海耳邊道:“幹爹,那個姓許的死了。”


    哪個姓許的?張忠海下意識想,隨後想起是誰,神色淡定:“死就死了,一個罪臣,這般慌亂做什麽?”


    小內官麵上仍舊憂心,小聲給張忠海說起了內情。


    許子穆是死了,還是以額觸地自盡身亡,一切都像是畏罪自殺。


    若無意外,此事也會是這個結果。


    然而壞就壞在許子穆死前還留了一封自白書。


    用血書寫的自白書上也當真字字泣血,說盡冤屈,許子穆稱自己雖有小貪,卻絕無借工程職務為自己謀利,他也不知道戶部的賬冊是怎麽回事,更確定自己並未拿那幾十萬兩巨款。


    【……臣有罪,罪在愚鈍,罪在不察,引奸佞近身,危及陛下,萬死難辭其咎,臣死不足惜,陛下安危卻係天下萬民。自入獄後,不審,不問,所言無人聽,所冤無處訴,罪臣之言難以上達天聽,故不惜此身,願此血能開道引路,呈於陛下,警示上下。臣將死,唯憂陛下安危,奸佞不除,便是黃泉也難瞑目,待危機解除,望陛下修書一封燒予臣,全臣忠君之心,罪臣許子穆,獄中遙叩,敬上。】


    看完這封血書,張忠海心中大叫不好。


    再無人能比他們這等近侍懂得章和帝。


    先帝才能平平,做皇帝時頂多算個守成之君,能力手段甚至不比章和帝,但在私德上,卻能抵十個章和帝還綽綽有餘。


    先帝娶妻崔氏,兩情相悅,琴瑟和鳴,甚至為其不願選秀,虛置後宮,一年後皇後有孕,且一舉得男,既嫡又長,滿月便被封為太子。


    章和帝自小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從未受過挫折,因而養成了既多情又自私的性子。


    他當真認為天下誰人不愛君。


    這封血書若呈至他麵前,他必定能信,且感動不已。


    畢竟許子穆是真死了,畢竟他是那麽愛朕,那他還能說謊嗎?


    既然他沒有說謊,那真正說謊的,又是誰呢?


    要知道,還有一筆在逃贓款至今沒有找到。


    “這是誰送來的?”他沉聲問。


    小內官擦了擦汗:“幹爹,誰送來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已經經過多人之手。”


    壓不下去的。


    張忠海沉默。


    *


    “豈有此理!”


    章和帝回宮後,從張忠海手中接過那封血書,看完整個人怒不可遏。


    張忠海沒想錯,章和帝確實信了,既信血書所說,也信了許子穆憂君忠君之心。


    他當然不會將一個臣子的死放在心上,死了一個忠臣,還有千千萬萬個忠臣,但許子穆的死無疑是讓他背上了失察,忠奸不分,冤殺奸臣等罪名。


    有那麽一刻,章和帝甚至想要是許子穆沒被冤枉就好了。


    但不行,那可是為他而死的臣子,怎能寒了他在九泉之下的心。


    尊貴的天子自然不可能有錯,更不會怪罪自己,錯的隻能是誤導了天子,害得天子做出錯誤判斷的人。


    午時未到,方禦史就被人帶走了,同上回的許子穆一樣。


    *


    越青君來到淩霄殿外,遠遠就見到有一道身影跪在殿外,熱辣的太陽掛在頭頂,那人被曬得滿臉通紅,汗水自上而下,流過眼睛,他卻也隻敢趁著守在殿外的小內官不注意時迅速擦一下。


    視線在那人身上停留片刻,猜到那人身份後,便收回視線,唯有陽光下眼角閃過一道微光。


    “陛下,六殿下到了。”張忠海快步通傳。


    越青君踏步而來,一身素錦襯得他人如其名,如玉無暇。


    “兒臣見過父皇。”


    這還是章和帝初次在白日將自己這個六兒子看得清楚明白,隻覺得子肖其父,這個兒子身上有類自己的仙氣,想來這些年對方研習佛法定有所成,越看越滿意,原本糟糕的心情都好了幾分。


    “近來身子不適,今日方才來向父皇謝恩,還望父皇見諒。”


    “身子不好養著便是,朕還缺你那謝恩不成?你娘知道,怕也要惱朕。”看來蓮妃的故事還挺合他口味,不僅信了,還願意繼續將戲唱下去。


    越青君雙目微眯,笑意盈盈,“兒臣從前聽高僧講經,曾言人死後魂魄縹緲,記憶模糊,唯懷有生前最強烈的願望。”


    章和帝喃喃,“最強烈的願望嗎……”


    正是午膳時間,越青君此時來,章和帝便留他一起用膳。


    越青君明眸微斂:“父皇,外麵日頭正盛,人若是待在外麵,怕過不了多久便要暑熱暈倒。”


    章和帝抬起眼皮看了看他:“你在向他求情?”


    越青君失笑一聲:“兒臣與那人素不相識,何來求情一說?隻是覺得父皇英明決斷,若他有罪,降下懲罰便是,若是罪不至此,也不必罰得太過,免得外人以為父皇嚴刑苛責,不近人情。”


    想到有這種可能,章和帝心中立時就有些不滿。


    扭頭對張忠海道:“讓他滾進來。”


    見章和帝要與臣子相談,越青君適時起身:“兒臣先行告退。”


    “不是要在朕這兒用膳,現在走了,可就吃不到了。”章和帝看著這個素來不接觸朝政百官,又對自己敬愛萬分的兒子,心中隱約有了一個主意。


    既如此,越青君便留了下來。


    唐尚書進來時,臉色黑紅,嘴唇卻蒼白幹裂,他低著頭,匍匐跪下。


    “罪臣謝陛下恩。”


    “你也知自己有罪?”章和帝聲音涼涼。


    唐尚書跪得越發真誠。


    “臣一時失察,竟險些讓陛下背上冤死忠臣的惡名,罪當不赦。”


    見唐尚書將一切背在自己身上,章和帝氣順了,“既然如此,朕給你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讓戶部上下配合刑部調查,若再有不查不審便定罪,朕拿你們是問。”無論如何,為血書上的內容,他都要做個樣子。


    “記住了,這次,務必要還忠心之人一個清白。”不管最後髒的是誰,反正他章和帝是個清清白白好皇帝,冤殺忠臣這種事,不能出現在他身上。


    唐尚書心中發苦,自他知道許子穆死後,便知道這是有人設下的陷阱,偏他還不慎跳了進去,既是早有安排,以對方早早布局的謹慎,隻怕難以找到證據,然而此時此刻,卻也隻能恭敬應是。


    章和帝抬頭環視一圈,最後還是將目光落在越青君身上:“老六。”


    越青君抬頭:“父皇。”


    “你去旁觀調查審訊,屆時將審案過程詳細告訴朕。”


    越青君眉心微蹙,過往他從未接觸過前朝事務,涉案官員他尚且認不全,又如何能擔此重任?


    然而在章和帝的注視下,似是恍然明悟了什麽,終究還是起身拱手,“兒臣遵旨。”


    垂首斂目間,一同藏去的是唇邊一抹清淺笑意。


    用過午膳,出了殿門,越青君迎麵撞上一名小內官。


    “殿下,唐尚書給您留了口信,說是為感謝您出言求情,將在天香樓設宴,邀您今夜前去。”


    明豔日光下,越青君麵上病容愈濃,呂言撐開一把傘,為他遮去烈日。


    傘下青年神色淡然,若仔細瞧,隱約能瞧見平靜下的冷漠。


    “唐尚書客氣了,我不過是不願父皇名聲有損,若他想要報答,將案子查清,了卻父皇一樁心事足矣。”


    說罷,款步離開,毫不留戀。


    得知此事的唐尚書不由陷入沉默。


    他本以為六皇子求情是想拉攏自己,然而對方用實際行動否定了他的猜測。


    唐尚書作為章和帝伴讀,自小一同長大,從一開始便是唯一忠於天子的純臣,能不與皇子接觸過深是好事,可這樣一來,他又要怎樣讓六皇子配合迅速結案呢?


    *


    翌日,越青君一早起床,難得為今日穿著耗費了些時間。


    呂言隱約覺得今日的殿下有些不同,卻又不知緣由。


    最後,越青君還是穿了一身素白錦袍。


    無他,昏暗的環境,白色就是最醒目的。


    他要那人在一幹人等中,第一眼就看見他。


    到了刑部,前來迎接的是一名身形微胖的年輕人,“參見殿下。”


    “下官姓顧,在刑部擔任主事,遵上官命令在此等候殿下。”


    不知是否是他的錯覺,在他說完後,這位素未謀麵的六殿下多看了自己幾眼。


    難道對方從自己平凡的外表,看出了美味的內心?


    “帶我過去吧。”


    越青君隻多看了片刻這位原著中的“美食博主”,很快就被即將見到他的主角的興奮而占據心神。


    “獄中陰暗,請殿下小心,緊跟下官身後。”顧從微領著人走了進去。


    牢房建在底下,如顧從微所說,難見日光。


    牆上掛著的油燈散發的光芒,並不足以將整個牢房看得一清二楚。


    越青君卻看得十分認真仔細,似要將這裏一一看遍。


    即使因此行進緩慢,顧從微也不便催促。


    忽而,越青君腳步頓住。


    視線黏在角落那道身影上,再難移開。


    半晌,方才輕聲啟唇:“那是誰?”


    顧從微看向越青君視線所及之處,隻見一名青年,冠帶皆除,僅餘一身青袍,長發散落,盤膝而坐,閉目養神。


    不見落魄意,青衫盡風流。


    陽光自頭頂狹小的天窗斜斜照進,灑落在他身上,仿佛並非光照人,而是人映光。


    陌生的樣貌,卻隻一眼,便令越青君心跳劇烈,紛亂難平。


    “此人是此案重要人證,就是他最先查出賬冊問題。”於是許子穆被“冤枉”後,他也成了重要嫌疑人。


    傳入耳中的聲音說了什麽,越青君無心去聽,此時此刻,他眼中心中,有且僅有那一人。


    不必過多詢問,不必有所遲疑,在見到對方第一眼,越青君就知道,這就是他。


    朦朧的眉眼化為實質,熟悉的氣度凝聚風骨。


    他伴他兩年日月,他寫他十年人生。


    用一生給自己的名字詮釋了新的意義,與他最初所賦予意思截然不同的唯一主角。


    鑒懸日月,辭富山海。


    許是視線的長久停留終究讓人無法無動於衷,下一刻,寧懸明睜開眼睛。


    視線相對時,終赴了樓上月下之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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