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隻貓?


    雲知一時間連難過都忘了,看著江予淮遞過來的白貓,疑惑出聲:


    “這是給我的?”


    “嗯。”江予淮點頭,“你們這個年紀的孩子應該都喜歡養些小動物。”


    上一世他隻想著讓雲知吃飽穿暖,學術法、習詩書,以為這樣就算是盡職盡責了。


    直到雲知被心魔控製後,江予淮才發覺,自己似乎沒有給足安全感和陪伴,這才讓雲知一直患得患失,總不信任他。


    前世的江予淮在雲知眼中已經是個冷淡無情的人了,這一世雲知以為他沒重生,對他的印象還沒定型,他要改自己原本給雲知留下的刻板印象。


    一起養隻貓也許就是個不錯的開端。


    雲知看了一眼長毛貓,想拒絕,但又想到這是師尊送他的禮物,勉強點頭:


    “好。”


    師尊給他的,他就養著。


    江予淮於是輕輕把小白貓放在他的膝蓋上,小貓輕輕打了個嗬欠,甩了甩腦袋,抬爪在雲知腿上踩奶。


    溫熱的觸感傳來。


    和雲知殺過的靈獸不同,這隻寵物小貓太脆弱了,連心跳聲都隻有一點點,好像他多用一點力就會被弄傷。


    雲知第一次和小動物離得這麽近,渾身不自在,收著力很輕地戳了一下小貓的腦袋。


    “咪。”


    小貓被他戳的一歪,順勢躺倒翻肚皮。


    被碰瓷的雲知不知所措,以為是自己把貓戳的站不起來了,隻能抬頭去找師尊:


    “它倒了。”


    他沒用力,怎麽這樣就弄壞了?


    看著紅著眼尾手足無措的白發少年和他膝上等著摸摸無辜眨眼的小貓,江予淮忍不住失笑,隻覺得他們格外相似。


    他溫聲道:“沒關係,它在和你玩,你摸摸它。”


    雲知更小心地把手蓋了上去,也沒敢摸,隻是感受著小貓溫熱的體溫。


    這是師尊送的,他要小心一點。


    見雲知沒有排斥的樣子,江予淮放心了些:


    “你若是喜歡,我們便留下來,每日我給它煮些吃食……對了,要不要給它取個名?”


    雲知的手頓住了。


    江予淮給這隻貓做飯?憑什麽?這明明是獨屬於他的關注。


    ……不對,師尊又不愛他,他不是早就知道了嗎,師尊根本不可能把全部的心思放在他身上,貓也好人也罷,這些都會輕易的分走江予淮本該給他的注視。


    雲知一下子對貓沒了興趣。


    他抬手把還搞不清楚情況的小貓放在了地上,蔫蔫道:


    “那就叫貓吧,師尊喜歡便留下來好了。”


    江予淮直覺雲知又生氣了,他剛想開口,就被雲知打斷:


    “師尊今日也累了,弟子就不打擾了,先去偏院收拾房間。”


    江予淮:“那用飯……”


    “不必了。”雲知牽動唇角,給了江予淮一個牽強的笑,“哪有師尊給弟子做飯的道理。”


    他太喜歡江予淮了,喜歡到現在一意識到“江予淮不喜歡雲知”這個事實,就覺得連呼吸都帶的心口生疼。


    可他又這麽沒有骨氣,都這樣了還想跟在江予淮身邊,哪怕師尊不愛他也無所謂,隻要不再像上一世最後那樣,被江予淮當成怪物橫眉冷對。


    他要當人,當師尊喜歡的那種人。


    所以,與其總是沉溺在被愛的幻想之中,倒不如從頭開始就斷個幹淨。


    雲知在眼淚掉下來之前匆匆推門而出,直奔偏院,隻留江予淮一人呆在原地。


    江予淮看著遠去的雲知,明顯是又哭了,又低頭看了看正在舔爪子的貓,很困惑地道:


    “他不喜歡你?”


    貓無辜地舔毛:“……咪?”


    .


    偏院。


    終於脫離的江予淮的視線,雲知關上門就繃不住了,他抱著觸手靠著床坐下,纖長的睫毛輕顫,最後掉下一顆不堪重負的眼淚。


    “師尊不愛我……”


    雲知小聲哽咽。


    好奇怪,明明以前他可以完美的執行他所推演出的人類的情感邏輯的,但這一次要裝作冷臉不在意師尊他卻屢屢破功。


    不被愛真的好難過啊。


    都怪師尊,現在他連人類都不能好好偽裝了。


    觸手也還在持續的低迷中,沒心情去安慰本體。


    它們的卵徹底沒有了,再想要師尊懷卵隻能等明年。


    一人與一群觸手相對無言,雲知一時間隻覺得何處話淒涼,自己簡直是世界上最慘的愛而不得的苦情劇主角。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輕輕的敲門聲。


    江予淮的聲音很小心:“知知,要不要還是吃點飯?”


    “不吃。”雲知努力停下哽咽道。


    哪有苦情劇主角悲傷到一半去吃飯的道理。


    “……不吃飯也可以,能讓我進屋嗎?”江予淮問。


    這裏本來就是江予淮的屋子,雲知覺得自己再生氣也得講道理,於是道:“可以。”


    他匆匆忙忙擦幹眼淚,自認為毫無破綻了,這才起身去給江予淮開門。


    一開門,江予淮就看著他的眼睛頓住了,顯然更加心虛了。


    雲知莫名,完全不明白江予淮看自己的眼睛做什麽,冷言道:“什麽事?”


    江予淮蹙著眉問:“你是不喜歡貓,所以生氣了嗎?”


    是,但也不是,值得他生氣的點可太多了,雲知沒有回答,隻冷眼看著江予淮。


    門被關上。


    江予淮小心地前進了幾步,試探性地碰了碰雲知的手指尖。


    雲知下意識地想牽回去,隨即反應過來,後退一步躲開了。


    江予淮更摸不著頭腦了,明明以前雲知很喜歡和他肢體接觸的,甚至不惜撒嬌裝哭來和他牽手或者是睡在一起。


    他道:


    “我們坐下來好好說說,我覺得我們之間有點誤會,你覺得生氣或者是委屈了可以和我說,我是你的師尊,總要照顧你的。”


    年長者向來足夠包容,即使現在的情況看起來完全就是雲知在無理取鬧,江予淮也覺得應該是自己哪裏沒有做對才會這樣。


    他又試著去牽雲知的手,雲知還想躲,但耐不住江予淮直接用上了內力,根本沒給他躲開的機會。


    雲知:?!?


    他能躲開一次已經是理智努力鬥爭的結果了,現在猝不及防被抓住,隻覺得指尖發燙,整個人都暈了,茫然地被師尊牽著走到了床邊。


    江予淮看著冷硬的小床,蹙眉,直接把小床收回了儲物空間,重新換了個柔軟的大床。


    一直到快要坐到床上,雲知才一個激靈,猛地掙開江予淮的手連連後退。


    “你、要做什麽?”雲知緊張的有些磕巴。


    江予淮耐心地重複了一遍:“我說,我們談談。”


    他伸手撫上了雲知剛才因為偷偷哭而濕潤泛紅的眼圈,輕聲喟歎:


    “你怎麽總是在哭,不哭了,和師尊說說到底是怎麽回事,你為什麽生氣,可以嗎?”


    旁人眼中冷淡的仙尊,如今正在溫柔的哄他。


    雲知哪見過這樣的江予淮,從眼尾紅到耳根,整個人都快化了,下意識就想對師尊委屈地撒嬌:


    “你……”


    你不愛我,總是把注意力分給別人,丟下我去和別人說話,看了別人整整四秒鍾,還要給貓做飯。


    雲知一咬舌尖,及時止住話頭。


    他有什麽資格指責師尊?師尊本來就不愛他。


    想到這件事,雲知的眼睛又紅了一圈,剛才是被拉手羞的,現在是又想哭。


    他咽下幾乎湧到喉間的哽咽,很可憐地“嗚”了一聲,然後低著頭道:


    “沒有生氣,沒有委屈,能成為師尊的弟子已是雲知之幸。”


    “我隻是……想家了,不是因為師尊。師尊請回吧。”


    江予淮看著他,眉頭越皺越深,最後輕歎道:“飯我給你在廚房溫著,要是晚上害怕的話可以來找師尊。”


    小時候的雲知最喜歡的就是抱著枕頭去找他,可憐兮兮地掛著眼淚,說自己怕黑。


    江予淮當然知道他是裝的,但還是縱容地把對方抱上床,為此將原本打坐的小床都換成了與臥房格格不入的大床。


    他隻當是小孩撒嬌,從未想過……雲知會這麽早對他生出那種心思。


    但現在,最喜歡和他粘在一起的雲知隻是斂著眸,悶聲道:


    “不會的,我不怕黑。”


    江予淮心口悶了一下,他看著不斷拒絕後退的雲知,頭一次升起了點直接把對方捆走的心思。


    不行,太莽撞了,雲知很乖很膽小的,他會嚇到雲知。


    絲毫不知自己對雲知的濾鏡有多厚的仙君如此理所當然地想到。


    .


    夜。


    觀山居明月高懸,竹影婆娑。


    師尊房內早已熄燈,雲知皺著眉站在廚房門前。


    首先,他不愛師尊。


    其次,浪費糧食是可恥的,他隻是不想浪費糧食,又正好無事可做,所以才在睡前來廚房的,這不是偷吃。


    再三明確自己的立場後,雲知才走進廚房。


    灶台上擺著簡單的三菜一湯,溫菜的柴火早已燃盡,此時飯菜涼透了。


    雲知盛了一碗冷飯,夾起冷掉的菜。


    一口下去,還是熟悉的味道。


    雲知覺得自己又要不爭氣地哭了。


    為什麽他要是怪物,為什麽師尊就是不喜歡他,他嗚嗚嗚嗚嗝冷掉的飯也好吃。


    被師尊寵了十幾年,雲知從未吃過眼淚拌飯,現在他可算知道這是什麽滋味了。


    一陣冷風很應景地吹過。


    果然,冷飯配冷風,還有他這顆已經徹底冷掉的心——不對,廚房裏怎麽會有風?


    雲知抬頭。


    隻見不知何時,他站在了太虛門前。


    巨大的白玉佛像屹立在眼前,在濃深的夜色中,佛像的白光無比刺目。


    早上坐著長老的太師椅如今沒了人,空蕩蕩的背對著他,整整齊齊的一排十三把,倒是那些新入門的弟子還在佛像前跪著,隻是目光空茫。


    無麵佛像上的無數雙眼睛在他抬頭的這一瞬睜開。


    “刷啦啦——”


    無數張空白的黃色道符紙從空中落下,四處飄散。


    今日登上不知山的新弟子大概都嚇破了膽,踏入太虛門時無一人敢懷疑一修道門派為何供奉著一尊無麵佛像,佛像又為何坐南朝北。


    腳底地麵顫抖,無數密密麻麻的蟲子從佛像的腳底爬了出來,在月色下閃著詭異的寒光。


    那刺耳的聲音再次響起:


    “你為何不跪?”


    盤腿而坐的巨大佛像緩緩站立起來,無數聲音混雜著,問他:


    “你為何不跪?”


    雲知低頭,看了看碗裏的白米飯。


    他不在廚房,放在灶台上的菜當然徹底消失了,他現在隻有手裏這一碗冰冷的白米飯。


    要平神佛之怒,最簡單的方式是將他手中的筷子豎叉在飯中,以供奉換取原諒。


    雲知含著淚,專注地吃了一口冷飯。


    嗚嗚,就算是白米飯,師尊也做的好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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