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正午,雲知是在觸手冰涼的懷抱中醒來的。


    他一睜眼就撞進了一片黑色的溫潤眼眸。


    再往下看,是江予淮那張彎腰湊近了的俊美的臉。


    實在是過於猝不及防,雲知足足懵了好幾秒,也沒反應過來現在是什麽情況。


    他重生了,昨晚他砍了無麵佛一劍,還吃了飯,然後應該是回自己的臥室睡覺了?


    他應該不至於睡著之後夢遊去師尊的臥室吧?


    雲知手忙腳亂地檢查自己的觸手,確認它們都規規矩矩地藏著才鬆了口氣,撐著床如避猛虎一般躲開江予淮。


    “師尊……師尊找我有事?”


    雲知一邊說著一邊飛快打量屋中的陳設。


    這是偏院的房間沒錯,隻是完全煥然一新了。


    昨天他難過的很,連打掃房間的心思都沒有,房間灰撲撲的,現在整個房間都被打掃了一遍。


    光禿禿的床被裝上了床帳,房間內新添置了書櫃與桌椅,可以看得出來打掃房間的人很克製,不敢亂加東西,隻選著最不會出錯、他目前最需要的東西加了進來。


    所以不是他跑錯房間了,是師尊來他的房間收拾了一遍。


    師尊來了多久?為什麽給他收拾房間?師尊會不會覺得他邋遢?他的觸手有沒有暴露?


    無數的問題從腦海中掠過,但雲知麵上依然是不動聲色,觀察著江予淮的表情。


    江予淮神色不變,看上去似乎根本沒有發現他的觸手,很認真地道:“有事。”


    “我昨夜反複思考你生氣的原因,你是不是不喜歡貓?我已經把貓放在另一處院落了,布了結界,你若是不喜歡我便不放它到你麵前了,隻每日給它送些吃食。”


    明明在送貓之前雲知還沒有那麽氣憤的,江予淮思前想後,問題隻會出在貓上,這才一早就來找雲知。


    江予淮誠懇道歉:“抱歉,你不必遷就我,那隻貓是我找來……想讓你開心的,沒想過讓你生氣。”


    “我也沒想過讓你住偏院,這裏晚上很黑,也不太舒適,我簡單替你打掃了一下,你還有什麽想要添置的東西可以和我說,如果不喜歡我加的也可以直接丟掉。”


    雲知低眸,沒說話。


    江予淮的道歉很誠懇,但完全沒有到點子上。


    貓和人對他而言沒什麽區別,都是他不在意的存在,他在意的分明是江予淮分出去的關心。


    算了,反正說了江予淮也不會明白。


    雲知輕聲道:“師尊想多了,我沒有對那隻貓生氣,也不需要師尊給我添置東西。”


    江予淮更困惑了:“那你是為什麽哭了?”


    “我才沒哭。”雲知立刻反駁。


    他隻是因為師尊不喜歡他而有點難過罷了。


    有的時候雲知自己都覺得自己有點矯情過了頭。


    他想要江予淮喜歡他,意思是江予淮不要將視線移向他人,不要踏出院門半步,更不要將那份溫柔與關懷分予旁人,隻關注他、隻依賴他一個人就好。


    這些要求看上去很無理取鬧,但其實很好得到,他隻要撒嬌央求,江予淮就一定會答應。


    畢竟無論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就算江予淮未曾把他當成道侶,也對他無比溺愛。


    但問題就在於,他不想要這樣。


    他想要的不是師尊的溺愛,是師尊的愛。


    既然愛他,江予淮就應該不需要他的央求和提醒,也能主動意識到這些才對。


    這是正常人很難理解的思維,但雲知不覺得自己的要求有什麽問題,他如此愛著師尊,當然要師尊完完全全的愛。


    是師尊不愛他,才不是他要求苛刻。


    不過有前世慘痛的教訓在前,雲知也不指望江予淮能愛他了,他隻想安靜地給師尊當徒弟,好好走完這一生,至少別讓江予淮再恨他。


    被誰恨都無所謂,但獨獨不能是江予淮恨他。


    他真的會難過的想要死掉的。


    思緒翻轉間,雲知輕巧地轉了話題:


    “師尊不是要我修無情道嗎?”


    江予淮聽了這話,也想起來這件事。


    他的本意是不想讓雲知又生心魔,但雲知看上去很排斥修無情道,所以江予淮毫不猶豫道:


    “你不喜歡的話就不修了。”


    他可以想別的辦法。


    “沒有,我很喜歡,所以才主動問起師尊的。”雲知強撐著笑。


    他已經決定不喜歡江予淮了,修無情道正適合現在迫不及待想擺脫失戀的傷痛的他。


    隻是可惜了上一世江予淮教他的《萬象歸一》劍法,他還挺喜歡用劍的,這一世沒有正當的理由用了。


    雲知想著,下意識地撫了一下原本應該佩劍的腰間,是空蕩蕩的一片。


    他的秋霜劍沒有跟著他穿回來,這是上一世師尊送給他的十歲生辰禮,也許這就是注定無緣。


    “既然你喜歡……”江予淮若有所思地看著雲知的小動作。


    他從儲物袋中拿出了兩冊玉簡,遞到了雲知手中。


    這無情道還分上下兩冊?


    雲知疑惑地接過,在看到玉簡上的字後愣怔住了。


    兩卷玉簡,上麵分別寫著:


    《無情心法》《萬象歸一》


    師尊居然給了他兩套功法,其中一套還是他上一世所學的劍法。


    見雲知愣在原地,江予淮擔心對方又誤會了什麽,解釋道:


    “我讓你修的無情道是心法,所謂無情之道,是先有情而後無情,隻有真正明白什麽是‘情’,看破世間萬千情感,才能做到不為情所困。”


    “知知,我並非是想讓你斷情,也不是想幹涉你的想法,隻是想淬煉你的心神,讓你少些迷惘。”


    江予淮指了指兩世都被自己拿出來的《萬象歸一》:


    “至於這本《萬象歸一》,則是一門極為霸道的劍法,共有《天地》《天道》《天運》三式,重在感知天地萬象,可化世間萬象為一劍,劍出而天地震動,虛妄盡破。”


    一心法一劍法,光是聽就知道兩門功法絕非凡品,上一世已經學成第一式天地的雲知更是明白手中的功法究竟有多麽強悍。


    雲知沒想到自己還能再修劍法,他沒怎麽聽進去江予淮的話,而是看向手中熟悉的《萬象歸一》,很是珍惜地摸了摸這玉簡。


    這是師尊以前手把手教他的劍法。


    腦袋上驟然一沉,是江予淮拍了拍他的腦袋。


    雲知呆呆地抬頭,就見江予淮像是在給長毛貓順毛一樣,拍了他的腦袋之後順著他的長發往下梳。


    “知知,你是我見過的天賦最高的人,無論是悟性還是堅韌,都是修真界裏少有的,好好練習,有了這兩門功法,希望你能更自在隨心一些。”


    雲知不自在地偏頭:“嗯。”


    他當然知道自己天賦很高,高到了從踏入仙門起便自動學會了引氣入體的地步。


    隨江予淮修煉十三年,他六歲便已到穩固期,十三歲半步化神,這種速度已經不能算是天才了,完全是怪物的程度。


    若不是天道消失多年,他早已得道飛升。


    但是被江予淮這麽誇,他還是有一點害羞的。


    他喜歡師尊誇他。


    雲知的耳尖紅了,又往下低頭,試圖用散落的長發遮住自己的耳朵。


    他不能這麽沒有骨氣,被師尊一句誇獎就騙走了未免太丟人了。


    江予淮見雲知這副模樣,便知道自己剛才沒說錯話了。


    雖然還是沒弄懂雲知奇怪的思維方式,但不妨礙江予淮輕笑了一聲,想起身靠近緊張地雲知,趁著對方心情還不錯多說幾句。


    就在這時,一張黃色道符從門縫中擠入。


    符紙上是紅褐色的符文,剛擠進門縫就被江予淮一彈指掃成了灰燼,發出一聲哀嚎後,斷斷續續的微弱聲音傳來:


    “新弟子入門儀式滋滋滋……將於半時辰後舉……辦,請濟川仙君攜弟子前往……滋啦——”


    傳音符在說到地點時戛然而止,就像在報複江予淮剛才的行為,惡意隱瞞關鍵信息。


    但它打錯了算盤,經曆過上一世的雲知和江予淮顯然並不需要它提供什麽信息。


    江予淮蹙眉,而後用征詢意見的目光看向雲知:“我們也許要先前往不知山一趟,我給你帶些衣物和日常用品,你先梳洗吧。”


    雲知將玉簡收到江予淮帶給他的儲物袋中,“嗯”了一聲,也沒多想江予淮是怎麽知道地點的,迅速起身準備梳洗換衣。


    江予淮自覺出門。


    房門被打開,雲知正準備換衣服,餘光恰好掃到門外有一抹白色,便凝神看了一眼。


    隻見原本長滿雜草的偏院不知何時也被打理了一遍,亂長的竹子盡數清除,草地整齊,小灌木錯落有致。


    而在院子的正中,坐落著一棵足有三人合抱粗的古老的梨花樹。


    他所看見的白就來自這一棵梨花樹。


    滿樹雪白的梨花,微風吹過便紛紛揚揚落下,地上已是一片白。


    在這光怪陸離的修真界,他的院中美的如同仙境。


    “砰——”


    江予淮沒注意到雲知的目光,關上了房門。


    門外的景色被擋住,雲知眨了眨眼睛,緩慢地收回視線。


    江予淮一夜之間給他種了滿院的梨花,卻完全沒有向他提起的意思,隻安靜地等他自己發現。


    為什麽要這麽做?這個世界裏正常的植物很難找,要在一夜之間找這麽大一棵梨花樹更是難上加難。


    雲知手上的動作不停,皺著眉反複思索。


    但他關於人類的常識實在是太少了,一直到換好衣服洗漱完,準備推門而出時,雲知才猛地意識到——


    這好像是驚喜。


    師尊給他準備驚喜?


    騙人的吧?江予淮根本就不是會主動準備驚喜的那類人。


    雲知呆愣在原地,但門已經被他推開了,滿院的梨花這次完全呈現在了他的眼前。


    冷淡出塵的仙人站在下落的花瓣中,安靜地看著他,白鶴在院中悠閑地散步。


    師尊……


    在雲知想出自己該說什麽之前,江予淮先一步道:


    “知知,我們走吧,入門儀式要開始了。”


    還是冷淡平靜的聲音,似乎並沒有很在意他看見梨花的反應。


    他好像想多了。


    雲知失落地垂眸,應道:“好。”


    江予淮不知所措地看著又不開心起來的雲知。


    是不喜歡梨花嗎?還是不喜歡去入門儀式?


    他想問,但雲知沒給他發問的機會,直接與他擦身而過,朝著白鶴走去。


    江予淮看著院中的梨花樹陷入沉思。


    不應該啊,《親賢育子經》上寫的就是需要適當給孩子準備驚喜,他也是按照準備驚喜的步驟做的。


    也許他應該換一本更有名的育兒書來研讀?


    .


    不知山。


    作為太虛門的主峰,也是無麵佛的所在地,此時已經聚滿了人。


    與昨夜的詭異不同,此時在場的都是些正常模樣的人類,無一不洋溢著笑容,穿著內門弟子黃色道袍的人正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聊小八卦。


    “濟川仙君居然真的收徒了,還是提前收的,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何方神聖。”


    “聽說都已經十八歲了,就算再天資聰穎,這個年紀修仙也遲了,要我說,還是得挑年紀小的。”


    “對對,文華道長不是說了嘛,挑六歲以下的孩童最佳,不過真的有六歲以下的小孩能爬上天梯嗎?”


    這場麵喧鬧又正常溫馨,就連無麵佛身上的無數眼睛都消散一空了,白玉似的光滑的佛身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看上去就好像隻是一個普通的沒有臉的佛像。


    昨天被嚇了一整天的眾人本是緊繃著精神的,但眼前的一切都是這麽正常,就好像昨日隻是他們的一場噩夢。


    於是有人大著膽子,試探著向正在聊八卦的弟子搭話:“那個……你好,我們聚在這裏是要做什麽?”


    熱火朝天地聊著天的弟子沒回頭。


    那人隻以為是自己聲音太小沒被聽見,於是伸手拉了一下弟子的道袍。


    “咚——”


    下一刻,那弟子的衣袖被扯了下來,露出了空蕩蕩的肩膀。


    沒有身體,也沒有脖子,隻有一顆頭漂浮在半空中。


    他完全無視了旁邊打擾他的人,也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沒了半邊衣服,淩空的腦袋搖頭晃腦地說著八卦,甚至落在地上的衣服還在扭動,看姿勢是在配合著話語做出手上動作。


    就像是個被設定好了程序的隻有一顆頭的npc。


    搭話的倒黴蛋發出一聲驚叫,跌坐在地上一邊哭一邊往後爬。


    這群剛走上天梯的少年們再也不敢有所動作了,如同抱團取暖的小動物一般瑟瑟發抖地縮在了一起,驚恐地看著眼前看似“正常”的一切。


    雲知和江予淮就是在此時坐著仙鶴落下的。


    江予淮有意控製著,讓仙鶴落在了這群倒黴少年的前方,雲知則是繼續抱著仙鶴的脖頸不說話。


    雲知與江予淮剛落地,一個個穿著長老服的老人就不知從何處冒出。


    他們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樣,完全符合世人對於年長善良的仙人前輩的刻板印象。


    如果不是這十三個老人都長得一模一樣的話,也許會看起來更善良一些。


    蒼老渾厚的聲音響起:


    “恭喜各位通過我太虛門的入門考核,接下來我們將進行入門儀式,完成儀式,即可成為我太虛門弟子。”


    竊竊的八卦聲在一瞬間消失了,十三位長老的目光同時轉向了雲知。


    “無論何人,都必須進行入門儀式,否則逐出太虛門。”


    他們如此道。


    江予淮的神色不是很好看,剛想擋在雲知的身前,就被臉色更冷的雲知攔住了。


    雲知拉住了他的衣袖,看著他,白色長睫輕顫,眼圈又紅了。


    “十六。”雲知聲音有點發顫。


    他知道自己不該這樣,但江予淮去看別人了。


    這可是整整十六秒,這群老家夥就這麽好看嗎?他還在江予淮的懷裏呢。


    江予淮神色錯愕,疑惑出聲:“嗯?”


    對上完全不明所以的江予淮,雲知滿心的悲傷直接梗住了。


    果然,師尊一點都不愛我。


    雲知如此悲傷地想。


    如果愛他的話,江予淮就根本不會移開目光。


    全然不覺自己而要求異於常人,雲知兀自難過,傷心欲絕。


    他好慘啊,他的愛情也好慘,一想到這麽慘的他剛才居然沒骨氣到因為師尊須臾目光的偏移就方寸大亂,像個妒夫一樣爭風吃醋,雲知就覺得自己更慘了。


    可憐的小知,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慘的苦情劇主角。


    不過幸好他已經看開了,他現在都不因為師尊看別人哭了,這是大進步。


    他再也不會在乎江予淮去看誰了,他要去修無情道。


    眾長老:……


    雲知是完全沒注意到他們,也沒施舍給他們一個眼神啊。


    不過就算注意到了也沒用,雲知隻會覺得自己又不是人,算不到“無論何人”這個範疇裏。


    他是被師尊養大的不被愛的小怪物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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