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予淮微微驚訝了一下。


    不是因為這個問題驚訝,而是驚訝於雲知居然在這個時候才意識到自己的身份很不對勁。


    畢竟他從未遮掩過自己身上特殊的地方,他還以為上一世的時候雲知就已經知道他不屬於太虛門,隻是一直心照不宣地沒有點出來。


    結果居然是根本沒發現。


    江予淮一時間有些無奈,但想到雲知的性格又覺得這樣好像也很對,最後輕歎一聲道:


    “因為我不屬於太虛門。”


    “不屬於太虛門?”雲知疑惑。


    “嗯。”江予淮平靜道,“我隻是掛名長老,類似於客卿,在此之前我是散修。”


    雲知更疑惑了:“那師尊為什麽要掛名太虛門?”


    江予淮不是很厭惡那些醜陋的怪物嗎?怎麽還主動答應給太虛門做客卿呢?


    “為了找人。”江予淮道。


    還沒等雲知皺眉,江予淮就接著道:


    “我曾卜算天機,算出我將在太虛門遇到修道途中最重要的人,並收他為徒,便提前來到了太虛門,要求成為他們的掛名長老,交換條件是我不會過分插手太虛門內的事。”


    “我一直在這裏等待,直到前日太虛門招新時,我感受到了你的存在,所以去了不知山。”


    “知知,我是為了尋你才來的。”


    江予淮看著神色怔然的雲知,認真道。


    “為了……尋我?”雲知喃喃。


    他想起了前世今生兩次,江予淮都直奔他而來,將他從無麵佛前帶走,收他為徒。


    雲知其實有想過,江予淮這麽有目的性地衝他來,也許是覺得他天資聰穎,或是單純的覺得他好看,總之肯定是他身上有什麽地方是入了師尊的眼,值得被選中的。


    可現在師尊說,他從一開始就在找自己。


    他是從一開始就被堅定選擇的,和他的天賦與皮囊沒有任何關係。


    這話說的跟表白似的,雲知的臉頰有些發燙,在隱密的歡喜之中又忍不住覺得難過。


    因為他知道師尊不愛他,哪怕現在說的話語再曖昧,江予淮對他也完全沒有那種心思,隻是在闡述事實。


    指不定江予淮就在修什麽類似無情道的東西,而他就是江予淮路上一定會遇到的緣劫。


    殺徒證道什麽的在話本子裏也很常見。


    他又在自作多情了。


    “咕嘟咕嘟——”


    水燒開的聲音在廚房內響起。


    江予淮抬手一道術法出去,熄滅了煮著白灼蝦的火,將土豆燉肉調成了小火慢煮著。


    他看向不知道為何又低落了的雲知,斟酌著字句道:“所以我不會收別人為徒的,你放心。”


    他這是還記著雲知早上差點被宋汝洋氣哭的事。


    “我知道的。”雲知垂著眸,慢聲道,“師尊對我寄予厚望,我一定勤勉修煉,認真調查太虛門,不讓師尊失望。”


    他說的很慢,每個字都咬得很清晰,就像是在用鈍刀殘忍地刮掉自己的幻想。


    不要再因為江予淮的一句話就方寸大亂了。


    雲知的指甲嵌入掌心。


    早些走出來,對他和師尊都好。


    .


    因為雲知情緒萎靡,晚飯時一直很安靜。


    江予淮看著雲知,幾次欲言又止,但又完全摸不清楚自己又在哪裏踩雷了。


    難道是因為他在自己的身份上說謊了?


    可是他的身份太難解釋,和這個時候的雲知完全說不通,這麽解釋也不算是完全謊言,雲知應該沒有察覺到才是。


    那會是因為什麽?


    為了防止連踩數雷,江予淮隻能跟著沉默,爭取少說少錯。


    一直到用完飯,江予淮甩了個清潔術到用過的鍋碗瓢盆上,才終於找到了一個新話題。


    他將一份記錄著基礎術法的玉簡交給雲知:


    “先前我忘記把這個給你了,這枚玉簡裏錄入的是清潔術、斂息術一類的日常術法,你也可以學習一下,日常會方便許多。”


    他知道雲知會,但這一世的雲知還不會,他要給對方一個在自己麵前用這些法術的理由。


    “好,多謝師尊。”


    雲知謝過,接下玉簡,然後繼續沉默地站在一旁。


    他們倆之間又冷場了。


    江予淮很無措。


    前世總是雲知粘著他碎碎念的,江予淮負責傾聽和附和。


    現在雲知不說話了,他才發現想要和雲知聊起來原來這麽難,對方不想理人的時候是真的一點麵子都不給。


    眼看著雲知就要轉身離開了,江予淮下意識拉住對方的手。


    雲知整個人驚了一下,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連著後退好幾步,把手從江予淮的手中抽出,灰白色的眼睛都瞪大了,就好像是江予淮剛才做了很逾矩的事一樣。


    “師尊還有事嗎?”


    江予淮愣愣地收回手:


    “……要教你做貓飯。”


    雲知這才想起這件事來,在“迅速遠離江予淮”和“不能讓貓再吃到江予淮親手做的飯”之間猶豫了一秒,做下決定:


    “我現在學,師尊在一旁口頭指導我就行了。”


    以為自己能趁這個時候和雲知拉拉小手的濟川仙君徹底困惑了。


    重生回來之後積壓了太多事,他想著要好好教導雲知,又費盡心機去猜雲知的心思,以至於他到現在和雲知放慢節奏獨處,才發現對方變化如此之大。


    雲知一直很喜歡和他肢體接觸的,喜歡被親,喜歡被摸腦袋,執著於和他對視,也愛纏著他說話。


    但現在都沒有了,隻是碰到手指尖而已,他就連著被對方打開了兩次。


    是不喜歡了嗎?為什麽會這樣?


    江予淮很困惑,但也沒耽擱下指導雲知生火煮肉,期間還不忘裝模作樣地配合雲知演了一出“剛踏入仙門不會火球術需要師尊教導”的戲碼。


    他麵上平靜,實際上已經在心裏將這幾天和雲知發生的所有事來回複盤了三四遍,試圖找出有哪裏不對。


    一直到雲知端著煮好的肉糜走了,江予淮還在沉思。


    到底是為什麽?重生回來之後雲知怎麽會性格大變?


    總不能是……雲知失去對他的興趣了吧?


    隨著這個猜想的出現,江予淮的手猛地一抖。


    他越想越覺得有道理,上一世那麽長的時間,該做的不該做的都做了,他又不是雲知那副天妒人恨的長相,雲知看膩了似乎也算正常?


    要是放在上一世,江予淮定是會直接去問雲知對方到底是怎麽想的,是不是已經厭倦了他。


    倒不是質問,隻是想弄明白雲知到底是怎麽想的。


    他對雲知一向很縱容,縱容到哪怕雲知不喜歡他,做出類似吃幹抹淨就走的負心漢行為也不會報複回去,隻會安靜地接受,然後繼續如同師長一般去照顧對方。


    可現在不一樣,他想趁機引導雲知,隱瞞了自己重生的事,這一世的雲知和他還沒有任何超出師徒範疇之外的發展,他沒有立場去問雲知。


    所以雲知到底是怎麽了?


    江予淮覺得自己今夜也許要失眠了。


    .


    另一邊,偏院內。


    雲知端著貓飯,心煩意亂地推開院門。


    他真的太沒有骨氣了,被師尊碰一下手指尖都要心跳加速,弄得他好像多喜歡和師尊接觸一樣……


    雲知的思緒戛然而止。


    他看著院中央的梨花樹,愣了。


    隻見院子正中,梨樹枝丫交叉,繁複的白色花朵,花瓣飄散,每一朵花、每一片花瓣居然都散發著瑩瑩白光。


    白光並不明亮,很微弱,但足以照亮一方院落,驅散周遭的黑暗。


    江予淮送他的梨花樹居然能在夜裏發光。


    ……是擔心他害怕黑夜嗎?


    雲知想起上一世,自己總是喜歡借口說“怕黑”,抱著枕頭假哭跑去找師尊一起睡覺。


    當時他是想,就算師尊不喜歡他也沒關係,他喜歡師尊,他總能讓師尊喜歡上自己的。


    可惜直到最後,他把師尊關起來了,師尊也隻是眼睛霧蒙蒙的,還會往後爬躲著他,像是厭惡他一樣。


    他其實根本不怕黑,從黑暗中誕生的怪物怎麽可能會怕黑。


    “我才不喜歡師尊,我討厭師尊。”


    雲知小聲嘀咕著,看著走到自己腳邊亂蹭的小白貓,俯身放下碗。


    一旁喝水的碗已經空了,雲知給對方添滿了水,又在貓和自己的身上各甩了一個清潔術法,又努力搖了搖頭,試圖把江予淮甩出自己的腦袋。


    窗外梨花飄落,照得室內也一片明亮。


    雲知沒睡覺,而是拿出來玉簡,在床上開始打坐。


    他已經不想再被師尊一句話一個眼神就帶著跑了,本來單戀不被喜歡就夠慘的了,再被師尊玩弄於股掌之間那就是慘上加慘。


    他今晚就要修《無情心法》,從此之後他就要斷絕情欲,成為一個冷漠無情的劍客。


    玉簡散發出瑩瑩白光,白色的字體逐漸在雲知的腦海中浮現:


    “無情之道,先有情而後無情。”


    這是江予淮將這部心法交給他的時候對他說過的話。


    當時雲知沒有深思,如今再次看到這句話,雲知眉心一跳,總感覺這無情道和他想象中的有點出入。


    接下來的文字證實了雲知的感覺。


    “第一階段:悟情


    步紅塵,尋真情。愛恨情仇、悲歡離合洗濯三魂,當切身體會,深入於心……”


    雲知:。


    等等。


    他將玉簡上的內容反複看了幾遍,開始懷疑人生。


    也就是說,要修無情道,他首先還得愛的深切才行?


    雲知覺得自己對江予淮愛的挺深的,被捅了心窩重生回來還想著去找江予淮。


    但顯然《無情心法》並不承認他的愛,因為玉簡上隻出現了第一階段,根本沒有出現第二階段的內容。


    這下好了,別說修無情道了,他直接被打成了沒有愛情不懂真情的家夥。


    雲知不覺得是自己的問題,他喜歡江予淮喜歡的揪心又痛苦,如果這都不算愛的話,那他之前吃的苦算什麽?


    算他能吃苦嗎?


    小貓在床底下安靜地吃飯,雲知越想越覺得是《無情心法》的問題。


    他睜眼,直接下床抱起了不明所以的貓,對著還在舔嘴的小貓道:


    “我喜歡你,就像我對江予淮的喜歡一樣真。”


    貓:“咪?”


    《無情心法》安靜的就像是不存在一般,還是沒有任何動靜。


    它沒承認雲知的喜歡。


    修真界的天才,十六歲就半步化神,如今隻差飛升的雲知,在這一晚終於遇到了他問道路上最大的難題。


    ——他,連無情道的門檻都邁不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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