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昭剛想罵,突然,離他不遠,一條樹枝被人折斷。當時他一愣,仔細一看,有一條黑影在他麵前晃了一下。蔣昭心中暗想,不好,大概就是這個人偷的我的兵刃。你竟敢在暗地之中戲耍我,這還了得!我看你往哪兒跑!蔣昭低著腰就追。但是那條黑影三晃兩晃蹤跡不見。蔣昭累得呼呼直喘,心中思忖,今晚太別扭了,要知今日,何必當初?我還不如在家好好睡一覺。折騰這麽長時間,一事無成,還把家夥丟了,我有何麵目去見眾人?我叔叔問我一句,我說什麽呢?將來見到我師父,我更無法交待。我豁出去了,再回那座樓,想什麽辦法,也得把那櫃子打開,把東西弄到手。


    蔣昭真還是個孩子,一點都不知趣。這裏發生的一切事情說明什麽呢?這說明暗中有高人向他提出警告。他並不接受教訓,非要一條道跑到黑,第三次又回到了那座樓。可這次不同於前兩次了,剛到院裏,就覺得腳下一軟,踩到翻板上了,蔣昭被翻了進去。翻板下麵是個井底坑,像井那麽深,口小底兒大。


    蔣昭不知,人家院裏髒坑、淨坑,什麽坑都有。他還真不錯,掉到了淨坑裏。這淨坑是什麽呢?坑裏鋪的全是白灰,有二尺多厚,全用細羅羅過。


    一百多斤的大活人,掉到這裏麵,能受得了嗎?白灰飛起來,把蔣昭嗆得上氣不接下氣。鼻子、眼睛、五官七竅,全被白灰給彌漫了。幸虧上麵串鈴一響,埋伏的嘍羅兵全出現了:“有奸細,快把奸細抓住。”來到坑邊,有人用撓鉤把翻板拉開,紅燈照著亮,剩下的人用幾把長杆子探到下麵,這長杆梢頭有小鉤,把蔣昭的袢甲絲絛和後背大袋給掛上了,從坑底把他拽了出來。


    這,如果沒被人發現,翻板一扣死,空氣不流通,會讓白灰活活嗆死。就這樣,蔣昭也半死不活了,還能有力量跑嗎?眼睛睜不開,滿嘴都是白灰,隻好任憑人家擺布。嘍羅兵用幾把撓鉤把他摁住,拿了一條繩子,抹肩頭,攏二臂,把他捆了。


    當頭的還不錯,說:“我說這是個老頭兒還是個小夥子?”


    “誰知道呢?全是白的了。”


    “快,把他推到水溝裏衝一衝。”


    旁邊有條水溝,嘍羅兵用撓鉤把他提著,扔了下去。


    經水一衝,白灰沒了,但是眼睛裏、耳朵裏、鼻子裏、嘴裏還是有。蔣昭這眼淚嘩嘩地往下淌。幸虧自己年輕,眼淚一流,眼裏的白灰被衝出來了,但眼睛就像火燒一樣疼。眼睛睜不開了。蔣昭心中暗想:“我要是交待了,還不如去喂狗!這要讓人知道,我這跟頭得從天上栽到十八層地獄。”


    衝洗完畢,蔣昭被人家連推帶捆,直奔前山。走了好長一段路,來到一個處所。


    “進去,進去。”把蔣昭推進一所空房,嘍羅兵到上麵稟報去了。過了一段時間,那嘍羅兵又回來了,說:“大帥有令,把他帶到上麵去審訊。走,走。”


    經過這段時間的休息,蔣昭眼睛能睜開了,嘴裏的白灰也吐盡了,他眯縫著眼睛一看,原來這是一個四四方方的大院,青石鋪路,五步一崗,十步一哨,嘍羅兵都舉著火把,打著燈籠,戒備森嚴,一個個瞪著眼睛瞅著他。蔣昭被推推擁擁走進一座大殿。


    這座殿,就是天德王議事的天王殿。這座殿可夠高的,從腳下至天花板有三丈五。上麵吊著八角琉璃燈,跟那樓上吊的燈相似,但比它大,用一條鏈子係著,裏麵點一盞蠟燭,把天王殿照得通亮。蔣昭往上一看,有一座高台,台後有八扇灑金屏風,天德王黃倫在台上坐著,方才開會的那些人多數在場,兩旁站著黑白醜俊高矮胖瘦各家寨主,一個個佩劍懸鞭,怒目而視。


    蔣昭把頭一低,一句話不說,他到這沒詞了。這時,飛劍仙朱亮把桌子一拍,說:“小娃娃,如果我沒認錯,你不就是那個蔣昭、蔣小義嗎?小夥子,你在碧水寒潭斬墨魚,有兩下子,你應當見好就收。晚上放著覺不睡,你折騰什麽?誰派你來的?你想幹什麽?還不從實招來!”


    “跪下,跪下!”不少人過來摁他。


    蔣昭還真來勁了,兩腿站的筆直,就是不跪。後來架不住人家人多,人家把他絆倒,踩住他的兩個腿彎兒,揪頭發的,拽耳朵的,架膀子的,硬是讓他跪下了。


    到了這個地方,你逞剛強,能逞得出去嗎?蔣昭咧著嘴,把眼一閉,一語皆無。


    金鏢俠林玉手裏拎著把鞭子,走過來說:“姓蔣的,怎麽回事?你耍什麽死狗?我問你,誰讓你來的,你想幹什麽?老實說。”蔣昭還是不言語。林玉氣急了,把鞭子舉起,叭叭……就是五鞭子。一鞭子下去就是一條血口子,五鞭子就是五條血跡。鮮血當時就流了出來,林玉又指著他的鼻子說:“蔣昭,你要明白點,這不是在梅花圈比武,比武有規定,這可沒規定。你夜探我們的山寨,違背了我們山寨裏的規矩,犯下不赦之罪,我們怎麽收拾你都有道理。這是你自找的。假如你說幾句好話,看你年輕無知,或許饒你這條小命。你要是在這立棍兒,今天就把你打碎。”“打,往死打!”兩旁的人也高喊著,“五陣賭輸贏,咱們全輸了,正沒地方撒氣,把他千刀萬剮了。”蔣昭心想:我沒話可說,你愛打就打,打死算我倒黴。他低著頭,仍不言語,結果又挨了五鞭子。鞭子在空中飛舞著,這樣打下去,一會兒可不真的打死了!就在這關鍵時刻,突然,天花板上那盞八角琉璃燈的吊鏈,不知被誰打折了,嘩啦——吊燈落在了青石條地上,摔了個粉碎。與此同時,從天王殿的房上躥起一個人來,這人比燕子還快,就好像一粒射出的彈丸,飛到蔣昭近前,伸出手臂,把蔣昭的衣服帶子抓住,往腋下一挾,扭頭躥上了天王殿。裏邊的人還在吃驚之際,人已經無影無蹤了,嘩——天王殿就像開了鍋了,其中有人喊:“快掌燈,別讓他跑了,看他是誰。”眾人各拽刀槍,紛紛追出。


    蔣昭被人挾著,兩耳生風,好像在雲裏霧中。時間不大,聽不見喊殺之聲,到了個肅靜的地方,那人輕輕地把蔣昭放到地上,手一揮,把繩索給他割斷,蔣昭一骨碌爬起來,直覺得兩臂發麻,兩腿酸疼。他活動活動四肢,揉揉眼睛,心想:“這可是我的恩人,從虎口裏把我掏出來,使我在鬼門關前轉了一圈又回來了,我得好好謝謝人家。”想到這,蔣昭細看,在他對麵一丈多遠處,站著一個人,可這人用一塊輕紗蓋著臉,不願露麵。這人透過輕紗能看見他,他想看這人五官相貌看不著。這人穿一身黑。蔣昭急忙站起來,來到這人麵前,雙膝跪倒,說:“恩公,救命之恩銘刻肺腑。我怎麽對您說呢,我先給您磕仨頭吧,然後我加倍補報。”噔噔噔,就是三個響頭。那位好像不懂人情,連動也沒動,眼瞅著蔣昭這麽磕,一句話也不說。蔣昭磕完了,沒聽到動靜,覺得有些納悶兒,說:“恩公,我鬥膽問一句?您仙鄉何處?尊姓大名?您得賞給我,將來我好到您家去報恩。”那人還是不言語,蔣昭更覺得納悶兒,心說:這位是橛子還是傻子,怎麽跟木頭樁子差不多?你樂意不樂意倒是言語一聲。也許是我說話聲音小,再大聲點,反正這裏也沒人。如此,他又說了三遍。就見這位冷不防跳到蔣昭背後,抬起腿,照著蔣昭屁股就是一腳。蔣昭沒注意,好懸沒讓踢趴下。他身子一栽歪站好了,心裏捉摸,難怪人家踢我,恨鐵不成鋼呀。打我應該,踢就踢吧。想到這,說:“恩公,您別生氣,怪我年幼無知。要沒您,我這命就保不住了,您踢我是應該的。”那位聽完之後,毫不客氣,跳過來梆梆又兩腳。蔣昭這時就有點不痛快了,心裏說:我這兒一個勁地說拜年的話,你見好就收唄,怎麽還踢起來沒完了!這還像話嗎?可他又一想,算了,人家恨我,又是我的恩人,踢幾腳有什麽呢?但那位是得寸進尺,把手伸出來,照著蔣昭的後腦勺,啪啪,又是兩耳光子。打耳光,踢屁股,打起來沒完了。這下可把蔣昭氣急了,他站起身往旁邊一縱,眼睛就瞪起來了:“哎,我說恩公,您怎這麽幹?我這腦袋又不是老和尚的木魚兒,隨便敲打的,您救了我,也不應該這樣呀,您這不是戲耍我嗎?您拿我當什麽了?我本想報恩,可讓您這麽一來,我倒起了反感了。我說過去的事就算了,您趕緊住手,您要是再這麽戲耍我,我就……”那意思是我就要翻臉了。可那位根本就不聽,跳過來,啪啪,又是兩個耳光子。嘿,蔣昭這就火了,心說:你哪兒是救我呀,你是拿我當玩物了。我今天倒了八輩子黴了,你還往屎坑裏推,我豈能容饒!姓蔣的也不是好惹的!掄拳就打,他翻臉了。他這能耐要打這位,能是對手嗎?結果沒幾個照麵,被人家上頭一晃,底下一個掃堂腿,蔣昭就是一個跟頭。蔣昭從地上爬起來,一個虎撲子,往上一撲,那位往下一趴,使了個黑狗鑽襠,正好鑽到他的襠裏。就見這位用腦袋一頂,蔣昭又是一個跟頭。連著摔了蔣昭六個跟頭。蔣昭不起來了,趴在地上心想,我也不想活了,人受不了的罪我都受了。這一晚上,我倒了多大的黴呀!這位能耐這麽大,我幹什麽還伸手?幹脆你把我殺了吧!一死了之,什麽事我都不惦記了。


    正在這時,這人摘掉臉上的輕紗,蹲下身子,朝蔣昭一樂說:“嘿嘿,我說兄弟,你可不要生氣,是三哥我。”蔣昭一看,不是別人,正是白眉大俠徐良。蔣昭心裏一翻個兒,這回可服了。


    說良心話,他早就聽說徐良有名,可就是不服氣,心說:人說話都一樣,過了三個人的嘴,這話玄的就沒邊了。徐良肯定是有能耐,不然能有這麽大的名望嗎?不過跟說的相差萬裏。徐良的老師我都聽說過,雲中鶴魏真。魏真是個劍客,但一般,不算出類拔萃。他還有個老師,叫金睛好鬥梅良祖,也不怎麽樣。他這倆老師加在一起,也趕不上我半拉師傅。他們跟我老師諸葛原英比,從能耐、從名譽、從輩數,都差的懸殊。他們兩個教的徒弟,能好到哪兒去?名師才能出高徒。因此,蔣昭對徐良不服。但是,今天晚上通過實際一看,他覺得自己想錯了,徐良這能耐,比傳說中的還要高得多。就拿剛才那一手,在天王殿,打碎琉璃燈,把自己挾出來,一直到現在,自己比人家要差多少呀!蔣昭是心服口服。


    突然,蔣昭想起青龍寶劍的事,臉發燒,心發跳,慚愧地說:“三哥,對不起你,我的……”“不要講了,不就是寶劍的事嘛!”“噢,您知道了?”“寶劍沒丟,全在我這兒。”徐良說著話,往身後一伸手,唰——拽出青龍劍。不但寶劍在,徐良又一伸手,從腰帶上拽出了三環套月避水圈,往前一遞:“兄弟,你的東西,還給你。”“哎呀,我說三哥,你是人嗎?你是神仙!我服了,心服口服,外帶佩服。”要不怎麽說,錢壓奴婢手,藝壓當行人,都是練武的,這一比,差多少?


    其實,徐良今晚並沒有睡著。能睡得著嗎?明天是第六陣,關鍵的一戰,輸贏勝敗,心裏沒底。故此,徐良躺在床上,總是想這些事。勝了應該怎麽辦?朱亮他們能不能話符前言,服輸認罪?經驗表明,可能性不大。因為他們是賊,品質惡劣,一向說話不算數。如果出現這樣的局麵,怎麽辦?怎麽調動軍隊,抓朱亮、抓天德王黃倫?怎樣掃平閻王寨,怎樣端了這個賊窩子?如果他們果然認罪了,應該對這些人怎樣處理?徐良想到這,忽然就覺得身旁有動靜,他不看,光用耳朵聽著,蔣昭起來了。老西兒多敏銳,他明白,我這小兄弟,剛出世就想玩兒花活,可再一看,蔣昭從牆上把自己的寶劍摘走了。徐良心中十分不悅,心說:你這年輕人真不懂事,這麽尊貴的東西,你不打招呼就拿,哪能這麽做事?喜歡你說話呀,看來是缺少鍛煉啊!可看在蔣平的麵上,老西兒沒計較,就一直盯著他出去了,在暗地之中一直跟著。蔣昭發現黑影,左晃右晃在前麵跑,那就是徐良。白眼眉向他多次發出警告,又偷他的劍,又偷他的避水圈,又在他麵前晃動,他是執迷不悟,才得了這麽個結果。徐良也是冒險,他一看蔣昭掉到翻板裏被人家抓住了,心裏就是一驚,汗也冒出來了。在天王殿審問蔣昭的時候,徐良就在房頂上。他左右為難,有心拉金絲大環刀下去血戰群賊,可一想在這場合,自己這能耐敵不住人家人多勢眾,下去那是自討沒趣。後來,被逼得沒轍了,采取攻其不備、出其不意,“啪”一鏢,打碎琉璃燈,乘群賊大亂的工夫,救出了蔣昭。


    剛才,他揍蔣昭並不是戲耍他,是教訓他。老西兒真氣壞了,心說:你怎麽這麽不懂事,多懸!後來一看蔣昭真翻了,他這才露出本來麵目。蔣昭認了錯,老西兒也沒說別的,“兄弟,是非之地不可久留,趕緊隨我回去。”哥倆剛要出樹林,就聽見串鑼一響,伏兵四起。為首的正是朱亮、林玉和陳東坡。蔣昭大驚失色,說:“三哥,我們被包圍了。”“不要害怕,隨我往外殺。”轉身奔正南,準備殺出條血路。閻王寨的人眼睛都紅了,能讓他倆跑了嗎?遠了用箭射,近了用刀劍刺。兩個人累得渾身是汗,難以突圍。正在這緊要關頭,樹上不知是誰,拿著一個特大號的口袋,裏麵裝的全是白灰,衝著山上這些人一撒,白灰全撒了出來。這灰就是地道翻板下的白灰,都經過細羅羅過,非常細,見風就散開了,再看飛劍仙朱亮、金鏢俠林玉,以及手下眾人,全成了白人了。這一嗆,就是一陣大亂。在白灰的掩護下,從樹上跳下一個人來。這人動作比閃電不慢,一晃到了徐良和蔣昭的身後,伸出兩隻鋼鉤似的大手,抓住兩人後背的衣服,二話沒說,哈腰就往外闖。他拎著兩個小夥子,就像拎著兩個小包,不費吹灰之力,徐良和蔣昭都懵了,心說:這是誰,這麽大的勁?同時他們還發現,這人的腳步特別快,徐良和蔣昭好似兩耳生風,眨眼間闖出重圍,一拐彎就到了獅子林。這人也沒上房,隔著牆把徐良和蔣昭就扔到院裏了。他明白,二位功底都深,肯定摔不著,要是一般人,這麽扔還不摔出屎來嗎?兩人眼看身子落地,來了個雲裏翻的跟頭,哥倆雙雙落地,誰也沒摔著,可是再回頭找那個人,蹤跡不見。


    徐良和蔣昭,兩人的心就跳到一起了,想想剛才發生的事情,就好像一場惡夢。怎麽出來的?好險好險哪!他倆正發愣的時候,驚動了獅子林的老少英雄。“撲通撲通”一響,值班下夜的都過去了,一看是徐良和蔣昭,忙問,“三將軍,蔣將軍,怎麽回事?”這些人還不知發生了什麽事,這一吵吵,蔣平、歐陽春等人全出來了。他們兩人滿身白灰粉,像活鬼似的,蔣平瞅了瞅問:“良子,小義,怎麽回事?”徐良把臉擦了擦說:“四叔,是這麽回事。”老西兒也瞞不住,把今天晚上所發生的事從頭至尾講述一遍。眾人一聽,又驚又喜,又氣又恨。蔣平把小圓眼睛一瞪,衝著蔣昭“啪”就是一個嘴巴子,說:“小兔崽子,你哪兒那麽多事?不睡覺,胡折騰什麽?要沒有你三哥解救你,能有你的活命?就你這樣,連自己都保不住,還想救你爹?聽你三哥這一說,連他也遇上了危險,如果沒有高人相助,他也夠嗆。你說你惹來多大的麻煩。我們老蔣家,有你不多,無你不少,你馬上給我滾!”蔣昭哭了,蹲到地上,覺得無限的委屈,抽抽搭搭直淌眼淚。蔣平這火更大了,說:“噢,還冤枉你了?”伸手又要打。歐陽春攔住說:“老四,算了。這孩子的意思咱們都懂,他想到第六陣賭輸贏是個關鍵,想把底摸回來,這不算錯。他還年輕,缺少經驗。不管怎麽說,平安回來就不錯。快快洗洗臉,拉倒,拉倒。”大家也勸解,蔣平這才消了氣。


    這陣兒,天已破曉,不能再睡了,大夥這時候都起來了。洗漱完畢,蔣平、徐良、歐陽春商議,今天還得接著玩兒命,事關成敗,在此一舉。大家飽餐戰飯之後,日頭已經升起來。徐良、蔣平和大家默默地禱念。死了好幾個人,禱念上天之靈,陰魂莫散,今天給你們大報仇。大家把一切都收拾完了,剛要起身,就見金鏢俠林玉領著八個護兵,神采奕奕,邁步走進客廳,衝大家一抱拳,說:“眾位,昨晚睡得好嗎?”蔣平趕緊還禮,說:“多蒙關照,我們睡得挺香甜。”“早飯吃過了嗎?”“剛吃完。”“我奉天德王所差,前來接各位,要沒什麽事,我們一同起身吧。”“多謝,多謝。你想得可太周到了,管接管送,我們真是感謝不盡。”


    別看蔣平嘴裏這麽說,心裏暗罵:免崽子,你們這些笑麵虎,殺人賊,等到了梅花圈,咱們再算賬。林玉在前,老少英雄在後跟著,一邊走一邊談著。不多時,便來到頭一天比武的場所。大家上了東彩台,林玉陪著說了會兒話,起身告辭。大家坐好了,個個摩拳擦掌,眼睛瞪得溜圓,就等著第六陣。日頭升起有一杆子高的時候,飛劍仙朱亮從西彩台上下來,穩穩當當來到梅花圈,眼望眾人,高聲喊道:“各位,今天比武又開始了,接著昨天的茬兒來。我先宣布幾樣事情,我們規定的是十陣賭輸贏,已經進行了五陣,眾所周知,閻王寨全敗了。現在開始的是第六陣,假如開封府又贏了,我們閻王寨服輸認罪,怎麽說的,就怎麽做。因此,我們閻王寨的人隻許勝,不許敗,敗一陣就算完,希望大家使把勁。我還有一件事情要聲明,昨天晚上,在咱們山上發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開封府的人到前山來探聽我們的行動。這是幹什麽?我們除了比武之外沒有別的,你們何必鬼頭鬼腦地跑到前山來探聽風聲?真叫人可發一笑!這件事先記到賬上,等比武結束之後再算。”朱亮當著這麽多人的麵這麽一說,有知道的,有不知道的,“怎麽了?出事了,開封府派人到前山打探消息。這是什麽東西,鬼鬼祟祟,不仗義,不義氣。”眾人紛紛指責。蔣昭是臉紅脖子粗,把腦袋深深地埋在身下。蔣平瞪著小圓眼,狠狠地瞪了他兩眼,心裏說,冤家,都是你找的,叫人家當眾暴損一頓,咱連詞兒也沒有。蔣四爺知道理虧,所以也不言語。這時,朱亮把話又拉了回來,說:“不過,那是個插曲,無關大局,現在我們還得繼續比武,無論如何,今天也得分出高低上下。”


    朱亮宣布完了,回歸西彩台。坐下之後,他和身邊的人耳語了幾句,然後綽起三角黃旗,在空中擺了三擺,晃了三晃,發下了號令。就見從他身後站起一個人來,邁大步下了西彩台,走進梅花圈。眾人一看,是個出家的老道。平頂身高一丈一尺掛零,但這老道,雖然高大,卻挺瘦,皮包著骨;兩個深眼窩,一對小藍眼珠,一閃閃的,好像兩團鬼火;頭上高挽牛心發纂,帶著柳木道冠,頂梁門上安著一顆寶珠,腦袋一動,閃閃放光;身穿青布道袍,圓領大袖,腰係水火絲絛;白襪子,開口的道鞋。身上還帶著七口寶劍,一口大的,六口小的,這小寶劍就是一種暗器,尺寸不超過一尺,一邊三個,都在身後背著。再往這老道臉上一瞅,麵似瓦灰,黃焦焦的胡須,相貌十分凶惡。大家知道,這人肯定不簡單。敢承擔第六陣的,沒有飯桶,因為這陣輸了,閻王寨就算輸了,可以說,這是個挑大梁的台柱。大夥算猜對了。就見這老道微微冷笑,作揖誦佛號:“無量天尊,各位,貧道乃九華山的,江湖諢號三手真人,我叫劉道通。”


    他這一報名,場上就一陣騷動。為什麽?他的名望太大了。提起三手真人劉道通,武藝超群,無人不曉。他是蓮花派的小教主,蓮花派的掌門人。他有幾個親師兄弟,有一個叫飛雲道長郭長達,功夫和身份在一般人之上,很少露麵。他就是跟郭長達學的武藝,闖蕩江湖六十餘年,很少打過敗仗。他跟三俠五義的人久打交道。群雄聚會衝霄樓,就跟他碰上過。不過那次他沒揀著便宜,與北俠歐陽春大戰一百五十個回合,沒分勝敗。徐良耍壞,扔了塊沒羽飛蝗石,打到劉道通的鼻子上。劉道通一閉眼睛,讓歐陽春乘勢打了一掌,結果當眾出醜,氣走劉道通。打那以後,再沒見他的麵,在江湖上銷聲匿跡,不知去向。沒想到今天他在這露麵了。這老道又毒又狠,心術不正,誰要有能耐,他瞅著就嫉妒,眼裏容不下別人。這次飛劍仙朱亮就把他請來了,第六陣由他來包。


    劉道通胸有成竹,下場之後穩如泰山一般,接著說:“承蒙飛劍仙朱老劍客的器重和天德王的重用,讓我當第六陣的陣主。我要求開封府的高人,能與我比試高低,由於時間緊迫,咱們廢話少說,請眾位演練。”說罷,衝著東北角一擺手,走進一幫小老道,肩上扛著不少零碎兒。大夥注意看著,不知是什麽東西。一捆一捆的,都是竹杆。青竹杆,筆管條直,粗細都差不多,像鴨蛋粗細,有九尺多高,一頭是齊的,一頭是尖的。這十幾個小老道還拿來一張圖,鋪到地下,按照劉道通的指點,開始挖坑。坑眨眼就挖好了,按梅花形挖了六十四個小坑,把竹杆埋好了。平頭埋在地下,尖頭在上。九尺高的竹杆,埋了有一尺,在外麵的還有八尺。竹杆全是斜抹的,尖都用油炸過,意思是顯得比鋼鐵還堅利。劉道通圍著這些竹杆轉了兩圈,挨根檢查,一看埋得挺結實,然後摘了道冠,脫了肥大的道袍,一哈腰把鞋襪也全脫了,光著兩隻大腳。再看他腳尖一點地,嗖——躥上了青竹杆。好像蜻蜒點水,又好像蜜蜂采蜜,啪啪啪,他在這竹杆上轉了有幾圈的工夫,站立中央,來了個金雞獨立式,紋絲沒動,大拇趾踩著竹杆的尖。就這一下,可見劉道通的氣功練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


    這玩意兒,叫六十四顆梅花樁。一般人不一定懂,成了名的人都知道,這種功夫最難練了。一般的梅花樁,兩頭都是齊的,大木頭墩子,腳掌能落到上麵。可這是抹斜帶尖的,比那種梅花樁又難數倍。


    劉道通轉了幾圈站定後,眼望開封府開始說道:“無量天尊,各位請下來吧!蔣平,你看你們誰行?你要有興趣,貧道也奉陪。”蔣四爺一聽,嚇得腦袋一撲棱,心說:我回爐另造也學不會這手,看來真夠難的。蔣平眼望眾人,說:“各位,看見沒看見?這可是絕藝呀,哪位下場?誰敢與他比試?”言還未盡,左上手就站起一個人來:“四老爺,不必為難,這算狗屁絕藝!我從小就練,您老人家放心,我去!”蔣平一看,說話者不是別人,正是賽北三絕的第三絕,神手大聖夜渡靈光紀遷,紀老劍客。這紀遷下過一回場,這回高興勁兒來了,自告奮勇,還要下場。蔣平一想,人家既然自告奮勇,我要攔著,顯得不禮貌。看他剛才說的,從小就練,大概有把握。於是說:“紀老劍客,既然如此,我非常高興,您可多加謹慎。”“四老爺放心,我明白,這一陣事關重要,沒兩下子,我能去嗎?您放心吧。各位,咱們回頭見。”紀三爺就要下去了,他二哥,一朵紅雲飛蓮道人過來攔住道:“三弟,你可不準驕傲呀,不要忘了,驕者必敗。我看這陣,你別去了,愚兄我替你。”“唉,二哥,這是什麽話,剛才你怎麽不報名?我話已出口,焉有反悔之理?這麽辦吧,我要不行,你再替我。”說話間,紀三爺把袖子一甩“噌噌噌”下了東彩台,飛身要上梅花圈,大戰劉道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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