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金恩寺在京都城三十裏外的落霞山上,再往前走兩座山就是白雲觀。


    和白雲觀的清冷不同,金恩寺十分熱鬧,山腳下路兩邊都是貨郎挑著擔子賣東西,像是一個小集市。


    謝瑜和林玉柔很少出門,兩人好奇湊到窗邊看,小聲說著話。


    馬車行駛到半山腰處停下,上麵的路馬車走不了,幾人隻能下來走。


    謝瑜和林玉柔還是孩子心性,牽著手跑到前麵去,這邊更熱鬧,很多攤販在這裏擺攤,佛牌佛珠、供香、紙扇、經文、素餅、素麵、熱茶……一眼望不到頭。


    金恩寺在山頂,焦娘子來過這邊,指了一條捷徑,不過路不太好走,是偏陡峭的階梯。


    焦娘子道:“平時僧人就是走這條路上下山,能省不少時間,就是有點累腿。”


    許娘子想都不想就道:“那就走這個,早點拜完早點回去。”


    擔心下午孩子下學回來她還沒歸家。


    孟椒也跟著點頭,今日出門本就不是為了拜佛,而是給自己攢好名聲的。


    沒走一會兒,謝瑜和林玉柔又跑到前麵去了,焦娘子讓奶娘看緊兩人,然後和孟椒、許娘子落後幾步說著話。


    許娘子今日來是求孩子身子康健的,她有兩個兒子,如今都進學了,最近小兒子染了風寒,心裏擔憂,“在老家,每年這時候都還熱呢,這裏早晚都要蓋厚些的被子了,應該是睡覺不老實著涼了。”


    許娘子夫家是邕州人,那邊常年濕熱,確實不太能適應這邊氣候。


    焦娘子拿著帕子擦了擦汗,轉頭看向孟椒,應該是不太想開口。


    孟椒心裏清楚,焦娘子看似能說會道、做人做事妥帖,真正說起來還是許娘子待人真誠。


    她臉上露出一絲無奈的笑,“前段時間,我給郎君納了一個妾,過來求一個孩子。”


    聽到這話,許娘子和焦娘子俱是一驚,詫異看向孟椒。


    許娘子不禁關心問:“何至於到這般地步?大夫不是說可以調養好身子的嗎?”


    孟椒低下頭,“也不知能調養到什麽時候,郎君年紀不小了,婆母天天盼著孩子。”


    也不知是不是這話引起了共鳴,焦娘子握住她的手,歎了一口氣,“苦了你了。”


    說完不知想到了什麽,無奈笑道:“我也沒好到哪裏去,我嫁給夫君時,他們家一窮二白,如今倒是嫌棄我商戶出身,我不求其他,隻求柔兒一生無憂,日後能覓得一位好郎君。”


    孟椒反握住她的手,“姐姐總比我好,至少還有柔兒這個孩子相伴,我如今隻盼郎君趕快有孩子,好讓婆母和郎君高興。”


    焦娘子憐惜看著她,“如此賢惠,隻願謝探花能好好待你。”


    許娘子也卻忍不住提醒,“妹子,你也別太實誠了,那妾若是有了兒子可怎麽好?”


    孟椒笑笑,“不會的,郎君和婆母待我都很好。”


    許娘子還想再說些什麽,被焦娘子拉住了。


    山頂上有好幾座廟宇,孟椒隻拜了觀音,其他的沒去,跟許娘子焦娘子說自己不敢貪心,這趟隻求孩子。


    這話又引得許娘子兩人一陣誇讚心疼。


    孟椒從觀音殿出來,外麵下起了小雨,許娘子和焦娘子還想去拜一拜地藏王菩薩,孟椒指了前麵的亭子,“我去那裏等你們。”


    許娘子點頭,“行,我們馬上就下來。”


    兩人相偕離開。


    謝瑜跟著林玉柔先下山了,林玉柔身子弱,剛才有些爬不動,但又舍不得跟謝瑜分開,謝瑜隻好陪她一起回馬車。


    奶娘隨她們一起。


    孟椒往亭子那邊走去,雨還不是很大,很多人都開始往山下走,亭子裏沒有其他人,孟椒摘下頭上的帷帽,往山下看去,人影匆匆。


    雨絲漸漸綿密起來,蒼綠的山林間起了一層薄霧。


    過了會兒,一行人也過來躲雨,幾人從山上疾步下來。


    走在前麵的男人看到亭裏有人,頓了頓,朝後麵抬了下手,徐逸領會意思,吩咐身後的四個侍從去遠處避雨。


    孟椒看到有人過來,側著身子避了避,將帷帽重新戴在頭上。


    蕭言卿隔著些距離坐下。


    雨越下越大,淅淅瀝瀝,孟椒聞著周圍若有似無的苦味,突然想起自己前世一件關於金恩寺的傻事。


    那時候沈心玥剛進門,處處針對她,田氏和謝長安熟視無睹,她滿心委屈,聽說金恩寺靈驗,便偷偷一個人跑了出來,想求菩薩可憐可憐她。


    來時憑借一股衝動,回去卻下起了大雪,冬日寒冷刺骨,她凍得渾身僵硬,路過的茶寮老板可憐她,讓她進去坐一會兒躲雪。


    恰逢蕭言卿帶著一幫人騎馬進城,他們每個人點了一碗熱麵吃,還給坐在角落裏的她點了一碗。


    那時候孟椒喝著熱騰騰的熱湯,幕紗下的臉淚流滿麵。


    她不明白,一個陌生人都能這麽好,為何謝家這般待她。


    孟椒安靜坐著。


    蕭言卿摩挲著指尖的玉扳指,突然出聲,“聽說前些日子,謝娘子在餘老夫人壽宴上背了一首詩,惹得眾笑,是在下不是了。”


    語氣溫和,細聽還夾雜著一絲笑意。


    徐逸微有些詫異地看了眼主子,他第一次看到四爺跟女子開玩笑。


    隻有孟椒聽到這話,身子微僵,沒想到他會知道這事,餘家應該不會將這事往外說才對。


    謝長安這幾日還在外麵打聽了,說沒人傳這事。


    不過,孟椒更意外的是他竟然認出了自己,明明之前兩人隻見過一麵。


    孟椒沉默了一瞬,仗著戴著帷帽,厚著臉皮小聲道:“郎君認錯人了。”


    蕭言卿聽出她話裏的心虛,輕笑了一聲,“那大抵是我認錯了,看衣服有些相似。”


    孟椒低頭一看,猛然發現今日和之前去蕭府參宴穿的衣服一樣,臉頓時漲得通紅。


    她衣服不多,能穿出門的好衣服就那麽兩件。


    餘府壽宴那日她是故意的,她就是想借著蕭參政的名頭給餘家一個教訓,前世她名聲受汙,餘家沒有出麵解釋一句,更沒有事後送什麽禮品。


    這次餘家吃一個啞巴虧也不無辜。


    她記得曾經謝長安在她麵前笑話過蕭言卿早年的詩,說毫無靈氣,不協音律。


    所以她去書房翻出那本集子,特意背下一首。


    如果沈心玥知道那是蕭參政的詩,那便不會為難自己,若不知,以她的性子肯定會和前世一樣嘲笑譏諷,到那時候得罪的就是蕭參政,餘家會為了沈心玥與蕭參政為敵嗎?


    不會,還會因此怨恨上沈心玥。


    前世她是小人物,不知道大人物間的利害關係。沈家武將出身,雖有爵位,但本朝重文輕武,所以沈家將大女兒送進宮想要搏一搏,可惜沈家大女兒並不得寵,進宮多年也隻有一女,連搏一搏的機會都沒有,以至於後來才會去依附母族不顯的三皇子。


    可惜三皇子也不大看得上他們,嫌棄他們家不像文人那樣人脈廣泛,也不會給他出謀劃策。


    孟椒坐立不安,兩隻蔥白的手不停纏繞著手帕,指尖微微泛紅。


    蕭言卿看了一眼,隨即挪開視線。


    好在這時候,許娘子和焦娘子尋了過來,看到蕭參政也在,嚇得忙行禮拜見。


    今年的上巳節,她們曾有幸目睹過蕭參政伴駕天子乘舟行禊禮。


    孟椒尷尬不已,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蕭言卿看向她,笑著問:“這位是?”


    許娘子見狀,忙熱心介紹,“這位是今年謝探花的發妻,孟娘子。椒娘,這位就是蕭參政,剛才來的路上咱們還聊起呢,你不是還說蕭大人清正廉明嘛。”


    怕蕭參政覺得孟椒無禮,她有意要在蕭參政麵前給孟椒說好話,就算沒有,她也要編一句出來。


    孟椒臉紅的滴血,起來福了福身子,“見過蕭大人。”


    山風吹起孟椒麵前的幕紗,露出女子緋紅的臉龐和脖頸。


    蕭言卿含笑道:“不必多禮。”


    孟椒聽出來了,恨不得找個縫鑽進去,低下頭,“雨小些了,大人歇著,我們先走了。”


    許娘子還想再說些什麽,被焦娘子使眼色拽走了。


    等走遠了,許娘子忍不住道:“你拽我做什麽?蕭大人一點架子都沒有,我還想跟他多說幾句呢。”


    焦娘子就沒見過這麽沒眼色的人,歎了口氣,“人家脾氣好並不代表他就願意聽你說話。”


    說到這裏,焦娘子偷偷覷了一眼孟椒,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總感覺剛才兩人之間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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