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紹興十二年六月。


    這日,暴雨狂風,電閃雷鳴。臨安通往紹興的大道上,四輛鏢車不掛鏢旗,馬去鑾鈴,泥濘中冒雨兼程。


    臨安城飛虎鏢局的鏢主飛天玉虎高淩,和拜弟螳螂手於明,頭戴鬥笠,身披蓑衣,背插長劍,騎著青馬,一前一後地保護著鏢車。趕車的四個趟子手,早淋得渾身濕透。


    雨過天晴,來到會稽山黑虎嶺。突然,嶺下樹林中嗖地躥出八名蒙麵壯漢,個個穿青掛皂,背負長劍,身形迅捷。氣氛頓時緊張起來了。


    其中一個壯漢摘下蒙麵青布,緊走幾步,攔住鏢車,高聲喝道:


    "哪位是飛天玉虎高淩?"


    高淩由馬上跳下,把馬交給夥計,上前抱拳當胸,笑說:


    "當是何人呢,原來是相府三品帶刀校尉、風雷掌韓烈韓大人哪!但不知韓大人親率弟兄攔住小可鏢車有何公幹?"


    韓烈冷哼了一聲,說:


    "高淩,你鏢車上拉的是什麽貨?"


    "給金華禦任太守搬家,拉點家什物器。"


    "高淩,我們都住在臨安,低頭不見抬頭見,你能騙得了我嗎?實話告訴你吧,我是奉命捉拿逃犯的!"韓烈二目如刃地緊盯鏢車。


    高淩身子突然一顫,忙問:


    "逃犯?誰是逃犯?"


    韓烈沒等他話音落地,把手一揮,七名蒙麵漢子拉出長劍,把鏢車團團圍住。


    "高寵乃是嶽飛部將,他的妻子兒女皆在被殺之列!你竟敢用鏢車保護他們母子出逃,哈!哈!哈!你大概沒有想到吧,我們哥兒幾個要在這黑虎嶺下給你和高寵全家送行!"


    夕陽之下,金戈交鳴;會稽山坡,慘呼連起。先前被雨洗過的會稽山,又讓血給染了一遍。


    飛天玉虎高淩和螳螂手於明已經慘死在地;四個趕車的趟子手,也有三個斷了氣,剩下的一下還在抽搐著,手腳一陣伸縮屈張,看樣子也僅存一口氣了。


    那七個蒙麵壯漢走到車前,把四輛鏢車的幃幔都挑了起來。


    在第三輛鏢車上,坐著一位四十上下的婦人,身形微胖,麵如白紙。她一手摟著一個男孩,見人走近,身體不住地瑟瑟發抖。


    韓烈皮笑肉不笑地問:


    "你是高寵的老婆馮氏?"


    婦人點頭。


    "那麽,這兩個孩子,哪個是你的兒子?哪個是嶽飛的兒子?"


    說著,他用眼睛上下打量那兩個男孩兒。


    兩個孩子,一個七八歲,一個五六歲。他們把頭藏在婦人腋下,緊緊靠住,一聲不吭。


    馮氏仍一語不發。


    "隻要你說出來哪個是嶽飛的兒子,我可以留你們母子兩條性命!"


    馮氏冷笑說:


    "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


    韓烈大怒,喝道:


    "不識抬舉的東西!來!剁!"


    七個蒙麵漢應聲上來,舉劍用力。突然,一條灰影閃過,七個人裏邊,多了一個身著灰道袍的長髯白麵老道。


    韓烈認識他,這不是臨安城三賢之一的清虛上人賀長星嗎?他怎麽來了?


    想到這兒,他給七大漢遞個眼色,衝賀長星一抱拳,說:


    "仙長,我們這可是奉命辦事,你要是……"


    "無量天尊!"賀長星不等韓烈把話說完,一聲道號,打斷了他的話頭,緊接著說:"公事?奉誰的命令?"


    "當今萬歲的密旨,秦丞相的相諭!"


    "拿來!"賀長星把手伸向韓烈,厲聲喝道。


    "什麽?"韓烈莫名其妙地問。


    "皇王聖旨,六部公文,秦丞相相諭!"


    韓烈目射凶光,威然地說:


    "賀長老,你有這個資格嗎?"


    賀長星叱道:


    "高寵乃國家忠臣,牛頭山救駕,挑滑車身亡,拋下孤兒寡母,身犯何罪?如今他們要回原郡安居,行在這荒山野嶺之中,爾等半路劫殺,是何用心?真正的罪犯應該是你們!"


    "哈!哈!哈!依仙長如此說來,是要插手此事噗?"韓烈冷冷地說。


    "天下人管天下事!"


    "你不怕牽連自身?"


    "貧道義不顧身!"


    "既是如此,那就別怨本大人得罪於你!"他將手一揮,"來呀!"


    身旁的一個蒙麵人鏘鋃一聲,長劍頓時出鞘,來個"燕子穿林",直刺賀長星。


    賀長星步子一滑,躲過了劍鋒,口中說道:


    "原來是穿天燕子何坤。念貧道與你師父有一麵之識,饒你一次。如若再要進招,可別怪貧道手下無情!"


    何坤怎肯示弱,大喊:


    "哪個要你留情!"


    話到招到。第二招來了個"大鵬展翅",劍走人飛,回旋半空。


    哪料,他的劍剛剛走了半圈,腳便落了地,嘎的一下便立在老道麵前,身子連連晃動,麵目扭曲,煞是難看。掙紮了片刻,便撒手扔劍,半截樁子似地栽倒在地。


    原來賀長星的鎖喉指已鎖斷了何坤的咽喉,難怪他那麽快便氣絕成屍。


    韓烈知道賀長星的厲害,遂大喊一聲,呼啦一下子,六個壯漢並肩齊上,一擁便把賀長星圍個水泄不通。


    趁機,韓烈一個"狸貓捕鼠",直撲馮氏和那二子。他心中盤算,隻要殺了馮氏和二男孩,回去就能交差;至於和老道的茬子,以後再找不遲。韓烈的寶劍一陣橫掃,馮氏和二男孩命在咫尺之際。


    在道道劍光向馮氏他們逼近的刹那間,一隻有力的大手抓住了韓烈的左臂,使他沒有回身之力。


    順著手臂看去,見來的是一位身穿藍布僧袍,麵似淡金的和尚。再細看,和尚年紀有四十多歲,穿扮得寬領、闊袖、肥襪的,一派富態灑脫的樣子。


    當那人鬆開手時,韓烈完全認出來了,他皺皺眉,問:


    "你不是飛來峰下金剛寺的長老智明禪師嗎?"


    "阿彌陀佛!正是貧僧!"


    "和尚你也打算膛這個渾水?"


    "貧僧與高寵乃八拜之交,望韓大人看在貧僧麵上,饒恕一次如何?"


    韓烈勃然變色,道:


    "饒恕?哼!怪不得臨安三賢中,二賢已經出來,隻差一賢了,鬧了半天,你們是有預謀的,要在黑虎嶺下拒捕毆差呀!"


    "韓大人請想想,既是有人要在黑虎嶺前下手殺人,那麽自然就有人要前來搭救了。可惜,我們來晚了一步,讓你們先得手了!"


    哼了一聲,韓烈威逼道:


    "你們這樣做,就不怕牽連你們的大爺,大內總管錦衣衛、一等公神槍宗潭嗎?"


    和尚微然一笑,說:


    "不錯。我們三個人在臨安城,被人稱做僧、道、俗三賢。但是今天的事,是我和老三的行動,與大爺無關,他一點都不知道。"


    "既然如此,那麽,就讓我們哥兒幾個打發你和那老道上西天吧!"韓烈麵帶凶氣,說著就動起手來了。


    劍影嘩嘩,掌聲烈烈。九個人廝殺在一處,難分上下。


    和尚智明長老,在江湖上人稱笑如來,他與高寵確有八拜之交。此次聽說秦檜連嶽飛的部將都要害死,就急忙來到飛虎鏢局,與高淩商議對策。高淩決定棄家逃走,去紹興城西投奔一個親屬,暫避風險。


    智明說:


    "秦檜必定派人劫殺你們!"


    高淩歎氣道:


    "隻好聽任殺剮了!"


    智明沉思良久,又道:


    "唉!他們必在黑虎嶺下動手。這麽辦:你把鏢局子遣散,趕緊收拾,說走就走,遲疑不得!我去求老三幫忙。"


    就這樣,高淩遣散了鏢局子夥計,做下一步安排,隻有拜弟於明和四個心腹夥計說什麽也不走。於是就當機立斷地讓他們裝好了四輛鏢車,匆匆上路了。


    和尚智明到北高峰太虛觀去找清虛上人賀老道長,結果他不在廟中,隻得給小道士留下了話:


    "你師父回來後告訴他,速到紹興會稽山下黑虎嶺相會。"


    待智明轉回飛虎鏢局時,局子已經上了封條,見有四個衙役把門,便趕緊趕奔黑虎嶺下。可是,等他飛奔而來時,高淩和於明已經被殺。最使笑如來納悶兒的是,賀長星比自己還來得快。


    原來,和尚智明剛走,賀長星便回到了廟中,一聽了小和尚的回稟,他便起身趕往黑虎嶺。他知道,二哥要他辦的事,要是給耽誤了,哥兒兩個就非拔他香頭子不可。


    在趕往黑虎嶺的路上,老道思忖道:什麽事呢?這麽急?等他來到黑虎嶺下,就明白了一切。因為他是知道的,智明與高寵曾有結拜莫逆之交,危難之際,自然要拔刀相助了。


    且說老道殺了穿天燕子何坤以後,六個蒙麵人一齊向自己圍攻而來,確有些吃力。忽又看見韓烈飛撲馮氏而去,心想,這下全完了!我這不就是白幫忙了嗎?


    可是,和尚一露麵,賀道長突然覺得眼前一亮,這下子又有了希望。剛才智明和韓烈的對話,賀長星都聽了個真切。此刻,他便大聲喊道:


    "二哥,我們不可留活口,免得給老大找麻煩!"


    韓烈一聽此言,激怒萬分,他哼了一聲,道:


    "決不能給你們留活!震八方王勝,你帶飛天大蟒鄭玉、醉拳王丁成,把雜毛收拾掉!若不能取勝,提頭來見!葉裏藏花韓威,你是我兄弟,我就不多說了。你帶他們倆,把禿驢圍上!要是叫禿驢跑了,按軍法從事!"


    吩咐完畢,六人分作兩夥,把僧道二人圍了個嚴實。韓烈同時一轉身,右手一揚,三支火龍鏢直奔馮氏和二小的咽喉而來。


    笑如來智明早已防備著這一招了,他猛地一躍,來了個"一鶴衝天",由包圍圈中衝了出來,撲向韓烈,大力金剛掌著實地打在韓烈的後背誌堂穴上。韓烈被擊得憑空飛出兩丈開外,身不由己,口吐飛血。說時遲,那時快,在這同時,智明和尚的後背,也叫韓威給刺了一劍。


    韓威的兩個助手,一個叫過渡流星程元貴,一個叫追魂太歲程元和。哥兒倆一看韓威得手了,和尚受了傷,便將兩隻長劍揚開,直取二小的頭顱。


    和尚智明本來看見韓烈一揚手,三支火龍鏢飛向母子三人,但他一掌出去震韓烈的時候,比韓烈的動作卻慢了一步,第一支火龍鏢已經打在馮氏的哽嗓咽喉上,馮氏倒在血泊中。所幸的是,第二支和第三支火龍鏢都在剛要出手之時,遭到了後背的一掌,鏢向偏歪,沒有打中。故而兩個小幾幸兔於難。


    此時,和尚又見兩個蒙麵人用劍要殺二小兒,便大吼一聲,一個分雲撥月掌,在那二人寶劍還沒觸到二小脖頸之前,就重重地擊在他們胸膛的華蓋穴上。兩聲慘叫,兩具死屍往東西方向飛出三丈開外。和尚此刻也口角沁血,身體搖擺,站立不穩。


    韓威見此情景,嚇得站在那裏半天發愣。他被笑如來智明的勇氣嚇呆了,暗想:他是人嗎?我的寶劍明明已插入他背上四寸多深,可他還能用大力金剛掌打死我兩個弟兄,真不可思議!


    就在韓威發愣呆思之際,老道賀長星己把他的右手脈門掐住,用力按去。


    韓威即刻便激靈一下子,料到眼前將要發生什麽事了,急忙使出看家本領,一個葉裏藏花掌,右時一彎,左掌從右時下打出,著實擊在賀長星的左軟肋下。


    賀長星被打得悶哼一聲。


    韓威心中暗喜:老雜毛,叫你再嚷嚷!看韓二爺我的絕招。


    雖然賀仙長被韓威打得悶哼一聲,但他說什麽也沒有鬆開緊掐韓威右手脈門的那隻手。此時他想,說什麽也不能鬆手,這一掌挨就挨吧,如果一鬆手,自己就隻好撒手遠跳,失去戰機了。所以,他在韓威打自己一掌之際,借助於韓威右時彎曲之機,來了個"順水推舟",把韓威的人頭甩出去兩丈開外。這還不算,他還把韓威的死屍踢出去三丈多遠,出口惡氣了事!


    這樣,韓威就在為自己的絕招兒得意之際,叫賀仙長結果了性命,好不痛快!


    賀仙長向四下望望,韓烈帶來的七個壯漢,一個也沒能得活。連韓烈本人也在那裏四肢抽搐,大口噴血,拚死掙紮。


    賀長星飛身來到笑如來智明身旁,急忙點住和尚幾處大穴,把血止住,並從懷裏掏出一丸藥,送入和尚口中。


    和尚邊嚼著藥,邊站起身來,擦掉了嘴角的血跡,淚流滿麵地說道:


    "三弟,貧僧到底也沒有救出高寵的夫人!"


    清虛上人賀長星慘然道:


    "你我弟兄也算盡人事而聽天命了!"


    旁邊,受重傷的韓烈正慢慢地從地上站起身來,賀道長一個"蒼鷹搏兔",直撲風雷掌韓烈。智明長老與此同時來個"怪蟒出洞",將賀長星的右手拉住,長歎一聲,道:


    "且慢!他乃大內高手,留他一條活命吧!"


    韓烈向四周環顧一下,一個"鶴起鶴落",轉瞬即已隱沒於會稽山中。


    僧道二人回到馮氏身邊,見馮氏尚有一息之存,不由大喜。賀長星立刻伸手點住馮氏的幾道大脈,智明迅速地從腰中取出一粒丸藥,送入馮氏口中。


    但由於火龍鏢已深入馮氏咽喉之內,隻聽見馮氏腹內咕咕作響,鮮血不時由喉中和七竅中流出。


    那兩個小男孩,早已連驚帶嚇,一陣哭叫,暈了過去。把他倆喚醒後,賀長星大聲問:


    "你們兩個誰姓嶽?誰是嶽飛的兒子?"


    "三弟,你問這個幹什麽?"智明為之一驚,急忙問道。


    "嶽飛乃是宋朝忠臣,被奸臣所害!我一定要把嶽家後代收養膝下,傳盡平生之技,好叫他長大替父報仇!"


    智明潸然落淚。


    "等孩子長大了,奸相的骨頭早已爛成糞土了!"略頓片刻,智明又說:"這樣吧,現在孩子己嚇得神誌不清,恐怕一時難以問明,咱弟兄二人,一人一個,你看如何?"


    "不行,你從來都是耳軟心慈,不能給你,這兩孩子我都要!"


    "難道為兄就沒有份了嗎?"


    "你與高寵是金蘭結拜之情,是該有份,所以,你隻能收養高寵之子;嶽飛的兒子一定得歸我!"


    "難道說,老衲對忠臣就沒存一點兒善念嗎?我也非撫養嶽飛之子不可!"


    "你一定要與我過不去,那好吧,貧道我有個兩全齊美之策。"


    "什麽辦法?"


    "你我弟兄,一人領一個,聽天由命,回去再慢慢問個明白。如何?"


    "就依賢弟!"


    "等等!"不知這聲音從何而來。


    在晚霞的餘輝映照下,隻見從樹林裏走出一位老道來。但見他黑漆漆的頭發,高高地挽成牛心髻,黃楊木的道冠,金簪子別頂;淡紅色的臉膛,劍眉,朗目,鼻直,口方;胸前飄灑著一部黑長髯,根根露肉,條條透風。身穿一件銀灰色道袍,一巴掌多寬的護領,腰係一條藍色水火絲絛,青布中衣,白襪,雲履。右手拿著一柄拂塵,左肋下掛著一口寶劍。看那瀟灑飄逸之態,大有神仙之不凡氣度。


    眨眼功夫,老道已來到智明和賀長星二人麵前。他單手打稽首,向二人道:


    "無量天尊!如果貧道眼力不錯的話,仙長你是清虛上人賀長星吧?"


    "不錯,正是貧道。"


    "那麽,你這位和尚,準是笑如來智明長老嘍?"


    "正是貧僧。"


    "你們二位的全部所為,貧道我都看在眼裏。不愧為臨安三賢,對忠臣之後如此愛護,實在令人欽佩!不過,貧道有一言相勸,二位千萬莫怪。"


    "仙長請講當麵。"


    "就憑你倆這點兒微不足道的能耐,還能保護得了忠臣之後?!"


    二人被這半路冒出的涼腔氣得怒不可遏。智明因身受重傷,無以發火;賀長星強壓了壓心中怒氣,冷笑一聲問道:


    "仙長在哪座古廟出家?道號怎麽稱呼?"


    "問,你是當然要問的;但是,你沒有資格聽我的法號!"


    賀長星怒衝衝地接著又問:


    "仙長如此大話,壓人三分!那麽請問,你打算如何處理眼前這事呢?"


    "我全帶走。你們發喪!"說著飛身直撲二小男孩。


    賀長星緊跟在後,一招"螳螂捕蟬",口中罵道:"你找死!"同時用手抓老道的脊背。


    可是,賀長星的手法無法與那老道相比,那老道已經用手抓住了馮氏身旁那個大一點兒的孩子,將身子一閃,躲過了賀長星的一掌,並用右手閃電一般地向賀長星的麵門抓去。


    老道出手之疾,招法之奇,令人嘖歎不已。賀長星想躲已來不及,隻得將頭往右一偏。老道的五指已抓住了他的左耳,隻聽吱的一聲,賀長星的左耳已被無名老道給活活扯掉。他不顧疼痛,飛身縱出兩丈以外。


    "哈!哈!哈!"無名老道一招得手,洋洋得意道,"凡在我麵前動手腳的人,沒有一個不缺點兒什麽的!"


    話音剛落,身子又飛向馮氏屍身旁,右手又抓向那個小一點兒的男孩兒。


    誰料,在這關頭,一個衣衫襤褸的叫花子又奇跡般地出現在小男孩兒身旁。隻見他頭發蓬亂,赤著雙腳,絡腮胡子貼在臉腮上,一時辨認不出多大年紀。


    無名老道頓時大怒,叱道:


    "臭叫花子,敢管我的事情!"


    老叫花子一點兒也不動怒,嘻嘻哈哈地答道:


    "慢說你的事,就是皇上和秦檜的事,我也敢管!"


    "你找死!"


    無名老道說著便一彎右手,一招"白猿喜榮",直鉤叫花子的麵門。


    老叫花子大聲叫道:


    "怎麽?有一隻耳朵,還不夠你下酒的,還想要我的耳朵嗎?"


    說著,身子一扭,左手抓起小男孩,右手也是一伸鉤,抓向無名老道的麵門。口中還不住地說道:


    "來而不往非禮也!"


    無名老道知道遇上了勁敵,趕緊挾住大一點的孩子,幾個躥跳,沒入蒼蒼的密林之中。老叫花放下那個小男孩兒。賀長星和智明長老已來到叫花子身前,說:


    "多蒙施主援手!請留大名!"


    老叫花長歎一聲,接道:"與世隔絕,不知名姓。二位的俠肝義膽,老朽萬分欽佩!這個小孩兒就交給二位撫養。我去追趕那個雜毛老道!老朽相信:不管前途怎麽險峻,日後總會叫他哥倆團聚的!"說罷,飛身而去。


    智明和賀長星正在暗暗佩服老叫花子身法之絕,隻見叫花子又回來了。他倆將剛剛背起的小男孩放下,問道:


    "前輩去而複歸,莫非還有什麽指教嗎?"


    "老朽琢磨再三,仍是放心不下。今有四句話告誡你倆,望萬萬注意,務必照我的吩咐去做!"


    二人洗耳聆聽,那老叫花子吟道:


    僧道命已短,


    孺子何人管?


    保存忠良後,


    武當求鐵傘!


    說罷,縱身而走,再不見蹤影。


    二人開始掩埋屍體。


    他們托起馮氏的上身,突然見她用手把火龍鏢拔出二寸,口中不時發出微弱的咯咯聲,急忙伏身聽去,將耳緊貼馮氏的嘴邊。


    "此兒乃嶽元帥之子;老道搶走的,乃是吾弟高淩之子,名叫高風。此子叫高波,年方六歲;高風八歲,右腳上有''風''字,但在蟲字上缺一點兒。高波左腳心也有一字,是''波''字,但不是三點水,而是兩點。望二位切記!……"


    馮氏的聲音極其微弱,以下之言,實在無法聽清楚。又見她用手抓幾下衣襟,二目瞪在手抓之處,就咽下最後一口氣。


    二人商量片刻,賀長星撕開馮氏的衣襟。那上麵縫著一塊布,將布撕下,就見有一封信,二人仔細看去,隻見上麵寫道:


    弟妹馮氏雅鑒:


    寵弟與飛乃羊左之交。高寵為國捐軀,乃武將不可幸免之壯舉。念及弟妹無出,今派顏氏乳母攜幼子嶽霆,送於弟妹膝下,從此改姓為高,使高家墳頭有拜孝兒男,弟妹膝下有承歡之樂。霆年方三歲,六月十三日午時生。


    迎靖康還朝之日,即是高嶽團聚之時。


    順拜


    近安!


    嶽鵬舉


    紹興九年春


    信紙下方的空白處,有幾行工整的蠅頭小楷,字跡清秀,一看便知是出自女人之手:


    吾無出。弟高淩之子高傑,因其母早喪,亦歸吾撫養。高傑長嶽霆兩歲,高傑為兄,嶽霆為弟。


    吾帥風波遇害,故將高傑改為高風,高霆改為高波,令其不忘"風波亭"之事!


    孟母三遷,嶽母刺字;拙婦無德,何敢相比。信存後世,用以教子。


    高馮氏


    書於紹興十一年除夕


    清虛上人賀長星、笑如來智明,看完書信,皆淚流滿麵,不能言語。


    賀長星把信封好,裝入懷中;又在鏢車上收拾些金銀細軟,打一個包袱背在智明身上,自己將高波背起。


    剛要轉身,忽聽背後傳來嗬嗬的怪笑之聲。


    "二位還想生還嗎?"


    月影迷蒙之中,從山坡的林中躥出一條黑影。


    原來,韓烈帶傷逃回,半路上碰見兩個人。他定睛瞧看,原來是大內錦衣衛的萬花刀劉勝和醉八仙薑成來了。


    那二人走到韓烈近前時,都嚇得一愣,忙問道:


    "韓大人因何如此模樣?!"


    韓烈就將黑虎嶺下發生的事,對二人說了一遍,並問二人來此何幹。


    "丞相不放心。"劉勝說,"又派我兄弟來作韓大人的後盾。"


    "韓大人,"薑成說,"你虧損了七個弟兄,回去怎麽向萬歲和丞相交待呢?"


    "依二位賢弟之見呢?"


    "我們哥兒倆來了,也不能讓賀長星和禿驢智明白討便宜!走!咱們在暗處,他們在明處,盯著他們。看他倆把那兩個小畜生往哪兒藏。查明之後,回去調兵,豈不一網打盡!"


    三人來到黑虎嶺下,見老道賀長星左耳已掉,滿麵的血,和尚智明也傷勢嚴重,便迅疾地跳過來,萬分得意地唔哇亂叫一陣。


    僧道二人心裏明白了,這一回要想死裏逃生,難哪!不管怎麽樣,豁出去硬拚一下子,就是虎口拔牙,也要為之一試!


    劉勝發現老道身上隻背一個孩子,另一個不見蹤影,遂大聲喝問:


    "雜毛!你把嶽家逆子藏到哪裏去了?"


    隨著問話而來的,不是聲音,而是一個人,一個花子--先前露麵而不露名姓的老叫花子。


    "怎麽?二位也是在找小孩兒?"花子並無溫色,笑嘻嘻地反問他們。


    劉勝大怒,開口罵道:


    "他媽的!臭要飯的!你少管閑事!"


    啪啪!兩記利索的耳光打得劉勝一時蒙了頭腦,顧不得一切,頓時五髒冒火,七竅生煙。


    劉勝乃是大內八大高手之一,連個叫花子的兩記耳光都躲不開,豈不是人家的笑柄!傳揚出去,自己的臉往哪兒擱?他稍一振作,惱羞成怒,決心要擺出點鋼鐵來。


    與此同時,薑成也與他一同招架。二人一左一右,四件兵刃劃空而起,風聲呼嘯。薑成使的是雙手判官筆,打起來也是非同小可。他們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攻向叫花子。


    花子在四件兵器的進逼下,毫無懼色,如同大海中的遊魚,幾個滑步,便躲過了雙刀雙筆的夾擊。然後他來個左手立掌如刀,右手戟指如劍的架勢,連施丐幫空手入白刃的絕招。


    也不知怎麽的,像鬼使神差一樣,四件兵器全到了花子手中。劉勝和薑成兩手空空,站在那兒發愣:這仗還打個什麽勁兒呀!


    老叫花子把他二人的兵刃順手一扔,給了他們,道:


    "二位,架著你們那個受傷的狗回去吧!我花子不同你們一般見識!"


    二人現出忿忿不服的樣子,一時想不出該說的話來。


    老花子見此情狀,二目如炬:


    "怎麽?還不肯服輸?明告訴你們,再要進招,可就沒有這麽便宜了!"


    薑成咬牙切齒地說:


    "花子!你既敢管此閑事,那就報個名兒吧!"


    花子嘟囔一句:"問我名姓?要報仇嗎?"再無二話,啪啪又是兩記耳光,打在薑成臉上。


    二人氣急敗壞,無地自容,架起韓烈,狼狽而逃。


    回到臨安,直接叩見秦檜。


    秦檜一見二人如此慘相,命人請來萬俟(占內)和羅汝楫。


    三人經過一番周密策劃,秦檜入宮叩見皇上趙構。


    高宗趙構在翊坤宮召見了秦檜。


    秦檜跪奏皇上,道:


    "韓烈奉命帶領韓威、王勝、鄭玉、丁成、外有黑道兩名高手程天貴和程天和,在會稽山下黑虎嶺劫殺高寵之妻和罪臣嶽飛逆子,不料金剛寺長老智明和太虛觀住持賀長星出頭攔阻。此二人殺了我大內七名高手,且將韓烈打得身負重傷。若非劉勝和薑成趕去相救,大內八名高手恐怕就無一存活了!"


    趙構不悅,道:


    "何不派人將二人拿下,交有司衙門治罪?"


    秦檜跪爬向前,低頭說道:


    "為臣也知派人拿他,怎奈……"


    "有什麽話,隻管明奏,寡人不怪!"


    "萬歲可知臨安三賢之事否?"


    "寡人不知。"


    "臨安三賢,人稱僧、道、俗三賢,他們三人堪稱莫逆。老二是飛來峰下金剛寺的長老智明,老三乃是北高峰太虛觀的住持賀長星……"


    秦檜還要說下去,趙構打斷他的話,道:


    "哎呀,太囉嗦了!寡人隻求知道他們的老大是誰!"


    "老大就是大內錦衣衛一等公神槍宗潭。"


    "哦?竟會有這等事?!"


    奸相秦檜見時機已到,又向前跪爬半步,囁嚅奏道:


    "萬歲,臣有一事不敢啟奏皇上,祈萬歲恕罪!"


    "當麵奏來,但講無妨!"


    "逆臣嶽飛在紹興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受國法處決之後,宗潭於除夕之夜在府邸寫下一首歪詩。今呈於萬歲,請龍目禦覽!"


    說罷,秦檜由袍袖裏取出一張紙來,呈給趙構。趙構接過一看,上麵寫道:


    風暴吹倒黃龍府,


    波濤淹滅秦趙高;


    遺忘靖康井下恥,


    恨掃匈奴複天朝。


    宗譚泣書於紹興十一年除夕


    高興趙構看罷,不以為然,道:


    "這上麵也沒有什麽叛國之詞啊?"


    奸相秦檜叩頭有聲道:


    "萬歲,那是貫頂詩一首呀!"


    趙構再仔細看一遍,可不是嗎?橫著念便是"風波遺恨"四個字!


    趙構手拍龍案,站起身形,怒道:


    "宗潭大膽!實在可惡!"


    秦檜趕緊上前說道:


    "皇上息怒!宗澤乃嶽飛之師,宗潭乃宗澤之弟,宗嶽兩家,實為世交。嶽逆正法,宗家必然……"


    "不必說了,秦相平身。"


    "謝主龍恩!"


    "你看這事,應該如何處理?"


    秦檜趨前一步,又道:


    "依臣所見,應當把刑部尚書萬俟(占內)、臨安府京府尹羅汝楫二人宣進宮來,君臣共議良策。"


    趙構點頭,道:"來人哪!"


    "奴婢在!"


    "傳孤家旨意,宣萬俟(占內)、羅汝楫翊坤宮見駕!"


    萬俟(占內)、羅汝楫二人來到翊坤宮,急忙跪下,口呼:


    "臣萬俟(占內)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臣羅汝楫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二位愛卿平身!"


    "謝主龍恩!"


    "賜座!"


    "謝萬歲!"


    三個奸黨坐下之後,趙構便將秦檜所奏之事對二人講了一遍,然後問道:


    "二卿家,有何高見?"


    萬俟(占內)奏道:


    "嶽逆餘黨,盡在誅殺之列,宗家早就當受到株連!萬歲不怪,他宗潭就應赤心報君。如今,宗潭非但知恩不報,反而對君不忠。除夕之夜,口出怨言,謾罵我朝丞相,重談靖康之恥。既寫''風波遺恨''之反詩,就有替嶽飛報仇之賊心!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萬歲,應下旨緝拿宗潭為是!"


    "寡人宣你進宮,並非叫你給寡人講學,而是叫你為寡人出謀劃策!寡人還不知道下旨緝拿宗潭嗎?"皇上繼續道,"奈因宗家為國,素有大功,群臣百姓,眾望所歸,加之宗潭本人於大內錦衣衛中十數餘載,武藝高強,心腹甚多,一旦草率,恐有他變。"


    羅汝楫聽到此處,急忙道:


    "萬歲!臣倒有一計,不知可中聖意?"


    "卿試言之。"


    "宗潭、智明、賀長星,人稱三賢。其中智明和賀長星於黑虎嶺下殺我大內高手,搶走叛逆餘孽,罪不容恕!萬歲把宗潭叫來,命他帶人捉拿智明和賀長星,務將僧道二人和二逆子的人頭帶回,否則加罪於他。事成之後,萬歲若肯開恩,可準他隱退。"


    趙構一揮手,將羅汝楫的話止住,問道:


    "寡人深知宗潭乃大義凜然之士,如果他私下放走了僧道二人,又該如何處置?"


    "臣知宗潭眼下母老妻嬌,子未成丁,為保宗家祖墳,量他不敢抗旨不遵!"


    趙構沉思良久,微微點頭:


    "卿等出宮去吧!"


    三人辭駕回府。


    趙構命太監宣來宗潭。宗潭參駕後,趙構命坐。宗潭道:


    "聖上,深夜宣臣進宮,必有國事議論。不知萬歲有何旨意?"


    趙構微笑道:


    "金剛寺智明、太虛觀賀長星與卿並稱臨安三賢,可有此事否?"


    "臣與二人交往甚密,至於三賢,乃百姓謠傳,不足為信。"宗潭說。


    "智明禿驢,清虛雜毛,在黑虎嶺下殺我大內高手七名,並打傷風雷掌韓烈,該當何罪?"


    "不知事起何因?"宗潭問。


    "韓烈帶人捕殺嶽逆餘孽,他二人從中作梗,真是罪該萬死!寡人知他二人與卿交厚,故而命卿在錦衣衛中挑選幾名高手,於三日之內,將他二人及嶽逆之子、高寵之子的人頭交到大理寺!"


    "臣恐非他二人之敵!"


    趙構冷笑道:


    "卿於紹興十一年除夕,寫貫頂反詩一首,欺君,侮相,寡人對此明知不問。而今你敢徇私情以廢國事嗎?!"


    宗潭知大禍臨頭,實難幸兔,遂下跪道:


    "臣怎敢以私廢公?三日內定將人頭奉上!"


    當夜三更,神槍宗潭在錦衣衛中挑選了展翅神雕雲飛,八卦刀劉明遠,太極槍何耀中,夜遊神徐靖,鬼煞星王倫,同自己一起收拾得緊身利落,帶好兵器、暗器,直奔金剛寺而來。


    六人越牆而入。


    隻見大雄寶殿前的東禪堂內,燈燭輝煌。宗潭透過紗窗往裏一看,智明躺在雲床上,麵如白紙,老道賀長星洗過臉,在左耳上貼了一帖膏藥。二人正在床前耳語,聲音極小,外麵聽不清。賀長星身旁站著一個六七歲的男孩兒。


    賀長星聽得外麵有動靜,即刻運氣,吹滅燭燈。


    展翅神雕雲飛,知道自己的徒弟穿雲燕子何坤死在老道賀長星的手下,今夜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大聲吼道:


    "雜毛!禿驢!拿命來吧!"


    禪堂的前後窗戶,同時被八卦刀劉明遠、太極槍何耀中、夜遊神徐靖和鬼煞星王倫給踢碎,乘勢飛身入內,各把一方。


    禪堂的房門,也被雲飛一腳踢破,宗潭和雲飛也同時闖入屋內。


    賀長星忙將嶽霆摟入懷中。


    智明一見情勢不妙,幾次從床上抬身想起來,無奈因傷勢太重,用力過猛,嘴角又沁出血來了。


    氣氛十分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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