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罕簡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他斜眼看著韓世忠說:


    "貴中軍剛才說些什麽?"


    韓世忠也有些半信半疑,看了一眼嶽霆,見他堅定地點了點頭,便說:


    "我的中軍可接連會戰你八將。"


    粘罕又仔細端詳著嶽霆:


    "就你一個人?"


    "對,就我一個人。"嶽霆自如地回答。


    "你今年多大歲數?"


    "二十三歲。"嶽霆凜然答道。


    粘罕不悅:"你小小年紀能有多大本領?"


    嶽霆挺胸說:"有誌不在年高!"


    粘罕也不敢小瞧韓大人手下這位中軍。因為韓世忠乃宋朝名將,常言道:強將手下無弱兵。回身吩咐道:


    "來人!請軍師!"


    粘罕的軍師叫哈迷尤,是金兀術軍師哈迷量的兄弟。此人修長身材,白淨麵皮,兩道細眉,一雙長目,酒糟鼻子,四方闊口,五綹黑胡。一舉一動倒也風流瀟灑,辦事還精明。他慢步來到粘罕麵前,右手捂左胸,微躬身體道:


    "哈迷尤參見王爺。"


    完顏粘罕是金國名將,又是大太子。他本名叫完顏宗翰,漢字譯成完顏粘罕。他為人驍勇善戰,足智多謀,通曉契丹語言和文字,對漢語和文字也很精通。他常對手下人說:"我要進宋朝科舉,準中進士。"不過說漢語舌頭根子還有點發硬。


    粘罕見軍師來了,笑著介紹:"蛤蟆油,過去見過韓世忠韓大人。"把他"哈迷尤"說成了"蛤蟆油"。


    哈迷尤參見了韓世忠以後,來到粘罕麵前道:"王爺喚我可有什麽要事商量?"


    粘罕用金國話把韓世忠手下的中軍如何狂傲,一個人要接連戰我八員大將的事對哈迷尤說了一遍。最後說:"軍師,你看這樣是否失我大金國體?"


    他們兩個說的話,韓世忠和嶽霆不懂,可中軍劉廣全明白,於是把他們的話翻譯給韓大人。


    哈迷尤聽了粘罕的話,眯縫起細長的眼睛,沉思了一會兒道:"卑職倒有個主意,不知王爺意下如何?"


    "說。"


    "宋將韓世忠當初炮炸兩狼關,擂鼓戰金門,金國兵將死傷慘重,宋朝百姓有口皆碑。今日出使金國,金國兵將在王爺的指揮之下,哪能不好生款待一二?"


    粘罕捋髯笑道:"那個自然。"


    "依卑職愚見,宴罷之後,請韓大人到我校軍場,以三陣賭輸贏。"


    "哪三陣?"


    "一比射箭。要比跑馬射箭,馬必須跑圓,在百步之外射箭。"


    "第二呢?"


    "這第二嗎,要比摔跤。"


    粘罕點點頭:"好!第三呢?"


    "第三就是八將合戰韓大人的中軍一人。"


    粘罕小聲說:"這不丟我們金國的麵子嗎?"


    哈迷尤不以為然地說:"兩國相戰,勝者為強。我們贏了,湛蘆劍白得,還不交五城。我們要輸了,拿過湛蘆劍,交割五城。既講信義,又不傷和氣,這有何不可呢?"


    粘罕斜目相視韓世忠道:"韓大人可曾聽明白了嗎?"


    韓世忠心裏明白,隻能如此了,否則湛蘆劍白送,五城未必能得。於是橫下一條心說道:


    "就依王爺!"


    正午,開封府的校軍場戒備森嚴。


    首先出場的是粘罕手下的一員大將紮木莫尼胡,是金國的神射手。隻見此人跨下烏騅馬,馬跑圓環,百步之外,連向靶牌射出三箭,三箭全都射中靶心。


    頓時,校軍場上粘罕精選出的二萬鐵騎軍,掌聲雷動,歡呼雀躍。有幾個人高興地跑上前去,把紮木莫尼胡從馬背上扶下來,一扔多高。


    嶽霆此時已騎上了韓世忠的"千裏銀河獸",斜背著韓世忠的"銅胎鐵骨寶雕弓",走獸壺中有十二支雕翎箭,馳馬進入當場。


    嶽霆在馬上暗自為難。紮木莫尼胡三箭皆中靶心,自己也不過如此。這頭陣戰平,以後勝負還難以預料。他正在苦思冥想,忽聽頭頂遠方有雁叫之聲。抬頭一看,心中大喜,這真是天助我也!


    嶽霆催馬來在粘罕麵前道:


    "大人,箭中靶心何足為奇?某家不用箭,隻拉弓,就能射下天上的一隻大雁!"


    "真是奇聞。"粘罕冷笑說,"中軍如能不用箭,隻用空弦就可射掉一隻大雁,你們就算贏頭陣!"


    此時雁群已飛到人們頭頂上空,隻見最後一隻大雁飛得較低,正在引頸悲鳴。嶽霆道:


    "王爺請看好了,我射最後一隻!"


    他手拉空弦。手一鬆,一聲震響,那雁聞聲突然拔高飛起,不多時,隻聽啪噠一聲墜在地上。


    校軍場上鴉雀無聲,金國兵將個個目瞪口呆。


    韓世忠心中大喜:此乃我大宋洪福齊天也!嶽霆"驚弓之鳥"絕妙也!


    粘罕強作鎮靜道:


    "中原大國果有奇才,頭陣算我們輸了。"


    哈迷尤趨步上前奏道:


    "王爺,此乃驚弓之鳥耳!"


    經軍師一提,粘罕也恍然大悟了,但話已說出,於是把眼一瞪:


    "為何不早說?"


    "這也不晚呀!"


    "馬後炮!下去!安排比摔跤!"


    嶽霆把弓、馬交給劉中軍,自己收拾緊身利落,來到當場。


    哈迷尤這老家夥陰險毒辣,詭計多端。他心中早就盤算好了,先以金國善長射箭為比武第一陣,再比摔跤,大大消耗了敵手體力後再以八人鬥一人,準能穩操勝券。


    粘罕手下有四大跤王:金莫漢、銀莫漢、紮木乃古、鐵木拉辛。金莫漢體重二百斤,大頭、大手、大腳、大嘴巴,往那兒一站,如同一座鐵塔,單憑分量也可以把嶽霆壓趴下。金莫漢光背、赤足,兩眼冒火,直撲嶽霆。


    嶽霆素來就是光腳。他見金莫漢往前一踏步,想抱住自己,就在金莫漢上步的一刹那,嶽霆的左腳狠狠地踩在金莫漢的右腳上。金莫漢殺豬般吼叫著,黃豆大的汗珠子從鬢角滾了下來。


    嶽霆退後一步,抱拳道:


    "你沒摔跤就犯了抽筋病,回去治好了再來吧!"


    金莫漢齜牙咧嘴地打量著嶽霆,心中暗想,這小子是給我台階下,如果他要趁虛而入,我非吃虧不可。遂用生硬的漢話道:"南蠻子,你夠朋友!"


    說完,一跛一點地回本隊去了。


    "兄長,"銀莫漢打趣道,"你在摔跤上又有什麽高招了?"


    "我有什麽高招!"金莫漢不解。


    "沒摔跤之前,你大聲叫嚷,是不是先來個下馬威?"


    "放屁!我那是腳抽筋啦!"說完,坐到一邊揉腳去了。


    銀莫漢跟他哥哥長得差不多,就是個頭矮一點兒。他來到嶽霆麵前,盯著嶽霆的腳看個不停。這小子腳上有什麽呢?怎麽踩了我哥哥一下,我哥哥的腳就抽筋了呢?


    嶽霆一笑,說:


    "看樣子你是不服呀?這麽辦吧,你們有幾個摔跤好手,都一齊上來吧。"


    "你小子說話算話?"銀莫漢大吼,"我們有四大跤王,都上來你可別別後悔?"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嶽霆說。


    銀莫漢回到本隊,問他哥哥:


    "你聽見了嗎?你的腳還痛嗎?"


    "這小子說大話,痛死我也得上!"金莫漢說。


    四大跤王湊在一起訂了作戰方案,打算兩個人拉胳膊,兩個人拉腿,四人一叫號,給他來個"四馬分屍"。


    四人商量好,從四麵向嶽霆走來,金莫漢大吼一聲:


    "上!"


    四個人飛撲嶽霆身前。


    可不知什麽原因,四個人剛挨近嶽霆,就見四個人連吼帶叫的、連哭帶笑的、連扭帶跳的、口歪眼斜的,像四魔亂舞一般。在場的兩萬兵將頓時大亂。


    原來這是嶽霆從閉目不管天下事丐幫幫主葉無光那裏學來的"混元金剛指",四個人一挨嶽霆,嶽霆全給他們點上了笑腰穴。


    粘罕看見了,大喊:


    "妖術邪法!妖術邪法!"


    哈迷尤忙低聲奏道:


    "王爺,救人要緊,快下令吧,這第二陣就算我們輸了。"


    "嗯?"粘罕把眼一瞪。


    "救人要緊呀!"


    "韓大人,"粘罕向韓世忠道,"這第二陣就算我們輸了,快叫你的中軍解除妖術吧!"


    "中軍!"韓世忠一招手,"快解除他們的穴道,王爺認輸了!"


    嶽霆分別在四個人背後猛擊一掌,四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看了看嶽霆,莫名其妙地走回本隊。


    粘罕回頭問八將之首千手猿猴孫進道:


    "你以為如何?"


    孫進乃降將,因在宋朝殺過襄陽知府全家,被逼無奈,降了大金。此人武功絕倫,心靈手巧,雙手能打十二種暗器。跟隨粘罕在攻城破寨中屢建奇功,被金國皇帝封為輔國將軍,他是粘罕的心腹,也是八將之首。他聽粘罕問話,上前道:


    "王爺,以八人之力何愁不勝?"


    粘罕不解地問:


    "方才那四個人是什麽毛病?怎麽連蹦帶跳的?"


    "那是中原的一種點穴功,不足為奇!"


    "輔國將軍,看你的啦!"


    "稟王爺,未將有個要求,不知王爺肯允否?"


    "什麽要求?"


    "當年曹操在長阪坡要不是下令要活趙雲,不要死子龍,怎能被趙雲殺出長阪坡呢?今日我們八人和他一人打鬥,又不能傷害他,他死命抵抗,焉能勝他?"


    "依你之見呢?"粘罕問。


    "死傷各由天命,方可分出勝負。"


    粘罕看了一眼韓世忠道:


    "你意下如何?"


    韓世忠有些為難,正想說什麽,嶽霆搶先道:


    "韓大人請放心,我嶽霆為國捐軀,死而無憾!"


    "好!中軍英雄也!"粘罕回頭對孫進說:"你就帶人去吧!"


    嶽霆從劉中軍手中接過湛蘆劍,來到校場中央。孫進一擺手叫過四個金將,低聲吩咐道:


    "你四人要同心協力拚死取勝,寧可使用一人獻身三人進攻的戰術,也要打敗宋將!如果有畏縮不前者,提頭來見!"


    四將答應一聲,飛身直撲當場。


    為首的金將是粘罕的親侄子完顏圖山,他長劍一揮,大吼一聲:


    "上!"


    兩柄長劍,兩口短刀,在嶽霆前、後、左、右布成了四方兜底陣。


    嶽霆不慌不忙抽出了湛蘆劍,立刻霞光萬道,瑞彩千條。果然是好劍!金吞口,金什件,玉為柄,珠作飾,難怪蓋九霄總管垂涎三尺呢。


    金國的四名高手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攻中有守,動中有靜。


    嶽霆邊打邊琢磨,金將使的是車輪戰,照此拉長時間,就算我贏了這四個人,自己體力消耗也很大了,以後再戰四人就萬難取勝了,我必須速戰速決!


    想到這裏,嶽霆施展獨門劍法,劍光閃閃,呼呼掛風,見光不見人,片刻之間連斬四將,鮮血染紅了校軍場。


    二萬金兵看著這驚心動魄的場麵都驚呆了。片刻之後,金兵們搖旗呐喊亂作一團。


    粘罕暴跳如雷,氣急敗壞地從懷中掏出一麵三角黃龍旗在空中連擺三下,鼓噪之聲才慢慢停息。


    粘罕怒視著身旁的孫進。孫進頭也不敢抬,急忙吩咐剩下的三將道:


    "都隨我來!"


    "等等!"


    軍師哈迷尤製止他們,然後向粘罕耳邊嘀咕了幾句。隻聽粘罕點頭道:


    "有請!"


    哈迷尤出去了不大工夫,由外麵領進四個人。


    為首的一位猴麵老者是蓋九霄,身材不高,七十多歲。白發披肩,三尺多長,無眉、無須、兩腮無肉。身穿麻布長袍,足蹬一雙灑鞋。後麵跟著的三個人,是長臂骷髏冷天星、收生姥姥北宮月和飛刀劍客南宮玄。


    蓋九霄一來,粘罕立刻站起來道:


    "不知總管駕到,本王有失遠迎!"


    "老朽來得魯莽,還望大王海涵!"


    粘罕一擺手,命人搬過四把椅子,讓蓋九霄坐在自己身旁,其他三人依次坐下。


    蓋九霄道:


    "聽軍師說,宋朝韓元帥帳下中軍甚是厲害,老朽意欲見識見識!"


    粘罕一指嶽霆道:


    "這位就是韓元帥的中軍。"


    "前輩!"收生姥姥北宮月站起來急忙說:"他不是韓世忠的中軍!"


    "他是什麽人?"蓋九霄問。


    "他叫嶽霆,乃鐵傘傳人。"


    蓋九霄渾身一顫,徐徐言道:


    "你怎麽知道?"


    "我們在陰陽教總壇會過。"


    蓋九霄點了點頭,衝孫進一招手:


    "孫進將軍,方才先出四將比武是你的主意?"


    "是。"


    孫進麵色鐵青,身子顫抖,也沒見蓋九霄什麽時候出的手,孫進如一具僵屍射出兩丈多遠。孫進一個"鯉魚打挺"又來到蓋九霄身前跪倒,哀求道:


    "卑職該死,求總管開恩!"


    粘罕一看蓋九霄當著韓世忠的麵打自己的愛將,臉上真有點掛不住,但又不好發作,隻好賠著笑臉道:


    "總管息怒,孫進所為都是本王叫他辦的。"


    蓋九霄看也不看孫進,冷言道:


    "要不是王爺講情,我今天饒不了你!還不後站!"


    "謝謝總管,謝謝王爺!"孫進連連叩頭,站起來退後去了。


    蓋九霄盯著嶽霆問:


    "你是嶽霆?"


    "是又怎樣?"


    "師父何人?"


    "鐵傘前輩。"


    蓋九霄陰沉沉說道:


    "他還活著?"


    嶽霆響聲地回答:


    "不殺仇人不想死!"


    "湛蘆劍是你保著韓大人送來的?"蓋九霄咄咄逼人。


    "可以這麽說!"嶽霆針鋒相對。


    "那為什麽還不交上來?"


    "五城不割,不能交劍!"


    "老朽不但不給五城,還要湛蘆劍,你能怎樣?"


    "我嶽霆願與湛蘆劍共存亡!"


    "湛蘆劍乃宋朝之物。宋朝君相是你殺父之仇人,你為何給他們賣命呢?"


    嶽霆慷慨激昂:


    "宋朝昏君、奸相為賣國投敵,二十年前害死先父,這千真萬確!但我嶽霆乃忠臣嶽飛之後,應挺身而出清除君側之奸,收複被侵失地,豈能因小失大,投敵叛國,認賊作父?"


    蓋九霄麵紅耳赤地說:


    "鴻鵠之誌非你燕雀所知也!此處並非你遊說之地,我打算領教你幾手功夫,你意下如何?"


    "既來之,則安之!尊便!"嶽霆泰然自若。


    蓋九霄哈哈大笑,道:


    "你若能接我三掌,立割五城於你;如接不住我這三掌,不但湛蘆劍歸我,五城也不割!你敢和我打賭嗎?"


    "別說三掌,"嶽霆胸有成竹,"決一死戰,我嶽霆也毫不畏懼!你可是蓋九霄?"


    "你這中軍,"粘罕擺手道,"他可是你們中原人人皆知的武林聖主。"


    "王爺,你承認他是你國的武林聖主嗎?"


    "當然承認。"


    嶽霆麵目一沉道:"你們金國人承認情有可原,因他給你們金國賣力。但我中原大國的武林英雄是不會承認他是武林聖主的,因為中原的武聖不會投敵!"


    蓋九霄狂笑道:"你小子有種!你如果能接住我三掌不死,不但五城照付,而且我這武林聖主的美稱從此抹掉!怎樣?"


    嶽霆冷笑道:"總管大人的吩咐,我照辦就是了!"


    嶽霆馬步站穩。


    蓋九霄立掌如山。


    三掌暴響,聲如裂帛,聲如悶雷,聲如濤吼!


    嶽霆麵色蒼白,肌肉搐動,連連倒退數步才拿樁站穩,發際間汗氣如霧。


    蓋九霄也倒退了三步,他暗自思忖,天下武林豪傑能接住我三掌者寥寥無幾。此人不除,實是心腹之患,但今天還時機未到。


    嶽霆微笑道:"不知金國總管大人還有什麽話可說?"


    蓋九霄剛欲張口,粘罕怒道:"湛蘆劍乃我大金皇帝向趙構要的!你這小子冒充韓大人中軍,殺我金國大將,豈能容你!來人!給我拿下!"


    蓋九霄製止道:"且慢!以劍換城是我皇帝答應了的,王爺抗旨不遵,豈不令宋朝君臣恥笑?這有失我大金國體!"


    粘罕怒氣衝衝道:"不見聖旨,決不割城!"


    蓋九霄也把臉一沉道:"皇帝陛下令我傳口旨給你,如有差錯,我蓋九霄擔當,與王爺無關!"


    粘罕道:"既然如此,總管寫據,本王用印。"


    蓋九霄寫罷字據,粘罕用上大印。


    韓世忠接過割城字據一看,滿心歡喜。交割的五城是河南和安徽、湖北交界的信陽、武勝關、新縣、固始,淮濱。韓世忠從嶽霆手中接過湛蘆劍交給粘罕,粘罕把湛蘆劍轉遞給蓋九霄。


    校軍場交劍割城後,韓世忠回到驛館。嶽霆立刻催行道:


    "韓伯父,我們應立即啟程,以防夜長夢多。"


    韓世忠帶領嶽霆和劉中軍及二十名親兵動身離開汴梁。


    日落西山,已離開汴梁四十多裏了。前麵是一片樹林,嶽霆忽然跑到一棵大樹下盤膝而坐。


    韓世忠麵現驚慌之色,急忙來到嶽霆麵前問道:


    "賢侄,你這是……"


    嶽霆強忍疼痛道:


    "蓋賊是武林中第一高手,和我對掌之時,他使的是平生絕招''寒冰碎膽掌''。我以師傅傳授的''通天八卦掌''相迎,但因火候不夠,我難與他抗衡。當時引氣歸元,這口血未吐出來。如我當場吐血,必然昏迷,不但湛蘆劍易主,恐怕五城也難得。所以回到驛館後,我催伯父急行。"


    說罷,口血飛濺,昏迷過去。


    韓肚忠和中軍等人熱淚盈眶。韓世忠說道:


    "嶽家父子背屈含冤,嶽霆不記私仇,尚為收複五城寧願獻身,真是可敬!可愛!"


    韓世忠剛想派人把嶽霆扶上馬背,隻聽一人狂笑道:


    "韓大人,你們可以先行,嶽霆是走不了啦!"


    韓世忠回頭一看,頓時嚇出一身冷汗,大怒道:


    "蓋九霄!你想把嶽霆怎樣?本帥和你拚啦!"


    劉中軍和二十名親兵,立刻拔刀在手,怒目而視。


    蓋九霄冷笑道:


    "就憑你們幾個人想救走嶽霆嗎?他被我的''寒冰碎膽掌''所傷,隻有我能救活他,韓大人,三個月後,我一定還你個活嶽霆就是了。如若失言,叫我蓋九霄不得善終!"


    韓世忠暗忖:嶽霆現身受重傷,我既不能救他,也不能治他,蓋九霄已發誓不傷害嶽霆,倒不如叫他在金邦呆三個月。若不這樣,不但我等難活,五城也落空了。於是把心一橫道:


    "總管,我相信你!韓某三月後來接嶽霆,如無嶽霆,一切後果由金國承擔!"


    蓋九霄道:"那個自然。"


    隻聽呼哨聲起,四外埋伏的金兵高舉燈籠火把,照得大地如白晝一般。有一乘八人抬的轎把嶽霆抬走了。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嶽霆睜開雙目,見自己躺在一架楠木床上。紅緞子的慢帳,赤金鉤高挑,杭繡蘇綢被褥,堆放整齊;白綢子吊的天棚,四白落地的牆上掛著名人字畫,家具擺設古雅整潔。東山牆的梳妝台上,除了擺設一些女兒家化妝用的香粉、胭脂外,有一隻鶴形香爐,爐中之香散發著沁人肺腑的醇厚麝香味。


    地上站著兩名身著金國服裝的少女,年紀約十五六歲,一個在門側,一個在床前站著。兩位少女一見嶽霆睜眼,立即喜出望外,床側站立的少女急忙獻上一杯香茶。


    嶽霆此時正覺口渴,接茶在手,一飲而盡。少女又為他斟上一杯,嶽霆接茶問道:


    "此係何處?"


    "王府。"少女答道。


    "什麽王府?"


    "汴梁城金國大太子府。"


    嶽霆已知身入虎穴了。他回想自己在樹林旁吐血昏迷了,怎麽被抓到這裏了呢?韓伯父是不是也被金兵抓了?還是殺了?轉念又想,兩國相爭,不斬來使,韓伯父是奉宋朝皇帝之命以使臣身份來金國的,他們不可能殺韓伯父。可韓伯父為什麽不救我呢?千頭萬緒,一時也理不出個頭緒來。


    就在這時,聽門側少女輕聲道:


    "公主到。"


    門簾啟處,從外麵進來四個紅衣少女分列左右,緊跟著進來一位身著綠裝、大紅鬥篷、麵如桃花、體似仙子的少女。這少女頻步走向床邊。


    嶽霆一看,頓時驚詫得目瞪口呆了,脫口而出:


    "奪命竹刀楊虹?!"


    楊虹抿嘴一樂道:


    "你沒想到是我吧?"


    "你……"


    楊虹一擺手,丫環們都退了出去。楊虹坐在嶽霆床邊。


    嶽霆翻身欲起,怎奈渾身無力,挺了幾挺,看看四肢已不聽自己使喚了,口打咳聲道:


    "你們給我吃了散功散!"


    "用不著散功散,你隻中了我師父的''寒冰碎膽掌'',在沒好以前就是這樣。"


    "你們是不是殺了韓世忠?"


    "誰說的?"


    "我的猜測。"


    "韓世忠是宋朝派來的使臣,金國怎會殺他呢?"


    "說得好聽!難道刺客不是你們派的?"


    "你想想,金國能在自己管轄的地盤派人殺宋朝的使臣嗎?"


    "那你說是誰派的?"


    "宋朝丞相秦檜。"


    嶽霆沉思半晌,自言自語道:


    "難道我猜錯啦?"


    楊虹杏眼一瞟道:


    "你猜錯的事多著呢。"


    "湛蘆劍已到你們手,留我還有何用?"


    "叫你投降。"


    "我要是不答應呢?"


    "那就叫你活也活不好,死也死不了,永遠是這個樣子。"


    "這是你姓楊的主意?"


    "不論什麽事,你準會猜錯。"


    "不是你?"


    "當然不是。"


    "是你師父蓋九霄?"


    "可以這麽說,不過他也得稟明皇上。"


    "煩你告訴他,我嶽家父子隻有掉頭將軍,沒有投降將軍!"


    "你難道不顧自己性命啦?"


    嶽霆威嚴地喊道:"叛國投敵,認賊作父,生不如死!"


    楊虹紅著臉說:"我知道你在罵我,是我師父讓我來勸你投降的,你何必跟我生這麽大的氣呢?這事不說了,我求你一件事,你可能辦到嗎?"


    "你不用花言巧語!我嶽霆已完全認清你的本來麵目了!"


    "什麽麵目?"


    "金國皇帝的子女兒,又是金國總管的養女和徒弟,難道我說得不對嗎?"


    "也許你說得對。不過我是說,求你辦……"


    "別說啦!你無論求我辦什麽事,我都不會答應!"


    "我要是強迫你答應呢?"


    "除非你置我於死地!"說完閉上眼睛,不理睬楊虹了,沉默多時,聽見輕微的抽泣聲漸漸遠去,而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卻由遠而近。


    嶽霆慢慢睜開眼睛,突然大喜欲狂,喊道:


    "大哥!大哥!快來救我!"


    走到床前的兩個人原來是雷鳴遠和殿光天。


    從雷電二俠在生死門前失蹤以後,嶽霆朝思暮想,今天能在這裏與二位哥哥相見,真是喜出望外,兩行激動的熱淚頓時奪眶而出。可看看兩位哥哥的麵孔,卻是冰雪般的冷酷,僵屍般的恐怖。


    雷鳴遠陰沉著臉說。


    "老三,不是我們哥倆不講義氣,可你對老四那態度……唉!念你我結拜一回,我們哥倆從總管蓋爺那裏盜來了解藥,又從老四那裏盜來了陰陽珠,一是為治你受傷的身體,二是可敵對北宮月和冷天星。"


    嶽霆悲痛萬狀道:"大哥!二哥!你們難道投降了金國?"


    雷妖大怒道:"奶奶個熊!今天是我們兩個來救你,不是聽你審問的!老二,咱倆訂了什麽規矩?"


    殿光大道:"隻要姓嶽的問這問那,你我二人就嚼舌自盡。"


    "對!我喊一二,咱倆一塊兒嚼!"


    嶽霆知道他倆什麽都能幹得出來,大喊著:


    "二位兄長!叫小弟怎麽做,我就怎麽做,絕不再問長問短就是了!"


    雷鳴遠看著殿光天,會意地笑了,又說:


    "嶽霆,這是二十一包藥,每天吃三包,一次一包,到時自有人侍候你。這顆珠子你還扔不扔啦?"


    "二位兄長送給小弟的,我怎能扔呢?"


    "到時候我們哥倆還得從你手中要回這寶珠,如果丟了,我們就嚼舌而死。"


    "二位兄長放心吧。"


    "姓嶽的,你知道蓋總管為什麽不殺你?"


    "小弟不知。"


    "他想要你這把寶傘,因為傘裏有武功的秘訣。另外他想從你嘴裏得知穀鳳春和呼延三絕的住處,他好去殺他們。傘你可要好好保存,千萬可別讓那……蓋總管得去呀!"


    忽聽外邊呼哨聲起,二人急忙飛身而去。


    從這以後好幾天,嶽霆也沒看見二位兄長和楊虹的麵。


    七天過去,嶽霆已完全康複。


    在一個陰雨連綿的夜晚,遠處的更房敲響了三梆銅鑼,忽見後窗戶外現出一個人影。隻聽那人低聲道:


    "你還不走嗎?"


    說完,人影不見了。


    嶽霆聽出是雷鳴遠的聲音,急忙收拾好東西,打開後窗,飛身而出。然後急匆匆離開汴梁,往東北方向走去。


    雨過天晴,天已交正午。嶽霆來到商丘城,他找一家客棧休息、吃飯。天交傍晚時出了商丘東門,直奔一片樹林而來。


    待他走近樹林時,見從林中走出一位武生。借月光看此人,是羽衣星冠,麵白如玉,兩道利劍般眉毛,一雙明月般眼睛,鼻直口方,大耳有輪。此人身材修長,態度文雅,笑容可掬地來到嶽霆麵前,抱腕當胸道:


    "來的可是嶽霆?"


    嶽霆十分謹慎,問道:"你找他有事?"


    "我要告訴他一件機密大事。"


    "請講。"


    "不見嶽霆,決不能說!"


    "在下就是嶽霆。"


    武生上下打量了一下嶽霆,一字一句道:"聰明人也會做出糊塗事!"


    嶽霆不以為然地說:"難得糊塗嘛!"


    "此言差矣!你扮作韓大人中軍要去金邦,把寶傘和匕首藏在這樹林的古墓之中,待事畢後來取。可你怎能料到,你的敵人千方百計要得到寶傘,因而留你一條性命,巧施欲擒故縱之計。你前邊走,他們後麵跟,試問這鐵傘眼下還能歸你嗎?"


    嶽霆一聽此言,頓時鼻尖鬢角沁出冷汗,心中暗想:我藏的東西,這人怎麽會知道得如此詳細?他是敵是友還難分辨,我切不可粗心大意。於是穩定了一下情緒,悠然地說:


    "仁兄,你怎麽知道如此詳細?"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嶽霆緊逼一步道:"你說,誰是我的敵人?"


    "難道能是我嗎?"


    嶽霆試探道:"身居番地,誰能說你是好人?"


    "你現在不也是身居番地嗎?再說,汴京乃我故鄉,還我河山之心,炎黃子孫皆有!"


    嶽霆倒退了兩步,看此人雖隻有二十幾歲,卻顯得過於持重老成。不俗的談吐,似有滿腹經綸;矜蕩的舉止,好像目中無人。再一細看,腰間掖一把木劍,劍長有二尺,寬有三寸,並無劍鞘。嶽霆脫口而出:


    "你是木劍先生?"


    "你看我有那個資格嗎?"


    "你如不是木劍先生,為什麽你帶一把木劍?"


    "因為木劍也可殺人!"


    嶽霆笑著點頭道:"應當弄一劍鞘。"


    "殺人的是劍而不是鞘!"


    嶽霆口氣緩和道:"仁兄貴姓大名?"


    "流落江湖,頑世不恭,不敢言姓!"


    猛然傳來一陣梟鳴般的笑聲。笑聲起處,慢步走來猴麵老者,後隨長臂骷髏冷天星、飛刀劍客南宮玄、收生姥姥北宮月和千手猿猴孫進。


    猴麵老者蓋九霄身背湛蘆劍,走到嶽霆和武生麵前,嘿嘿冷笑幾聲道:


    "今日幸會!既有鐵傘傳人嶽霆,又有木劍瘋僧的傳人。這叫一網打盡!嶽霆!把傘交出來!"


    那武生斜視了一下嶽霆道:


    "仁兄,怎麽樣?今後可不要把朋友看成敵人,你真正的敵人是他而不是我!"


    蓋九霄來一招"蒼鷹搏兔",口中大喊:


    "我連你也拿回去!"


    他腳剛剛落地,突覺眼前一黑,喊一聲:"不好!"急轉回身,背上的湛蘆劍已落入那武生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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