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宙斯在神宴上的態度影響,眾神哪怕對成神的潘多拉生出萬千情緒,也沒有一個在近日去主動拜訪。


    就連神使赫爾墨斯陪同顧連過來的路上,其餘眾神都在有意退避,沒和顧連打上碰麵。


    宙斯的右手慵懶隨意地搭在把手上。


    他對眾神的這般態度不甚在意,卻也樂見其成。


    群居是人類的天性,新生又意外成神的潘多拉也不免於此。沒有什麽,能比一個剛剛誕生迫切想要得到認可,渴望融入集體的生靈,卻一直都被冷落,甚至是若有若無的孤立排擠,更能挫敗他的心靈的了。


    不管再如何擅長偽裝,在這種情況下,他也必定會暴露出些真實情緒來。


    宙斯很樂意在潘多拉身上看出點不一樣的情緒來,自卑,茫然,無措……甚至是憤恨,這能讓他做出對潘多拉更為準確的判斷。


    宙斯修長的指尖在寶座上流光溢彩的寶石上輕敲下,主殿內的光影跟著發生微妙變化。


    隻眼下發生的,和他料想的有些不太一樣。


    那位心裏隻有冶煉,沉默寡言的赫淮斯托斯,不僅沒有在這段時間裏把潘多拉當成空氣,漠視對方地繼續勤勤懇懇地鍛造,反而還為其打造了一枚印有專屬圖騰的耳墜。


    整個奧林匹斯山,都沒幾個神祇能在赫淮斯托斯麵前有如此待遇。


    就連他那位圓滑又狡詐的神使赫爾墨斯,都能在這麽短的接觸時間內,送給對方一雙一模一樣的飛鞋。


    新生的神祇雖然自誕生後,就隻接觸了這麽兩位神祇,可兩位主神卻全都贈送了他含義非比尋常的禮物。


    這種偏愛和友好,足以令宙斯想見到的冷落處境蕩然無存。


    甚至——


    宙斯垂眸看著麵前的顧連,他身下的寶座讓他難免有些居高臨下。


    俊美神王的視線在顧連身上的每一寸流轉,在又落到赫淮斯托斯的火焰耳墜,和赫爾墨斯的帶翼涼鞋後,他眼底湧現些許異色。


    眼下的少年還保持著微低著頭的動作,細軟的頭發落在肩側,襯得他本就纖細脆弱的脖頸更顯可憐。


    可能是有著人類血統的緣故,他身上有著目前眾神都沒有的奇異孱弱感。


    比起因幾近無所不能而放縱肆意的眾神,他看起來就跟普通人類一樣,需要被庇護才能生存。


    和那些身上有著明顯神格特質的眾神完全不一樣,宙斯沒有從少年身上感知到任何屬於他自己的神力。宙斯越是審視,越是不錯過對方身上的每一處,就越因為對方身上不屬於他自己的熟悉神力而心生微妙。


    少年身上的每一處,都有著其他神祇留下的無法忽視的痕跡。


    雖然起因暗藏算計博弈,但事實就是事實。


    潘多拉,是在他宙斯的提議下,眾神難得共花心思商討出來的完美造物。


    少年身上的每一處,都是眾神饋贈的印證。


    這點,似乎在他成神後依舊沒有改變。


    對方沒有用自己的神力,凝聚創造出由他誕生的任何,仍舊毫無反抗地隻接納其他神祇贈予他的物件,任由自己被赫淮斯托斯和赫爾墨斯裝扮。


    他身上沒有完全屬於自己的東西,卻沾滿充斥著其他神祇的氣息。


    這種矛盾又難言的感覺,好像在宣告著某個曖昧的事實。


    ——少年是眾神的所有物。


    成神前是,成神後依舊是。


    宙斯的眼簾半垂著,他察覺到他的注視和安靜有些過久了。台下的新生神祇似乎因長時間的沉默而有些不安,略顯無措地抬眸偷偷向上看了一眼。


    隻少年那努力不經意的舉止,在宙斯由始至終的注視下完全藏不住。


    顧連剛一抬眼,就猝不及防地和宙斯對視了。


    明顯完全沒料到,顧連如墨般的瞳孔在微怔片刻後縮了縮,旋即就跟被抓到包似的格外倉皇地重新垂下頭,他身上的每一處在驟然變得格外僵硬時都透露著明顯的乖巧。


    宙斯在終於因為這一眼,完全看清了顧連的容貌。


    宙斯略顯冰涼的指腹無意識地摩挲了下手側的華貴寶石。


    之前的詫異在此刻顯得完全無關緊要。


    隻一眼,宙斯就明白了赫淮斯托斯和赫爾墨斯異常的原因。


    宙斯的眼眸在逆光的情況下,看起來有些辨不清情緒,但他的坐姿卻顯得又慵懶隨意了幾分。


    如果赫爾墨斯在這裏,一定會在鬆口氣的同時眼底興味更濃。


    宙斯發現自己竟然有些找不出合適的形容詞。


    單純用容貌來形容對方,會有種詭異的蒼白單調。


    少年身上有一種無法抗拒卻又很奇特的吸引力。


    潘多拉的魅惑,源於其誕生存在的意義。隻有能魅惑到所有人類,連最睿智最理智的人都不受控製被其蠱惑,這件被人類接納的眾神禮物才能發揮宙斯想要的作用。潘多拉那對人類難以言說的吸引力,甚至足以讓普羅米修斯先知先覺的警告都毫無意義。


    宙斯一直都清楚,潘多拉有其魅惑存在的必然。


    可當潘多拉意外成神後——


    宙斯眼底有些意味不明。


    少年身上的吸引力,便是連神祇都無法抵抗的了。


    宙斯感受著自己指腹下的冰涼寶石,作為他寶座的一部分,寶石自然無比華貴耀眼,然此刻的宙斯卻連個眼神都不願意施舍,他的目光自顧連進來後,便從未從後者身上移開過。


    宙斯終於又開口了,他看著顧連耳尖上仿佛要滴出血來的豔色,輕笑著,“你是在緊張嗎?”


    “我……”顧連似乎本來是想要否認的。


    隻他在完全出言之前,已經礙於禮節,搶先一步抬起臉重新和宙斯對視。


    也是瞬間,聽到自己怦怦心跳聲的顧連,意識到他此刻被宙斯含笑看著的神情,已經完全暴露了自己的內心情緒。


    “……嗯。”顧連因緊張和羞澀暈出的紅色越發濃,看得宙斯眼睛輕眯了下,“有點。”


    “為什麽會緊張?”宙斯用右手慵懶地撐著身子,繼續問。


    他的語氣其實可以稱得上是極好,聽起來就像是單純地關心顧連,可他至高無上的身份卻又讓這句話帶著難言的威壓。


    幾乎沒有人能在這樣的疑問下說謊。


    宙斯好整以暇地看著顧連,對方似乎真的很緊張,而剛剛被清楚看出後的承認,更是加劇了其的羞恥和慌亂。略顯妖冶卻格外漂亮的紅色不斷地侵襲對方的臉頰,就連那勾人的眼角就跟染上了桃花汁液似的,紅得昳麗。


    豔紅的唇瓣張開又合上,像是主人完全不知道該如何訴說。


    可宙斯完全沒有要放過對方的意思,就那樣一直含笑看著他,看似親切仁愛,卻一定要得到個明確的答案。


    終於,最近一直在想著對方,不受控製被其牽引住心神的神王,得到了答案。


    漫長的時間讓顧連終於鼓足了勇氣,新生的神祇眼中全是宙斯的模樣,他如此開口。


    緊張忐忑的聲音裏滿是小心翼翼和虔誠。


    宙斯感受到了神殿裏第一次湧動的真實法則。


    “因為怕您會不喜歡我。”


    沒有人會懷疑這句話的真實性,他聲音深處的認真和灼熱,在這一刻,要比火神赫淮斯托斯的火焰耳墜還要炙熱。像是因為潛藏著格外濃鬱的情感,對方掌管的真實法則都被主人起伏過大的情緒觸動。


    屬於真實的奇特神秘神力,在神殿內遊蕩,在宙斯柔軟的肌膚處泛起一陣陣的漣漪。


    宙斯原本摩挲著寶石的指腹驀地頓住。


    他原本準備說的話,在此刻已經毫無用武之地。


    在他身體四周湧動著的,好像要把屬於少年的熾熱情感傳染給他的真實神力,已經宣告了這句話的絕對真實。


    對方原來如此小心翼翼地,怕自己會不喜歡他。


    宙斯神色莫名地感應著真實神力上的溫度。


    確實有點燙。


    宙斯這樣評價著,特別是,當他看到顧連似乎怔愣住了後。


    孱弱到不像是神明的少年,意外而茫然地看著神殿內湧動的真實神力,他好像在感知著什麽,喃喃著,“咦?怎麽觸動了?”


    顧連有些不解,又似有所悟,“原來這就是真實神力。”


    此刻在神殿內飄蕩著的存在感極強的神力,似乎不是顧連自己主動觸發的。


    他自己也沒有想到他的這句話,會無意識地引來真實神力共鳴。


    新生的神祇,因虔誠而灼熱地,訴說宙斯態度對自己的重要性,而觸動了自己還不能完全掌控的神力。


    明白這一點後,宙斯心裏不受控製地生出點漣漪。


    他長而直的眼睫輕垂了下,斂去了眼底倏然生出的所有情緒,再抬頭時,宙斯又變成了淺笑著的神王,“我的孩子,你怎麽會這麽想,我以為我這個提議創造你的身份,足以讓你感受到我對你天然的喜愛。”


    “你的成神給了我莫大的驚喜,我本想立刻為你舉辦一場盛大的歡迎宴會。隻是——”宙斯輕輕歎了口氣,似乎有些無奈,“你的成神有些特殊,你原本的人類身份似乎延緩了你掌握神格能力的時間,我當時從你身上感受到的神力還很弱小。”


    “我擔心你這種狀態下的突然亮相,會引起其他神祇對你的蔑視,尤其是我那位隻知道戰鬥的孩子阿瑞斯。阿瑞斯體內流淌著戰爭中的暴虐與血腥,他的好戰,總是讓他充滿興致地在每一次宴會上向新生神祇發出切磋邀請。”


    宙斯笑著繼續對顧連開口,“阿瑞斯從不憐香惜玉,他的切磋邀請或許給你帶來不小的困擾。我不忍你經曆如此難堪的場景,才壓抑住了為你舉辦宴會的心情,想著等你適應好神格後再舉辦不遲。”


    因察覺到宙斯態度發生變化,而輕微鬆口氣的小一:[。]宙斯願意在顧連麵前維護好形象,絕對算是個不錯的信號。


    但——


    阿瑞斯知道自己就這麽水靈靈地背上鍋了嗎?


    戰神阿瑞斯。


    想著這位剛被提及的十二位主神之一,小一總覺得自家連連會在今後與其有所羈絆。


    畢竟,潘多拉是人類滅亡的導火索。


    而掌管著戰爭,能輕而易舉調動人類血腥侵略欲望的阿瑞斯,是名副其實的人類的災禍。


    在原本的命運軌跡中,當潘多拉打開潘多拉魔盒,身上使命完成並沒有了利用價值後,戰神阿瑞斯便接過了讓人類不斷因戰爭而內耗的任務。


    戰神阿瑞斯也是宙斯打壓人類的重要一環。


    算是隱於潘多拉身後的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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