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不需要。”我回答道。照顧人魚並不需要眼淚。


    “長官……這麽早,是來看格爾斯嗎?他已經醒來了。”我說。


    “我看這裏亮著燈。”謝意說。


    “……長官,我現在要去吃早飯了。”我隨意地找了個借口,打算溜走,在我側身時身旁人出聲,低沉的男性嗓音傳來。


    “正好,一起吧。”謝意稍側頭。


    他實在是一個古怪的人,由於他這麽講,我的衣服也沒辦法立即換,我半天講不出來話,謝意沒有聽見回答,在原地稍微停頓。


    “……林問柳?”他叫我的名字。


    “在。”我跟在謝意身後,視線前他寬闊的背,他似乎很喜歡黑色,製服多是黑色,純金材質的紐扣,衣領完全扣在最上麵,側麵隻能看到發絲下修長的脖頸。


    電梯艙門合上,頂上的節能燈光落在謝意側臉,濃黑的眼珠稍側,斂起一片弧度,唇畔顏色很淺,側眼看人時鼻梁往下顯出分明的五官線條。


    我平常也隻會從後麵盯著他看,可能是被格爾斯擾亂了心思,這會忘記了某件事,我眼角掃到了什麽,電梯艙門是透明的材質,倏然在反光的鏡麵裏與謝意對視。


    他能夠將我的動作看的一清二楚。


    我被嚇了一跳。


    “啪嗒”一聲,電梯艙門在這個時候打開了,緩解了這種尷尬的局麵,謝意踏出電梯,我一並跟著出去,唇畔下意識地抿起來。


    我視線看向別處,食堂在早上開的這麽早,而且來的人似乎也不少,很多都是科研部的工作人員,天才總是不缺乏努力的底色。


    食堂有提供添加了咖啡液的營養劑,比普通的營養液貴很多,還有用營養液做成的膨脹麵包,偏西式的早餐。雖然我的薪資開的很高……但是想到有一天這裏的任務結束了,我始終保持著勤儉節約的美德。


    上司的早餐是咖啡和麵包還有食堂免費提供的早餐蛋,我的早餐是營養液和幾片蔬菜……早餐蛋是隻有長官才有的,我的級別不夠。


    “喜歡西藍花和沙拉草?”謝意坐在我對麵,刀叉把麵包切成了小塊,“經常看見你吃這個。”


    他的語調聽起來很輕鬆,他是放鬆了,我卻很緊張,一邊擔心他聞見我身上的魚腥味,一邊擔心自己講錯話。


    “這兩種食物價格和味道衡量起來最劃算。”我說。


    長官畢竟不用像我一樣要衡量價格,我用叉子叉起西藍花,抬眼時注意到謝意叉起的麵包仍在半空中,他在看我吃東西。


    餐桌禮儀我並不懂,難道是我做錯了什麽。我因此陷入沉思,對麵的上司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慢條斯理地繼續切麵包。


    謝意動作隨意,幾下麵包被片成了均等的份,修長的手指搭在銀色餐具邊緣。


    “兔子也很喜歡這兩種食物。”


    額。


    我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長官的話應該怎麽接,我卷沙拉草的動作頓住,憋了半天硬生生地扯過了話題。


    “長官喜歡兔子嗎?”我問道。


    謝意端起的咖啡杯碰到唇邊,深長眼睫攏起的墨珠稍抬,“……不喜歡。”


    我不知道該聊什麽了。還好在這個時候,我看到了不遠處的人影,張恒和幾名科研人員,張恒也看見了我,朝我招了招手。


    “長官……接下來要去工作嗎?”我問道。


    “嗯。”謝意應一聲,視線從一旁收回。


    “我先回去換衣服……很榮幸能和您一起用早餐。”我微笑著說,心裏稍稍鬆了一口氣。


    我出來的時候張恒顯然看見我了,張恒買了麵包和營養液跟在我身後出了食堂。


    “林問柳,等等我……你今天怎麽這麽早,真是難得啊……還有你跟謝長官怎麽回事?被他抓來吃早飯了?”張恒八卦道。


    “我剛從實驗室出來碰到他了……”我簡單的解釋,跳過了這個話題,“你呢?今天也這麽早。”


    提起這個,張恒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對我說,“別提了……前兩天的事你還記不記得?小美還真的去找查爾林了,現在科研部內部組織了匿名提議,要求拒絕在實驗期間虐待人魚。”


    “說是匿名……但是都知道是查爾林提出來的,他可是阿爾曼的得意門生,自己的學生倔起來怎麽都拉不回來……查爾林現在要求阿爾曼簽署人道主義協議。”


    張恒:“因為這件事,估計今天要開會頒布新規。”


    “這聽起來……似乎是一件好事。”我說。


    張恒在這時看向我,他的眼裏帶有幾分深意,“喂,林問柳,這可是你提的主意,這麽快有人實現了……你還真的辦到了,真是不可思議。”


    “……這怎麽能算是我的功勞,”我微笑起來,對張恒說,“應該是小美和查爾林……沒想到他們能說服阿爾曼。”


    “我隻是給了很小的提議。”我說。


    “好吧。”張恒沒再說什麽了,看一眼手裏的麵包,“不知道什麽時候運送物資的車艙能過來……差不多也該到時間了吧,今年要晚一些。”


    “我不想每天再吃幹巴巴的麵包和營養液了。”張恒說。


    “這兩天應該能聽到消息。”我安慰張恒道。


    我們兩人在宿舍樓下分開,張恒說的沒錯,下午召開了臨時會議,關於聖十字提出的人道主義對待實驗體,阿爾曼向他們妥協了。


    “以下是實驗體出海具體措施改善,以及新一輪的數據要求,交給觀測部負責。”


    好吧……規矩雖然改了,但是要求的工作量比之前更多,算是在其他方麵兌平了,這意味著一大部分的工作人員將會增大工作量。


    “除此之外,還有一件事情……我們的資源艙已經失聯了一周,預估受到了核輻射的影響……接下來我們會派人前去接應。”


    這個消息一出,會場立刻騷動起來,低聲的議論聚集在一起。


    “以上,散會。”


    慣例是三位負責人留了下來,我在走的時候看一眼,阿爾曼在和謝意講話,陰影遮住了謝意的側臉。


    我準備了一些鮭魚,在路上左眼皮子亂跳,我是科研人員,自然不會迷信,不會有什麽不好的事情發生。


    實驗室裏十分安靜,我想把這個好消息分享給格爾斯。在我印象裏,我的上司很好講話,另外兩位負責人的要求,大多數他都會接受,但是我們部門很少有人來。


    科研部和組織部經常互相串門,我們也經常過去,這裏很少來,我知道是謝意的原因,因為他原本在軍校……上過幾次戰場。


    不管是他的冷酷傳聞也好,還是因為別的,我的上司十分了解核輻射,對於戰場上放核輻射聚集引起的核磁爆……至今的科學手段尚且無法判斷核磁爆的具體位置。


    “格爾斯?”我推開實驗室的艙門,見到了魚池裏的美人魚,他似乎恢複了一點精神,見到我,他冷起了一張臉。


    “抱歉,我給你準備了一些食物……你要嚐嚐嗎?”來之前我已經做好了準備,可能要花費大量的時間才能勸說他進食。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格爾斯雖然表情難看,他盯著我的臉,我在魚池裏看到了自己的臉,臉上沒有東西。


    他趴在魚池邊拿了魚叼起來,尖銳的牙齒穿透魚身把鮭魚咬爛了。


    冰藍色的眼眸冷冷地盯著我看,吃了一條,兩條,三條……他吃了整整八條魚,我盯著他的肚子看,吃成這樣肚子也沒有鼓起來。


    雄性人魚在水裏時靠腹部發力,常年下來,擁有優越的腹部線條。


    “格爾斯,有個好消息告訴你……剛剛開了會,下發了文件,和你有關……以後出海的話,你不用再受傷了。”我告訴他,為這件事感到高興。


    他顯然不那麽想,提起出海,他的臉色變得難看,那天的記憶如同一片陰影,他從魚池裏探出來,那張臉湊到我麵前。


    “你的名字。”格爾斯在問我的名字。


    “我叫林問柳。”我告訴他。


    “……林問柳,如果你以為做這些就能夠讓我對你感恩戴德的話,你不要再想了……等我有一天從這裏出去,我要第一個咬死你。”那雙冰藍色的眼睛倒映著我的麵容,冷冷地講出來一段詛咒的話。


    額。由於我大致猜到了,所以並沒有怎麽意外,這個時候如果我不表現出來害怕的話似乎不太合適,但是我不太會裝成那樣。


    他緊緊地盯著我看,氣氛變得有點尷尬,餐盤裏的鮭魚還在掙紮,我不知道要講什麽,半天才說出來。


    “……你還吃嗎。”我按住了地上的鮭魚。


    “雖然說看守你是我的職務,格爾斯,如果你某一天能夠通過自己的努力逃離人類的控製,那一天,我會由衷地為你感到高興。”


    “我等待你報仇的那一天。”我平靜地講出來,不至於跟一條魚生氣。


    顯然,因為我過分冷靜,格爾斯反倒更生氣了。由於他的低燒伴隨著繁-殖期,他蒼白的臉上浮上紅暈,在我抓地上的魚時魚尾輕輕地觸碰我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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