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趕慢趕地忙了一上午,當天晚上席悅就感覺到了頭重腳輕,換季常見的流行性感冒,她也沒放在心上,摳了兩粒消炎藥吃完就爬上床睡覺去了。


    大四下學期開學,原本的四人宿舍裏隻剩下兩人,鍾若緹還三天兩頭住在工作室不回來,席悅相當於獨居,窗簾一拉,半點噪音也沒有。


    那一覺睡得昏天黑地,從晚上八點到上午十點多,孟津予打了三個電話才把她吵醒。


    席悅以最快的速度起床洗漱,穿衣服的時候也慌慌張張,本想素麵朝天地出門,經過鏡子前才發現自己的臉有些水腫。


    想到跟孟津予已經一周沒見了,她猶豫幾秒後在化妝鏡前坐了下來。


    席悅的化妝技術雖然是個半吊子水平,但她師承鍾若緹,也有過成功經驗,實踐效果最好的一次,是鍾若緹那條《早八精簡修容五分鍾速通清冷小美人》妝教,步驟清晰,講解細致。


    不多不少的五分鍾過去,席悅滿意地對鏡自拍,順手發給了鍾若緹。


    xytxwd:【早八修容消腫大法已get!鍾大夫妙手回春,神醫啊!】


    衝浪達人鍾若緹秒回——


    鍾若緹:【跟妝沒關係。】


    鍾若緹:【你美。】


    席悅勾起唇角,出門前又給她發了一條:【下條視頻一定三連~】


    -


    冬末的最後一場雪隻下了一個晚上,此刻積雪消融,陽光正盛。


    孟津予的車停在校門口,席悅隔了很遠就看到,興衝衝地跑過去拉開副駕車門,剛想打招呼,就看見孟津予比了個“噓”的手勢。


    他在打電話。


    兩人在一起這半年來,孟津予出差越來越多,也經常在周末休息時被突如其來的一通電話叫走,席悅清楚這是律師行業的常態,但還是有些擔心,他掛了電話後會不會跟她說抱歉。


    他們已經很久沒一起吃過飯了。


    車窗開著,席悅有些忐忑地偏過頭看他,駕駛座上的人左手舉著手機,白色襯衫領口微微敞著,回複的聲音時不時停頓一下,然後一心二用地看她一眼。


    席悅打了個噴嚏,他就關上車窗,打開了暖氣。


    他俯身過來探溫度的時候,席悅驀然想起了幾年前。


    她認識孟津予,是在高一那年的寒假,那時候他們都還沒有來到濱城,席悅在南城一中讀高一,孟津予在隔壁七中讀高三。本是沒什麽交集的兩個人,卻因為在某個雪夜共同救治了一隻瀕死的小狗相識。


    在那之前,席悅從沒有對早戀產生過任何興趣,雖然在同桌口中聽過很多少男少女的悸動曆程,可她想象不到那是一種怎樣的衝動。


    直到那天晚上,她看見孟津予脫下了自己的羽絨服,將凍僵的小狗裹在懷裏。


    雪花落在他蓬鬆的劉海上,他緊緊抱著那隻可憐的小狗,焦急地看向席悅,眼底倒映著瑩白光點。


    “同學,你知道哪裏有寵物醫院嗎?”


    孟津予沒養過寵物,席悅也沒有。


    那天晚上的雪很大,他們兩人沿街走了很久,直到走進一家還在營業的寵物醫院,吸頂燈柔和的光線下,孟津予的臉色已經凍得蒼白。


    愛情是一種很奇怪的東西,它讓人自卑,又讓人勇敢。


    那之後席悅發現原來孟津予和她同在一家教輔機構,他在三樓的高考衝刺班,而她隻是樓下吊車尾的高一基礎班,那時她便知道了,原來同桌嘴裏那個頂頂有名的七中校草就是他,學習好,長得帥,說一句天之驕子也不為過。


    席悅經常在樓梯口裝作偶遇,有時也會問他數學題,孟津予從不拒絕,他聲音好聽,性格也好,認認真真為她講解時,還能一心二用地將她那本亂七八糟的試卷折角熨平。


    就像現在一樣。


    “想什麽呢?”


    孟津予不知什麽時候結束了那通電話。


    席悅回過神來,捏了把他搭在中控台上的手:“還不是在想你打完電話會不會又丟下我。”


    “上個月是比較忙,這陣子不會了。”孟津予抽回手,捏了捏她的臉,“想吃什麽?”


    “火鍋!”


    他幫她係上安全帶:“承延路那家嗎?”


    席悅幅度很大地點頭:“想吃他們家的貢菜丸子。”


    “好。”


    席悅興致勃勃地摘下圍巾,打算丟到後排座位上,一轉身,突然瞧見副駕靠背上有個小小的洞,麵積不大,看起來像是煙頭燙的。


    孟津予比她早兩年畢業,畢業就進入了濱城最大的律所實習,轉正後父母為他置辦了華悅公館的房子,這輛寶馬x7也是一年前剛買的,孟津予生活習慣很好,內飾一直保養得不錯。


    “這個洞......”席悅用手摸了一下。


    孟津予抬頭,看過來的時候,目光有片刻凝滯。


    “前幾天帶了趟吳安,應該是他抽煙燙的。”他語氣平靜,無懈可擊。


    席悅“哦”了一聲,也沒在意,孟津予那個大學室友,印象裏的確是煙不離手的。


    周日的承延路人滿為患,席悅要去的那家火鍋店更是火爆,取號的時候前麵還有32桌在等位,將近一個小時過去,兩人才正式入座。


    孟津予吃飯的時候一般不會說話,通常是席悅說得比較多,他有一下沒一下地聽著,偶爾附和,時不時給她夾菜。


    對於這種相處模式,鍾若緹吐槽過很多次,覺得他們倆根本就不合適,席悅很不理解,在她有限的兩性認知裏,談戀愛最理想的狀態就是互補,就像兩塊拚圖,不一樣才能拚在一起。


    一模一樣的怎麽拚?


    正想著,孟津予桌邊的手機響了。


    席悅沒放在心上,還以為又是工作電話,直到兩人對視上,他笑著開口:“你猜是誰打來的。”


    “誰啊?”


    她探頭過去一看,備注是“席叔叔”,很顯然,這是她爸席青泉打來的。


    席悅驚奇地看著他:“我爸經常給你打電話嗎?”


    “也沒有,這是第二次,上次是你手機丟了那天。”


    “那我來接。”


    她把手機拿過來,一按下接聽鍵,老席的大嗓門立刻從話筒裏傳來:“小孟啊,我聽悅悅說,她那個電視台的工作馬上就不幹了?”


    疑惑這種事為什麽要跟孟津予確認,席悅把嗓子往下壓了壓:“是的叔叔。”


    老席向來粗神經,那邊的背景聲音又嘈雜,因此一時之間竟沒發現。


    “電視台工作多好,我和她小姨都想讓她繼續幹,但是具體情況我們不是很清楚,悅悅那個丫頭你也知道,是個傻的,小孟你離她近,比我們懂的也多,你看她這個事兒,需不需要你叔我花點錢找人通通關係,她是不是還有......”


    席悅臉上原本還堆著笑,後來越聽越不對勁,她才變了臉色,佯裝生氣地開口打斷——


    “你是不是錢多的沒地方花啊?席叔叔。”


    席悅家有一個鋁合金加工廠,本來一直是以門窗品牌前端代工廠的模式盈利的,七八年前老席一拍腦門要成立自主品牌,這幾年幹得風聲水起,得了個“門窗大王”的稱號,實現從小富到大款的階級跨越之後,暴發戶的氣質就越來越明顯。


    電話那端一秒安靜,隨後響起裝傻充楞的笑聲:“你倆在一起呢?這麽巧。”


    席悅生怕他亂用功夫,直接切入主題:“爸,我在電視台本來就是實習,那裏的編製都是有數的,沒那麽好進,你別浪費精力打聽,而且我本來也不想留在那兒。”


    電視台招聘實習大多都有時效性,說好聽點是提供學習機會,說難聽點就是白嫖廉價勞動力,台裏編製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每一屆進去的應屆生都如過江之鯽,但能留下來的不過寥寥。


    席悅不覺得自己能脫穎而出,但好在官媒也不是她的誌向所在。


    席青泉沉默了一會兒,重重歎了口氣:“那你把電話給小孟,我跟他說兩句別的。”


    席悅又叮囑了一番,才將手機遞了過去。


    一兩分鍾的時間,兩人不知聊了些什麽,孟津予就回應了“嗯”、“好的”、“我會留意”,然後就掛上了電話。


    火鍋蒸汽氤氳,席悅熱得出汗,卻還是不忘八卦。


    “我爸跟你說什麽了?”


    孟津予遞了張紙巾給她:“就說讓我再勸勸你。”


    席悅有些不太相信,可也想不出孟津予騙她的理由,接過紙巾便隨口道:“他就是喜歡操心。”


    她一早便說過了,正式擇業的時候不會考慮電視台這類傳統媒體,可老席總是想要改變她的想法,口口聲聲說什麽女孩子,還是應該安穩一點。


    席悅不認同,父女倆誰也說服不了誰。


    “其實我覺得叔叔說得有道理。”


    孟津予放下筷子,唇線抿了抿,語氣少有的鄭重其事:“悅悅,你的專業性質,電視台的工作是最合適的。”


    在此之前,孟津予從未跟她聊過工作的事情,席悅一直以為他是理解她的,理解她喜歡創造性和自由度高一點兒的工作,理解她不願意困在毫無想象力的程序裏。


    店裏人聲鼎沸,席悅怔了幾秒,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麽。


    一頓飯吃到將近兩點,孟津予下午還要去律所,開車把她送回了學校。


    席悅已經習慣了他碎片化的陪伴。孟津予早她兩年畢業,畢業後先是做了一年的實習律師,然後拿到了律師執業資格證,他是個極其自律的人,很少給自己放假,尤其是半年前兩人正式在一起之後,孟津予的工作量越發繁重。


    “那你晚上加班別忘吃飯。”


    席悅習慣性地叮囑了一句,說罷就想要下車,可手剛放到車門上,旁邊的孟津予突然想起什麽,叫住了她——


    他不知從哪兒變出了一個金色小手袋,臉上的笑容是輕鬆的,“昨天出差在商場看到這條項鏈,根據我的直男審美來說,悅悅戴起來應該是漂亮的。”


    席悅不缺錢,孟津予家境也算優渥,兩人之間互贈禮物不算稀奇,稀奇得是現在既不是過節,也還沒到她的生日......


    孟津予並不是一個很會製造驚喜的男朋友。


    “怎麽突然送我禮物?”


    席悅雖然疑惑,但也沒多想就拆開了包裝盒,幾秒後,一條白貝母邊鑽小扇子項鏈映入眼簾,光澤柔軟,清透又溫柔。


    孟津予頓了幾秒,語氣裏當真有幾分不著痕跡的歉意:“就當補償我昨天讓你白跑一趟的罪過了。”


    席悅不怎麽鍾愛首飾,但喜歡漂亮物品是一種本能。


    鍾若緹說她是世界上最好哄的女孩,可她覺得知足常樂也沒什麽不好。


    雖然她喜歡的男生對待感情一直都是遲鈍的,遲鈍到席悅追著他跑了五年,他才意識到他們從南城到瀾江的緣分不是偶然,可那又怎麽樣呢?


    他或許出差不會報備,或許偶爾忘記她對大豆過敏,或許會不理解她的工作興趣......


    但隻要他給她的是唯一,就算少一點點,也不會有什麽關係。


    在那麽多錯漏百出的場景下,席悅都是這樣認為的。


    她堅信孟津予身邊不會出現第二個女生,這份由己及人的信任讓她忽略了許多不該忽略的細節。


    正如此時此刻,她沉浸在突如其來的驚喜中,並沒有注意到孟津予擺放在中控台上的手機亮了一下,那兩條來信人沒有備注的消息隻有八個字——


    【那天不算】


    【我後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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