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能這麽想。


    一定是被這小子一口一個‘爸爸’喊多了,才會自動代入父親的視角,絕對不能被他帶歪。


    中原中也把危險的想法倒掉,想再拍一拍中原千禮,再問他一些關於‘咒力’的事。


    然而,這小孩睡得很香。


    臉頰像團塊年糕,白裏透著粉,彎而翹的睫毛鋪在下眼皮上,聚在一起拚成小扇子。


    中原中也:“……”


    算了。


    聽說小孩子很缺覺,稍微讓讓他,等會兒再把他叫醒。


    反正‘那個世界’有太宰在,多消失幾個小時,並不會造成什麽嚴重後果。可惡的青花魚給他造成了那麽多麻煩,幫他收拾爛攤子,也是理所當然的交換條件。


    橘發少年交疊雙手,枕在腦後,黑外套鋪於身下充當野餐墊,也隨著身邊的中原千禮一道躺下。


    中原千禮正在做夢。


    他夢見自己的父親,二十三歲的那一位。


    二十三歲的中原中也,身後跟著一群黑西裝,衣擺被風銜起,風風火火地蕩過街道。他見了一個戴眼鏡的青年,似乎是得到了某種許可,然後徑直帶人走進了一間監控室。


    監控室許多屏幕同時放映,藍光映在他們的臉上,然後,他們鎖定了一段視頻:中原千禮從路上消失的那一段。


    畫麵中,騎著滑板車的小豆丁雙手扶著手柄,不知為何,滑板車急刹,前輪固定,後輪翹起,車身向前傾倒。中原千禮瞪大眼睛,表情變得驚訝,整個人由於慣性往前飛撲出去。


    他一定撞到了什麽東西,比如一堵空氣牆,圓滾滾的臉蛋發生形變,五官皺巴在一起。


    一群人展開調查,不斷地調查,走訪大街小巷,身影四處可見,像是發動了一整座城市的警備力量。這一段不斷快進,能感覺到他們十分忙碌且專業,卻一無所獲。


    “不是異能。沒有異能效果。不是敵對組織。不是報仇……”


    似乎過去了很多天,二十三歲的中原中也,表情越來越冰冷,鈷藍色的瞳眸染上一層陰翳。


    最後,他驅散了所有的部下,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辦公室裏,許久之後,他深吸一口氣,下定某種決心。


    他拿出手機,撥打一個號碼。


    對麵立馬就接通了,語氣吊兒郎當。


    “哎呀,真是稀客啊?中——”


    “幫個忙,太宰。”中原中也說,“幫我找一個小孩子。拜托了。”


    “穿女仆裝戴兔耳朵求我的話或許會考慮下……是誰呢?”


    “我兒子,中原千禮。”


    “……哈?”對麵譏笑一聲,聽起來,像是被激怒了似的。


    【我在這裏呀,啾啾!】夢中,中原千禮焦急地跳來跳去,對方卻毫無反應,根本看不到他似的,【啾啾!我在這裏!……】


    再後麵的內容,他沒有聽清,光顧著急了。


    心急如焚的中原千禮猛然睜眼,回到現實。


    他剛坐起身,旁邊的16歲中也立刻醒來。


    此時是淩晨4點,天空色彩渾濁,正值黎明之前,林間傳來幾聲鳥兒的啾啾聲,怎麽樣都不是正常的起床時間點。


    中原中也:“你醒了?我問你……”


    中原千禮盯著他,一臉嚴肅:“我應該更努力一點。”


    中原中也:“不是,我問你,你那個能力是怎麽攢——”


    “我要去打怪物升級了,大啾啾還在等我回家。”中原千禮告訴他,說完立馬開始穿外套,收拾東西,“你不用羨慕哦,另一個小千也會努力去見你的。”


    中原中也:“……”


    這聽不懂人話、也不愛說人話的死樣,有種微妙的既視感。


    說完,這小孩整理妥當,提著他的小木棍,雄赳赳、氣昂昂地出發了。


    他騎著他的小滑板車,一路疾行,中原中也跟在後麵。


    昨天拒絕了五條悟的親子鑒定邀請,半路下車,在樹底下暫作休息,實際上他們待的地方距離附近的鎮子並不遠,大約三公裏的路程。


    咒靈是誕生於人心的怪物,先有人群聚集,再有咒靈。


    中原中也昨晚速通了市區,粗略掃過去,公共場所遊蕩著不少髒東西,這座小鎮人煙稀少,路麵上看起來幹淨許多。


    中原千禮抄著他的‘達摩克利斯之棍’打咒靈。


    稀薄的咒力包裹著一米長的木棍,打死一隻四級咒靈都要揮動好幾下,偏偏他還很認真,戳戳戳,戳戳戳,消滅幾隻蠅頭跟打敗了混世魔王一樣開心。


    一邊打,一邊自言自語地給自個打氣:“fighting!小千厲害!”……打完氣,又哼起唱歌,歌詞中帶著“勇敢”、“希望”、“夥伴”之類的詞,估計是某部動畫片的主題曲。


    中原中也觀察好一會兒,覺得他打咒靈的樣子,還不如燒烤店店員往簽子上串牛肉來得利索。


    當然,他也趁著對方打咒靈的時候,問了一些問題,小孩知無不答,把之前問過的內容重複發問,幾輪的說辭也沒太大出入。


    結合著直覺與刑訊實踐中學來的謊言分辨技巧,他判斷,中原千禮確實沒對他說謊。


    隻不過,他沒說謊,也不代表他說的都是事實,畢竟,這孩子隻需要把自己認為的內容講出來。


    甄別其中的真真假假,在信息量有限的前提下,並不那麽容易。


    太宰曾經輕飄飄地告訴他:【世界上沒有那麽多複雜的事。隻要了解對方的真正想要的,再彎彎繞繞的手段也會變得簡單清晰。‘渴望’是藏不住的。】


    ……說得倒是簡單。


    中原中也抱著肩,麵無表情地想:這個聲稱是他未來孩子的小鬼,想要從他這裏,得到什麽?


    不遠處,中原千禮滿臉驚慌,朝他所在的方向拔腿飛奔。


    “啾啾——!!!”


    他的身後,跟著一隻身形逐漸膨脹的怪物。


    晦暗不明的天色下,怪物的暗紅色身影如同瘋長的肉塊,‘血液’從肌理組織中擠出,淌到地上。


    滴答,滴答。


    ‘血液’落下,腐蝕水泥地麵。


    它和中原中也見過的其他咒靈一樣,長相隻能用惡心來形容,大約有一層樓那麽高。


    “嘻嘻嘻嘻……”咒靈念著,“嘻嘻嘻……別跑呀……”


    小孩在怪物的追趕下,朝著他所在的位置,拔腿狂奔,十分驚恐。


    “啾啾啾啾啾——”


    中原中也明白了。


    放在台麵上的,如此清晰:這孩子想讓他用異能力,幫他蕩平困難。


    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關係,走向他的人,帶有各自的目的。


    他生來就有為人忌憚的實力,許多人為此而來,希望將他招徠,或是成為他的盟友,期待有朝一日能得到助力。


    加入港口黑手黨之後,在異能力這張天生底牌之外,還增加了‘資源’、‘地位’之類的籌碼。


    很好。中原中也學著搭檔的思路,冷靜地想。既然這孩子對他有所求、需要他的幫助,那麽主動權就握在他的——


    中原千禮飛奔著跑到他身邊,抓住他的手,氣喘籲籲地說:“快跑啦!你怎麽站著不動!”


    中原中也一怔。


    中原千禮握著他的手指,又快速跑了好一段。


    小孩子的掌心柔軟得不可思議,像根本沒長骨頭一樣。中原中也被他扯著跑了半分鍾,才意識到自己正在走神。


    而中原千禮也停下了,一秒戴好頭盔,喘著氣說:“快……快上車……”


    小朋友努力壓縮身形,勉強給他騰出了一個身位。


    見他沒反應,中原千禮往後瞥一眼,催促道:“快快!咒靈追上來了。”


    “……”中原中也欲言又止,“為什麽要跑?”


    中原千禮自有他的理由,估計又是從哪個動畫片裏看來:“那個咒靈很厲害!是紅色的!紅色比綠色高兩個等級。”


    事實上,連高專學生都能看得出來,這隻咒靈位於二三級之間,比起他們共同麵對過的‘綠色怪物’——也就是那隻準一級咒靈,差得不是一點半點,隻是外表看起來更加可怕。


    中原中也:“我更厲害。”


    中原千禮的眉毛頓時擰在一起:“你也會受傷的呀。走啦走啦。快一點!要是咒靈把你吃掉,我就是沒有爸爸的小孩了!”


    “……什麽亂七八糟的。”


    中原中也嘀咕。


    鬼使神差的,他被小鬼拽上了滑板車,兩人擠在一起,在咒靈的追殺下,一路嗡嗡嗡地跑路。


    跑著跑著,中原千禮突然笑一下:“嘿嘿。”


    當事人完全沒有自己被怪物追殺的自覺,甚至正在竊喜。


    中原中也往後瞥了眼,咒靈還在窮追不舍。


    難道是他想到辦法了?


    他問:“你笑什麽?”


    中原千禮:“嘿嘿,你承認你是我爸爸啦。”


    中原中也:“……?”


    他在期待什麽?


    中原中也:“我什麽時候承認的?”


    中原千禮:“剛剛我說我是‘我是沒有爸爸的小孩’,你沒有反駁!”


    中原中也:“……”


    “好高興。”中原千禮小聲嘀咕,聲音輕得像蒲公英蕊,很輕易地融進風裏,“以前我醒過來的時候,你都已經不在家了。……今天是啾啾第一次陪我玩那麽久。好高興。”


    中原中也喉結動了動,移開視線,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


    亂七八糟的揣測,立刻碎得一幹二淨。


    會不會,有那麽一種可能,他的目的……真的隻是‘想和你一起玩’?


    沒有明碼標價,沒有等價交換,反而讓中原中也感到莫名警惕。畢竟他從沒有遇到過無所圖的關係。


    哪怕是‘羊’那群小孩子,他們對他的訴求也明明白白——那個曾經收留他的兒童自衛隊,每個人都依仗他的保護,否則在危險的擂缽街寸步難行。


    中原中也回過頭,甚至不需要抬手,輕輕掀了下眼皮,追趕他們的怪物便立刻遭到加劇百倍的重力壓迫,身形一晃,接著被重力狠狠砸進地裏!


    轟——!


    灌木摧折,激起煙塵。


    中原千禮扭過腦袋:“!?”


    “誒?”中原千禮驚訝,“它摔跤了!”


    係統又忍不住插嘴:【……呃,你非要這麽覺得的話,那麽它現在摔死了。】


    中原千禮訝然重複:“它摔死了!?”


    中原中也欲言又止:“……”


    他有時候真覺得這小孩笨得不可思議。


    更不可思議的是,到現在,中原千禮也沒弄明白中原中也真正的異能力,在他看來這是無需深入探究的。因為——比這個更重要的是,他和啾啾居然是一對魔法師父子!這實在太酷了。知道這一點就足夠了。


    ‘怪物摔死’的說法,成功混過了中原千禮的認知,他重新折返回小鎮上,在小鎮的公共衛生間接了水,洗手、洗臉,整理儀容儀表,很快又變回一個幹淨可愛的小卷毛。


    他有點餓了,這個點沒有早餐店開門,隻有自動販賣機,但自動販賣機不收一萬元。


    中原千禮在身上摸了半天,隻摸到兩個100元的硬幣,買了最便宜的麵包。


    中原中也還在觀察他,認為他比起小貓小狗,更像小鬆鼠。


    小孩撕開麵包的包裝袋,分給他一半:“給你。”


    “我不用。”中原中也說。


    中原千禮還是把包裝袋硬塞給他,自己捧著另一半麵包,小口小口地啃,臉頰鼓囊囊的,頭發看起來很好摸。


    ……不管與他是否具有血緣關係,至少,算是個招人喜歡的小朋友。


    “……”中原中也眼神漂移著,問,“對了,你媽媽是誰?”


    他不忘立刻打補丁,“——當然,我沒有承認我是你父親的意思,隻是這樣問一下。”


    隻是萬一,有這樣的、億萬分之一的可能性,對方確實是他的孩子。


    那麽,這孩子的母親會是誰呢?


    中原千禮老實回答:“我沒有媽媽。”


    中原中也:“啊……抱歉。”


    難怪沒聽這孩子提起過——否則,按照他的性格,應該會像炫耀自己擁有的漂亮寶石那樣,炫耀媽媽對他有多好吧?


    “為什麽要道歉?”中原千禮覺得他們大人真的好奇怪,他困惑地說,“雖然我沒有媽媽,但我有兩個爸爸呀。”


    中原中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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