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恒整整衣衫,走到院中,與劉遜見禮道:“退之兄,多年不見,卻不想再見竟是這般境況。”


    劉遜道:“永業兄受苦了,劉遜來遲了。”說著雙手奉上徐恒的折扇。


    徐恒接過折扇,笑道:“我料退之明日才能到,卻如何來得如此之快?”


    劉遜道:“這等民間豪強,不知坑害了多少人,我怎敢耽擱。”


    徐恒道:“退之轉了武職,竟有這等見識,這等威風,文人十年寒窗,終是不及。”


    劉遜道:“永業宰輔之才,異日定十倍、百倍於劉遜,何苦自謙。”兩人相擁大笑。


    洪鍾將那擒住的黑衣人帶了過來,解下臉上黑巾,徐恒認出正是昨日曹裏正身邊的壯漢之一,說道:“確是那曹裏正一夥。”


    劉遜冷冷對黑衣人道:“你說,是何人遣你來?要做什麽?”


    黑衣人垂下頭去,卻不肯說話。洪鍾突地伸出大手,一手攥住黑衣人脖頸,將他抓了起來。那黑衣人身子在半空中,雙腿亂蹬,喉頭發出“嗬嗬”聲響,卻說不出話來。劉遜道:“招還是不招?你這等夜闖官署的賊匪,殺了便殺了。”


    那人已滿臉通紅,雙眼上翻,想說話卻又說不出。洪鍾鬆開手,那人摔倒在地,癱伏著隻顧喘氣。劉遜對洪鍾道:“他若還不肯招,也不必留了。”


    洪鍾上前一步,又伸出大手,那人急忙大呼:“我招,小的願招。”


    “是曹裏正遣小的們來,說隻作救他出去,在半路上結果了他,卻不可在公所動手。事成後賞給小的們二十貫錢。”


    “楊主簿,你可都聽清楚了?”劉遜冷冷道。


    楊主簿控背道:“是,下官都聽清楚了。”


    劉遜道:“先將此人拘押。振遠,你帶些人去將那裏正一幹人拿了,與那都頭一並解往中牟縣,請縣太爺明斷便是。我等不便過多幹預地方民政,然若是不能秉公斷案,我隻尋梁州府說話便是。振遠,你便留在中牟善後罷。”說罷又轉頭對徐恒道:“永業放心,那都頭已拿住了,今夜定不教他走掉一個。此間事便交與振遠處置罷,我等連夜趕回梁都,如何?”


    徐恒道:“但憑退之處置便是。”二人也不理會那楊主簿,攜手出門,揚長而去。


    二人乘馬並肩而行,此時已是醜時,月光如銀。將近碼頭,徐恒猛地想起,昨日搭乘那條小船想必早已離去,自己隨身包裹還在船上,也不知到哪裏去尋。想想也隻能罷休,包中不過一些銀錢與隨身衣物,也並非無法割舍,便也未對劉遜提起。


    二人一路說起別後之事,不覺已到碼頭,遠遠便見岸邊站了幾人,劉遜忙下馬,快走幾步到了跟前,在中間那人身邊耳語幾句。徐恒也已走近,這才看清中間那人,隻見他不到三十歲年紀,素白麵皮上隻蓄著短須,修剪得甚是齊整,穿一件寶藍色錦緞江水紋襴袍,在月色下閃著銀光;頭上戴著垂角襆頭,腰間係著四瓦玉帶,正是秦玉。


    徐恒是認得秦玉的,三年前那晚,正是秦玉率人護衛著洪福到東宮傳旨。徐恒下了馬,卻不急著上前相見,秦玉趨前兩步,拱手施禮道:“永業受驚了,秦玉來遲一步。”


    徐恒這才拱手還禮道:“怎地勞動璧城大駕,徐恒卻如何禁受得起。”


    劉遜笑道:“齊郎中隨從傳了口信來,我便稟了秦製司,原來隻說我率人來接永業回都也就是了,秦製司卻定要親自來迎永業。他是主將,我如何拗得過他,隻得由他來了。到了這裏,他還要上岸親迎,我卻隻能駁了他。他若親去鎮公所要人,傳了出去,惹人物議,是以我才請秦製司等在這裏,我去鎮裏接了永業來。”


    似秦玉這般一衛都統製,未有兵部調令,也未告假便私自離都,若是為人所知,罪過不輕。徐恒如何不知,又再拱手施禮道:“璧城擔著這般大幹係,親來救我,這等情義,教我何以為報。”


    秦玉也還禮道:“我聽聞退之請永業回都,便盼著一見永業。今日聽著永業在此有難,如何不火速趕來?此等都是尋常,今夜不說這些,這一日永業受了驚嚇,且好生安歇,明日過節,我隻怕不得空閑,後日,後日如何?我擺酒為永業壓驚。”


    徐恒本想秦玉連夜趕來,必是有話要說,見他突然打住,不禁暗服他耐得住性子,也便不再多說。


    秦玉帶來兩條官船,一條留與洪鍾,眾人便上了另一條船。秦玉自去歇息,劉遜引徐恒進了艙房安頓。劉遜也不再多言,隻囑徐恒好生安歇,便自離去。


    徐恒躺在艙中,隻覺那船蕩蕩悠悠駛出,心知自是駛去梁都。這一夜他又驚又嚇,卻並不覺疲累,無論如何也睡不著,便坐起推開舷窗。窗外正是一輪明月高高懸在前方,這本是八月十四的月,現下卻已是十五,已是下元節了。徐恒心想追著這月,自己終將回到梁都。


    船午時方到梁都。徐恒站在船頭,遠遠便望見兩座城門、兩座水門一字排開,人流、船隻往來不絕,較三年前離去之時更見繁華。徐恒心下不知是悲是喜,隻看著那高大的城牆一點點向自己逼近,又一點點拋在身後。


    船從宣澤門進入梁都外城,順著梁水從西角門子進了內城,在太平興國寺,大相國寺前駛過,又從東角門子出了內城,在外城通津門碼頭靠了岸。


    眾人棄船上岸,已有人牽馬等在那裏。秦玉言道營中事多,辭了徐恒,先自上馬去了。劉遜伴著徐恒,卻不騎馬,喚來兩乘小轎。二人上轎,一路兜轉,沿著梁水大街轉入一條小巷,在小巷深處一座灰牆宅子外停下。


    二人下了轎,劉遜引著徐恒,推開院牆東南角的如意門,進了院子。這院子不大,北麵三間正房,東西兩側各有三間廂房;正房門前一個小小花圃,數朵淡菊開得正盛;南麵牆根下搭起一個荼蘼架,枝葉濃密,下自成蔭。一座小院收拾得極是齊整。


    西側廂房門“吱呀”一聲打開,走出一個才留頭的小丫頭和一個總角小廝,上前施禮道:“家長回來啦,請到上房歇息,茶飯便可就好。”


    徐恒不明所以,隨著劉遜進了上房。三間上房正中是廳堂,東側是臥房,西側是書房,房中家什一應俱全,布置得頗為雅致。二人在中堂坐了,不一時小丫頭上了茶來。劉遜吩咐道:“打發你家長吃飯就是,我不在這裏吃飯。”那小丫頭應了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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