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聳搖搖頭,卻未說話。崔言看著蔡聳,隻盼他一時想通,便說了出來。牢房中一片寂靜,隻遠處不時傳來鐐銬聲響。


    又過片刻,蔡聳方長歎道:“今日我已累了,默之這便請回罷。來日升堂提審之時,你高坐堂上,我已是階下之囚,那時再論說此事也不遲。”


    崔言道:“重樓,今日你將此事和盤托出,你我二人還可商議如何妥當處置。你若不肯說,便任誰也救不得你,你卻又是何苦?”


    蔡聳歎道:“我已抱必死之心,我的罪尚不致禍及家小,如何處置,全憑聖上開恩罷了。默之,我不說,才是為朝廷立下一功,我若說了,朝政必亂,天下側目,我便是鄭國的罪人。那時,隻怕當真要禍及家小了。”


    崔言道:“重樓...”


    蔡聳道:“默之,不必再說,請回罷。來日公堂再見,你我是敵非友,今日且盡這一杯酒。”說罷提起酒壺將兩個酒杯斟滿,舉起杯來。


    崔言看著蔡聳,無話可說,隻得舉起杯來,“當”的一聲,兩杯相撞,酒花四濺。


    八月二十二,陝州案情呈報急遞到了,八月二十六,利州案情急遞也到了梁都。崔言將兩處案情連同此案昔日卷宗整理出來,寫了節略,呈報與袁端、宋質。三人略一合議,便一齊到紫宸殿見駕,向鄭帝稟報。


    紫宸殿正殿內,君臣各自安坐,鄭帝細細看了節略,又看了三人一眼,道:“這案子還未審完,怎地便報到朕這裏來了?”


    袁端道:“是臣說要稟與陛下的。臣與宋相公商議了,以為此案可到此做一了結,就此結案,因此才來向陛下稟奏。”


    鄭帝奇道:“哦,就此結案?那便細說說。默之說罷,陝州那幾個轎夫招供了?”


    崔言道:“稟陛下,段圭四個轎夫俱已招供。四個轎夫皆說,那日晚段圭從熊禦史住處出來,轎子本是空轎,但他四人抬著卻覺轎中如同有一個人一般,待段圭上轎之後,便覺異常沉重。此外,那時太守府經曆文修身形也似與往日不同。隻因他四人不敢近前,卻也認不親切。轎子抬出大約一裏地後,段圭喝命住轎,從轎中出來,便再不肯入轎。卻打發乘馬的文修下馬去了,段圭自乘馬回了陝州府衙,也命將轎子直抬入後宅之中。”


    “據此可以推定,那日晚熊禦史便已遭段圭、文修與兩個仆從戕害,出門送段圭之人,必是旁人假扮熊禦史。臣命嚴榷將此供詞急遞到利州,蔣廷以此審問段圭與文修。”


    鄭帝道:“那段圭肯招供了?”


    崔言道:“是。供詞到利州之前,段圭抵死不肯招認,諸般刑具都已上了,段圭仍不肯招,隻說一概不知。便是那文修也熬刑不招。待到供詞到了利州,段圭仍是不招,文修卻受刑不過,終於招認。段圭見文修招供,再抵賴不過,也隻得招認。”


    “原來那日文修便已受段圭之命買通熊禦史兩個仆從,要他二人在熊禦史離了陝州後伺機謀害。到晚間段圭至客棧拜望,欲以黃金收買熊禦史,熊禦史卻不為所動,那兩個仆從便動了手,便在客棧之中將熊禦史刺死。段圭情急之下想出一條計策來,將熊禦史屍身抬入轎中,命文修假扮熊禦史,又命仆從假扮文修,蒙混過眾人耳目去。”


    “段圭重賞了兩個仆從,命他二人事成後尋一僻靜所在躲藏,一世不得現身。待到第二日一早出城後,文修與兩個仆從尋一山崖,將熊禦史馬匹推入山崖,文修便即返回陝州城中,那兩個仆從就此不知所蹤。熊禦史屍身卻便埋在陝州太守衙門後園之中。如今嚴榷已將熊禦史屍身尋到,曆時一年有餘,熊禦史仍舊麵目如生。”


    鄭帝歎道:“可知熊逸德冤屈,終得昭雪,可以瞑目矣。既如此,熊逸德失蹤一案便可結案了。”


    崔言道:“是,此案雖可結案,但段圭於與蔡聳勾結牟利之事,卻仍不肯招認,便是陝州府官員倒賣官糧,私征糧稅供應大軍,以至粗製大軍被服,克扣軍需錢糧之事,他亦不肯招認。段圭隻說此事皆是陝縣令謝蘊所為,事發被熊禦史察覺後,謝蘊苦苦哀求,他卻不過情麵,不得已代謝蘊害了熊禦史。然此事據情理推斷,段圭斷無不知情之理,但謝蘊已死,再無對證。臣以為,隻謀害熊禦史一事,便可處置段圭,此事似可不必深究。”


    鄭帝微微點頭道:“嗯,於段圭、文修,你是如何斷的?”


    崔言道:“依大鄭律法,謀害朝廷命官,段圭當處以淩遲之刑,家產籍沒充公。臣以為,段圭身為朝廷五品大員,身受國之厚恩,不思報效,反喪心病狂,戕害同僚,理當罪加一等,滿門老小合當發配充軍。至於文修,雖是受命行事,然他謀害上官,也當罪加一等,與段圭同罪。以此結案,不知妥當與否,請陛下聖裁。”


    鄭帝道:“這等卑劣之徒,若依朕,便將他滿門抄斬才好。然你既已斷了,便依你就是。熊禦史那兩個仆從,卻也不可就此放過,還要加緊搜捕,須拿住他二人,方能告慰熊禦史泉下之靈。”


    崔言道:“此是陛下恩典,他段圭滿門,也當叩謝陛下聖恩才是。那兩個仆從,臣已發下海捕文書,命各處府縣加緊捕拿,若不拿住,定然不能甘休。陛下,熊烈禦史身後之事,還要請陛下恩典。”


    鄭帝沉吟道:“熊烈忠烈之士,不為黃金所動,實為群臣楷模,朝廷理當厚賜。嗯,追贈熊烈六品承直郎,其妻熊吉氏為六品安人,朝廷實給六品俸祿。熊吉氏節烈之婦,也當賞賜,便賞賜錢一千貫,良田一百畝。二位相公以為如何?”


    袁端忙站起道:“陛下聖明,天下臣民必感念陛下如天之德。”


    鄭帝道:“默之,這案子就此了結,蔡聳的案子又當如何?那段圭不肯招認與蔡聳勾結,那蔡聳也不肯招認?”


    崔言道:“稟陛下,中牟縣令與萬勝鎮蕭樓店主俱已招供與蔡聳有私相授受。那蕭樓倚仗蔡聳與中牟縣令之勢,巧取豪奪,侵占了萬勝鎮各家酒樓飯莊,蕭樓遂在萬勝鎮成一家獨大之勢。如今蕭樓每年盈利大約有三十萬貫之巨,倒要拿出二十萬貫送與蔡聳與中牟縣令。蔡聳獨得十五萬貫,中牟縣闔縣官吏共分五萬貫。蔡聳對此也供認不諱。”


    “十七日,陛下降旨查抄蔡聳家產,昨日查抄蔡聳祖籍宅邸的賬冊也已急遞到了臣手上。臣命政事堂書辦粗略算了一下,蔡聳在梁都有一處宅邸,是他自行購得,在祖籍有一處宅子、四處莊子,各處宅院田產,金銀器物合在一處,大約折錢三千五百萬貫,且田產多是景曜元年之後所得。蔡聳為四品都官,一年俸祿不過五百貫,祖上傳下的也並不甚豐,便是再加陛下賞賜,官員往來,也不過千貫,哪裏來的這許多錢財?臣命蔡聳說清這許多錢財從何處得來,蔡聳百般狡辯,卻是漏洞百出,難以自圓其說。這便也坐實了蔡聳貪贓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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